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怀钧娶妻那夜，他就指着婚房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后来我们都很规矩，一直没人提过这茬。直到我归京卸任，随新的监军使回魏州交接，应邀至山庄赴宴，这次我捉着田节度使，破天荒地，一口气与他饮尽了许多盏酒——从来有节制，但心里真的难受，我得喝醉了才能睡个好觉。
醒时天还没亮，寝房里黑漆漆的，翻个身撞在姓田的身上。
“……”
张张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觉出腰有些酸，但周身没有其他不适之处，且已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想到田怀钧在这种事情上如此体贴。囫囵漱了个口，光溜溜地缩进他怀里，在几不见光的床幔间与田怀钧四目相接，叹口气，凑上去亲亲他的脸，没有起榻的意思。
“听到我被除职时你什么心情？是不是以为长安想卸磨杀驴，要将我砍了，”低低地说着话，喉音沙沙的，又嘟囔一句，“……嗓子痛。”

不许砍

我是被撞醒的。
把他抱怀里，囫囵地亲两口，“你本来也是靠关系，被革职是迟早的事，监军要天赋，你天赋不行……”
怀里半天没声，我便真醒了，打个哈哈笑两声，我理解不了谈从这份心思，娇气，比小姑娘都娇气，“别怕，我娶你，长安不会砍我夫人，再睡，睡醒了去钓开江鱼。”
虽然这么想，但我挺好奇为什么，陆中尉和陆皇后活得好好的，没道理。

脸色越来越沉，所谓秘辛，不外谈从口中这一桩，容氏狸猫换太子一案，虽然年月久远，但那是陆后发迹之始，凡此种种，市井底下津津乐道，不能不知。
他能回来，便证明此事没有他人知晓，搭在他腰上的手沿着脊骨一下一下地顺，“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做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何节帅等不来的机会，被我等到了？”
一句话半真半假，落下眼皮，免得喜怒哀乐漏出去，“不钓鱼了，离水远点，万一你不想我了，一头栽下去，我多亏啊。”

田怀钧像在梳理狸奴的皮毛，他手指探过来时，后腰有些发痒，不由地闷闷哼出声。
“我已经和你困觉了，你哪里亏？……难道和我困觉你不舒服吗？”
学田怀钧的样子，将手伸到他背后，照猫画虎地摸。
“如果你不觉辛苦，我愿意成为你的‘机会’。”
我的英雄，我固然希望他做龙骧麟振的将帅，公侯干城，富贵一生，但若他有别念——
“我将我的秘密交给你，三郎，我想要报答你，”将吐息贴在他的胸口处，而后轻轻落下一记吻痕，“我爱你。”

是时觉得谈从像个孩子，拥着他，打个哈欠，让眼皮撂下去。建功立业，并非一定要做帝王，安稳顺遂，也不是一定要做太子，祸兮福之所伏，虽然说这种话有何不食肉糜之意，然，人要往前看。
眼看是睡不成了，用下巴蹭他发顶，含混地，“你把你交给我，做魏博的皇后，怎样？我帮你治国，我帮你打仗，你就喂鱼，种花，数钱……”
睁眼，难得无事，昨夜餍足，更想睡个好觉，但这么冷漠地对待伴侣的坦露心迹，在我对谈从多年了解来看，他可能会去跳山庄的人工湖。侧身坐起来，让他躺在腿上。
“快要祭祖，去族里挑个孩子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多大的？”

见田怀钧打哈欠，知道他没睡足又想陪我，遂将眼睛一闭，脑袋往前滚，佯作是自己犯困，想借此哄他再睡一会儿。一手扒着他大腿内侧，嘴巴里碎碎念。
“我想做田阿冲做的那些事，替你端茶倒水，陪你演武整兵，与你朝夕相处，总之，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忽地将眼睛睁开，咕噜咕噜地转，吃起没来由的飞醋，“可恶，田阿冲怎么像你媳妇似的……”幸亏田阿冲是个体格彪壮的莽汉，否则我肯定不许他在田怀钧身边伺候了。
身体比脑子醒得慢，下腹一阵发紧，方才的那点不虞一扫而散，两只手环抱住田怀钧的腰，将脸埋到他腹前，哼唧着蹭了蹭腿，又红着脸松开手，自言自语。
“不…不行，要节制……继续睡觉……”
依照宫里的规矩，圣人只有天黑了才能回后宫困觉，耳濡目染之下，至今也保持着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把田怀钧摁倒，被子盖好，咬住下唇，勉力去想他刚才问我的那桩事。
“要孩子是什么意思啊？你真不打算娶妻了吗？”
直挺挺地躺到田怀钧身边，不再与田怀钧贴贴了，颇显疏远。
“我如果是个娘子，一定会给你生很多孩子。”

“……甄书记更像我媳妇。”
画本里会让谈从产生些错觉，譬如一夜七次，这是做梦，虽然早上做一次也完全没问题，要不要做呢，咬着嘴唇琢磨，如果做了，就要耽误晨起，把一天的杂事往后推，一日如此，便可能日日如此。若不做呢，低头隔着被子看某个地方，又……
这才意识到谈从对男女之间某些事应该缺少认知，在宫城里耳濡目染些靡靡之音，大早上在人身上点火而不自知。
“比起后代，我很在意自己，”转头看他，可能最初相见时我颇不正经——按他们来看，但我是魏博最正经的人，那时候裤子可是好好系着。
“你不知道吗？生孩子会让房事感受变得很差。”
摸到他身上，往怀里抱，找到昨夜的熟路，“这种事上乐趣全无。”

田哥是不是忘了，我那玩意儿消失十年了，如今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才尝得到这种事的乐趣……我怎么可能知道和生过孩子的妇人困觉是什么滋味啊！！！
不及反驳，衣被擦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当田怀钧抱住我时，脑海里浮现出昨夜吟哦过的、咬在唇间的声音——原来田怀钧的体温比醇酒更能浇湿一个冰冷的夜晚，所以我不得不也抱住他，以减轻那些被长安烙烫出的痛楚。
“那就要一个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
话至此，便不由想起田节度使那讳莫如深的出身，心上一阵难过，手指摩挲到他脑后，轻然地抚弄他的头发，“我知道，我们三郎不是运气好，是苦尽甘来。”
……不想装了，什么体统、什么规矩都抛却，唯有我的心跳向我宣告：我真的好喜欢和田怀钧在一起，好喜欢他在我身上做的事。凑上前，用潮湿的吻称赞他所说的“乐趣”，在唇舌缠绵的间隙里，不忘将他浸在腻人的喉音里。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在被子里解开田怀钧的腰带，脸上泛起红，燃起发烧一样的颜色，爱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疾病，“……你明明就在这儿，我却还是很想你。”
军旗折断，城池陷落。我作为出身长安的将军，未曾输给任何强悍的外敌，却彻底地输给田怀钧。我一边丢盔弃甲，一边欣喜地想，原来造物主也有厚待我之处。祂不想看见我孤单。
虽然魏博的春日比长安来得迟一些，但当镇北山庄第一树山桃绽放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它的扈从——
我将我的心留在魏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