《通志.乐略第一》云:“诗,为声也,不为文也……凡律其辞,则谓之诗。声其诗,则谓之歌,作诗未有不歌者也。诗者,乐章也。”先秦、两汉时诗乐合一,但建安时诗乐分离,哪怕入乐府的诗也不是全都入乐。《乐府诗集》收录曹魏乐府诗一百三十多首,四人作品占近七成。其中曹操和曹丕各二十多首,曹植入选数虽约等同二人之和,但仅《野田黄雀行》等数首入乐,不如曹操的全部能入乐和曹丕近半能入乐。曹睿也被收录十多首,当中五首入乐。胡应麟在《诗薮》外编卷一云:“诗未有三世传者,既传而且烜赫,仅曹氏操、丕、睿耳。”《文心雕龙.乐府》曰:“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曹植的诗多不入乐,刘勰说非曹植不谐音律,而是没有诏令乐工伎人合乐演唱之故。
萧涤非先生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增补本)》第三篇第一章第三节评:“世多谓乐府为诗之一体,实则一切诗体皆由乐府生。汉乐府多杂言及五言,四言甚少,至六言七言,则更绝无其作。魏则诸体皆备,吾国千百年来之诗歌,虽古近不同,律绝或异,要其大体,盖莫不导源于此时也。”
《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虽云:“清乐者,九代之遗声。其始即相和三调是也,并汉魏以来旧曲。其辞皆古调及魏三祖所作”,但其实有四种情况:
依前曲作新歌如《善哉行》,古辞和曹操新辞(其一)皆为四言;
新歌辞在章句格式上部分与古辞同,也有不同,如挽歌《蒿里》,古辞为五、七言句式,曹操的新辞乃五言的咏史;
新歌辞与古辞句式全然不同,曲调也有改变,仅借用旧题,如《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从五言体古辞转变成四言体,开山水诗之风。挽歌《薤露》古辞乃三、七句式,曹操的《薤露行》是全五言诗史,故《古诗源》卷五云:“借古乐府写时事,始于曹公。”《蒿里行》和《薤露行》从送葬仪仗转变成娱乐表演;
新歌与前曲无任何关系,连旧题也不借,曲辞皆新创,如述志的《度关山》、《对酒》。
若对照《乐府诗集》,魏有新辞的,汉旧辞基本失传。反之汉旧辞尚存的,多是魏无人新作。乐府曲名与內容大多吻合,如曹丕的《燕歌行》,写妇女忆念远客北方边地的丈夫。第二类是歌辞虽与曲名不符,但內容有一定关联,如曹操的《蒿里行》和《薤露行》,从个人挽歌变为哀悼国家丧乱,犹有相通之处。《豫章行》本是写树身在洛阳而根在豫章,曹植因遭兄猜忌,借咏史来诉说骨肉不和而分离。最后是没有联系的少数作品,《秋胡行》本是夸秋胡妻的坚贞,曹操父子的笔下是游仙、求贤。
傅刚先生在《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论》第一章第二节高度评价曹操的贡献:“除了以古题写时事这一技术操作的外表革新外,它本质上实在还充满了曹操敢于打破传统的独创精神。这一点在诗歌发展中所起的作用则是不可用纯技术的标准衡量的。可以说整个魏晋南北朝文学那种敢于冲破陈规、标新立异的创造精神,都或多或少地到曹操的影响。”
古辞的首句,除了《陌上桑》为“日出东南隅”外,如《东光乎》、《鸡鸣》、《平陵东》等,首句皆与曲名同。可曹操的除了《对酒》外,刚好相反,《气出唱》、《精列》、《度关山》、《薤露行》、《蒿里行》、《陌上桑》的首句皆与曲名异。曹丕的《十五》和《陌上桑》也与其父同。
乐府是说唱艺术的文学,其歌唱套语,有交代作品为歌唱之辞,如“歌以咏志”;呼唤听众宜采取的态度,如《气出唱》(其三)中的“主人当行觞,坐者长寿遽何央。”诗中有不少赞颂语,如《对酒》的“恩德广及草木昆虫”、《陌上桑》的“景未移,行数千,寿如南山不忘愆。”
复叠歌辞能起到强调主题、强化特征部位的旋律,曹诗有两种不同的复叠,其一是在不同位置上间断性反复出现:《秋胡行》(其一)中“歌以言志”一句,在解的每段末复现,复以该段首句(“晨上散关山”、“有何三老公”、“我居昆仑山”、“去去不可追”)同时对称复唱。《步出夏门行》则有“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一句,体现曹操之志;
另一种是在同一位置有规律的连续叠唱,如《精列》中“莫不有终期”、“思想昆仑居”、“志意在蓬莱”、“会稽以坟丘”四句,同时连续两篇。《秋胡行》(其二)是首两句叠唱,即“愿登泰华山,神人共远游”、“天地何长久,人道居之短”、“明明日月光,何所不光昭”、“四时更逝去,昼夜以成岁”。《秋胡行》两首在解的次数不同,不知在节奏和曲调上有否不同。
曹操化用汉赋成名句,如曹道衡先生在《中古文学史论集.试论汉赋和魏晋南北朝的抒情小赋》评:“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中用‘日月出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诗句形容大海的浩瀚无垠……司马相如《上林赋》有‘日出东沼,入乎西坡’……而所创造的新句,则超过汉赋。以曹操的诗和司马相如等人的赋而论,同样用日月出入来形容范围的广阔,给读者的感觉却不一样。因为宽广的大海,确实给人以囊括宇宙之感,凡是到过海滨的人,都会感到曹操这几句诗是真实的、亲切的。至于一个上林苑,不论面积再大,要说日月就在苑中运行,总不免使人感到言过其实,反而觉得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