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香风骤起，绫罗乱舞，梨瓣纷飞。以薄纱覆眼的美人玉足点地，踏空而舞，鹅黄裙摆在空中旋出圈圈涟漪。舞步变换，飘带飞散，她急扭纤腰，四处跃动，再而双腿发力，向着高处飞旋。
忽而，却像是脱力一般，止住了动作。
“砰！”
一声巨响，方才灵动曼妙的女子已狠狠坠至冰冷地面之上，万千梨瓣亦随之散落 ，将其染成一片苍白，仿若凄美的花葬。
远处案边，随意坐着的那人虽已极力克制，手中玉盏却仍是因力道出现丝丝裂痕。
寂静片刻，他沉声道：“蓝兔，你无需如此折磨自己。”
美人却罔若未闻，只勉强支起身子，抖落残瓣，脚下几步踉跄便又起一舞。
黑小虎低头轻叹一声，饮尽此盏，径自扬袖离去了。
美人面上的薄纱滑落，那双灰暗无光的眸子只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略略一瞟。
自魔教围剿七剑，而自己被黑小虎封堵经脉囚禁于此，已是经年。此处囚牢，则是一顶偌大的鎏金笼，满是当今魔教教主对昔日冰魄剑主的恶意与愤恨。
求之不得，便将她拘于身侧，画地为牢。更将她贬为鸟雀，只为取悦自己而存在。
她不甘沦为他人玩物，于是自毁双眼，就此沉寂，不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交流。
苦苦支撑她的，无非是深入骨髓的恨，只要她一息尚存，就绝不姑息。
这囚住她的金丝笼，迟早有一天会被她亲手斩断。
黑小虎伫立在殿门外，沉寂良久，门内隐约可闻衣带簌簌之声。
其实早已明了，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维系着彼此的，惟有无尽的仇恨。
他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穹。如水的夜色里，盈满的竟是化不开的黑暗。
无法释怀，无法遗忘。
自古…正邪不两立！
烦躁不堪，他发力起掌，直击院中一棵合抱粗的梧桐。
一记巨响，枝干应声寸段。木叶飞溅，只留一片狼藉。
殿内衣带声却未有丝毫停滞，仍在寒凉夜色中隐隐绰绰。
他苦笑一声，旋即隐没于暗夜之中。
又是一夜，眼前仙舞依旧，他却于案边独酌。
今日……是他的生辰。没有人记得。
他命人在此殿中遍铺梨瓣，不过是为一赏她起舞时万千芳华，由此追忆从前。
熟悉的那方小院，院中的白梨，漫天花雨和浅笑着招手的母亲……
回不去的故时。
一壶酒已尽了，他亦有了几分醉意。
那边的蓝兔虽又跌落数次，却仍痴痴舞着，不知疲倦。
美丽地挣扎着。
他起身，径直走向那舞者。
飘飞的瓣蕊从他颊上掠过，柔软温润，仿佛幼时母亲的轻抚。
一时间，竟辨不出是真是幻。
而他竟也无意分辨，不经丝毫思索便抚袖起跃，追寻着那舞者跃动的足迹。
如梦似幻，亦真亦假。好几次指尖似乎就要触到美人衣袂，却又始终无法捉摸。
光与影一般，追逐着、纠缠着。
长夜将息，在黑小虎终于打算止步离去时，却闻一阵浓烈甜香袭卷而来。略一仰头，竟见漫天花雨中，一袭红裙的蓝兔朱唇染笑，缓缓朝他坠来。
他一惊，随即顺势拥她入怀，动作极尽轻柔，仿若手捧至宝。
黑小虎将头埋入蓝兔颈项间，细细汲取她的气息，如痴如醉。
未等他再作反应，一阵钻心巨痛已从胸口传来。
待他猛然清醒时，却见蓝兔已将一柄锋利长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那是他的随身佩剑，不知何时竟落入了她的手中。
黑小虎扭头呕出一口鲜血，又闻蓝兔冷喝道：“我早已策反了你的侍卫，在你的酒水中动了手脚。今日，便要你葬身于此！”
每一日每一日，她都将剑式融入舞姿，舞步不断翩跹，峰芒不断磨砺，直到四肢无感，直到遍体淤伤，一次次的跌落，只为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一鸣惊人！
蓝兔扬手将长剑利落抽出，鲜血喷溅，将她彻底染上朱红，似身着殷红嫁衣。
黑小虎无力地瘫倒在地，温度自指尖开始一点点流失，无尽的冰冷与黑暗正缓缓将他吞没。
“与你的笼子陪葬罢！”蓝兔执剑起舞，破空而斩，意图彻底毁坏金笼。
然而不闻丝毫摧金断玉之声，剑尖所经之处，竟皆是虚无，并无一物。
不可能！她日夜于这笼中起舞，哪怕是一丝划痕她都烂熟于心，遑论此笼的边界。
正讶异，只听身后他喑哑道：
“我早已…将笼子撤去了……蓝兔…缚住你的…不过是…你心里的…笼子……”

他艰难仰头看她，涣散的眸子堪堪能映出她的模样。留恋过后，他用尽最后的生命朝她嘶吼：“大仇已报！天大地大，尽去得矣！”
至死，他都没能阖上那双曾满是她的眼眸。
完

《负枭影》
（一）
皓月当空，夜色正浓。辉煌大殿熠然如昼，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殿上宾客攘攘，人声鼎沸。那人昂首端坐于高台侧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朱唇染笑。一双凌厉眸子浮光跃动，晦明变幻；一袭红衣似血，并着翠绿缎带，更衬出秾艳面容。气质出尘，美得摄人心魄。
她身侧台中之人端起面前酒盏，起身扬手止住满殿喧嚣，朝她朗声道：“恭贺蓝护法此次出师大捷，生擒逆贼黑小虎有功，孤敬你一杯，改日定有重赏！”话毕垂首敬酒。
她妩媚一笑，亦托盏站起，躬身回礼道：“多谢教主褒奖，蓝兔定不负众望，势必审出那黑虎令下落，全心全意效力我魔教！”语罢以袖掩面举杯饮尽。
座上人皆大笑应好，那被称为教主之人则是托腮看她，略一思索后道：“难得护法今夜盛装出席，莫不如为弟兄们献舞一曲，以展我魔教女流之英姿？”
蓝兔轻笑，点头应允，旋即从容抚袖起跃，轻功飘然落至大殿中央华毯之上。高台上那人拍掌为号，一队队侍女闻声自殿门鱼贯而入，手中或擒或抱，琵琶、古筝、笙箫、箜篌等，应有尽有。肃然立于大殿两侧，蓄势待发。
她抬手示意，古筝随即轻拨几声，一曲开场。满座人皆不由噤声，屏息静待着她旖旎曼舞。
蓝兔于是踮足起跳，身姿缥缈，香袖乱散、绫罗飞旋。轻盈似流风，缭乱若飞雪，一袭红衣又好比妖冶芍药，于此华殿中骤然盛放，摄魂夺魄。乐声淙淙，时而箜篌独响，婉转缠绵；时而琴筝合奏，明快欢腾。她自踏过宫商角调，踩出徽羽音韵，步步生莲。雪肤花貌，乌发丹唇，美艳不可方物。华夜伴佳人，此情此景，足令见者永生难忘。
箫声悠悠落下最后一音，一曲终了。她滞住巧步盈盈一笑，款款致谢。满座却罔若未见，只觉佳乐仙舞仍缭绕耳畔眸间，久久不能释怀。
许久，才有那教主朗笑：“好！是我教中风范，护法当真惊才绝艳！”
她莲步轻移回坐台上，勾唇莞尔道：“教主过奖。”
那教主继而道：“有护法这般英才，我魔教之一统湘西乃至入主中原，则指日可待也！”旋即又挥臂斟酒朝殿中大喝：“干！”
满座人高声应和，一时间对教主及护法的溢美之言不绝于耳。
“教主任人唯贤，实为明主！”
“护法年轻有为，必成大器！”
“我魔教定将久盛不衰！”
……
那教主又拍手下令，笙乐再起，满座哗然复当初，空明月影映照下的黑虎崖尽闻靡靡之音。

（二）
阴暗逼仄的一方牢狱，潮湿混沌，隐约可嗅腥臭腐败气息，令人烦闷欲呕。
囚室中那人被镣铐紧缚手脚，垂吊在一桩木架上，蓝衣红袍早已褴褛不堪，展露出他残破身躯。道道狰狞血痕虫蛀般爬满全身，旧痂未落又添新伤，触目惊心。
他闭眼垂头，鬓发凌乱、面色青白、形容枯槁，仿佛已失去生气。
“今日也依旧不肯交待么？”囚室外，她端详片刻，淡然发问。
“禀护法，是小的们无能……”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答道。
蓝兔柳眉微蹙，似有不悦，而后又轻叹一声：“罢了，你们先退下，还是我亲自来审审罢。”
小厮们应声退去，蓝兔随即开门踱入囚牢。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靠近，黑小虎艰难撑开双眼，颤抖着仰头看她，干裂的双唇翕动，低声唤道：“蓝兔……”
她闻声眉峰骤凝，扬手拔剑抵住他的脖颈，眼中有丝缕血色闪动，厉声怒斥：“大胆！我堂堂魔教护法之名岂是尔逆贼随口可呼！”
黑小虎神色一僵，终是垂眼苦笑。
为何，造化弄人。
当初七剑合璧致父亲身死，本以为树倒猢狲散，魔教自此一蹶不振，哪曾想有教中宵小篡位夺权，意图再兴风雨。这帮卑鄙小人竟还勾结了湘西苗巫，利用蛊术设计操控了蓝兔心智，并将其收归麾下，为己所用。
思及此，他已是愤懑不堪，满腔怒火灼灼不息，胸口处滚烫生疼。
然而，无人料到他魔教少主并未惨死，且奇迹般再现江湖。如若放任不管，现今的冒牌教主便难以服众。由此，那歹人为得昔日父亲所传黑虎令以号令旧部，命护法蓝兔四处抓捕他这个曾经的魔教少主。终是不敌这般阴鸷下作手段，他到头来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呵，倒像是一报还一报。
想到当初自己也曾用招魂引控制蓝兔，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笑容。
见对方不曾理睬，蓝兔瞋目沉声道：“黑小虎，如今你性命已是我掌中之物，若你将黑虎令下落如实托出，我尚可饶你不死。”
那囚人不语，定定抬眼看她，血色浑浊的眸中隐约映出她妍媚面庞。
琼筵将了，她面色酡红，衣袖间暖暖一股芳醇酒香，和着寒凉剑气，危险而醉人。
见他踟蹰，蓝兔收剑入鞘，凤目半眯，娇笑而语：“你若识相，念及旧日情分，教主许还会授你一官半职。一味死守，于你我皆无益。”
黑小虎依旧无话，苦笑着摇了头。
“不识好歹。”蓝兔如是说着，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扬手冷冷道：“上刑。”
几个高壮黑衣人立刻从她身后闪出，一齐上前将黑小虎从木架上解下，又捆紧了他紫胀双臂，大力把他按跪在囚室中央，随后拉来两条玄色铁链，铁链末端是两只锋利弯钩。他们将钩尖直接刺入黑小虎后肩溃烂皮肉，殷红血液汩汩流出，钩身一点点埋入他血肉深处。
黑小虎咬牙闷哼，巨大的痛楚终是刺激了麻木的神经，他冷汗涔涔，全身紧绷。
“若何时想开了，只管告诉我。”蓝兔俯身看他，笑容叫人不禁胆寒。
“拉。”
她一声令下，那铁链自末端开始缓缓收紧，阵阵玄铁摩擦之声冷冷传来，令人心惊。
随链条收紧，他的身躯被渐渐上提，每上升一点，自后肩而来的剧痛便增多一分。终于，他被整个吊起，铁链不再回拉，止于他脚尖将着又不着地之处，越发地煎熬挣扎。
蓝兔满意欣赏着他忍痛面孔，而后自侍从手中接过一把小刀，刀尖极利，轻轻便在他半露胸膛上划出一道血痕。
她一面凝视他血色尽失的脸孔，一面肆意刀刀划着，一时间整间囚室内只有他隐隐痛呼及血液溅落之声。
“事到如今也无需守口如瓶了罢？想你该是个惜命之人。”不知经过多久，那人全身几乎已尽被血液浸染，蓝兔方冷笑道。
他似有所悟，一双空洞眸子努力凝光望向她，惨白的唇瓣颤抖着张合：“我知道…黑虎令的下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蓝兔声色依旧，只笑语：“讲。”
“我要你…伴我…一同前去取来……”

（三）
晨曦微溢，天地朦胧。远方传来清脆鸣声，轻风吹抚间，一只碧蓝尾羽的信鸽扑腾着落至茜纱窗前，左右灵巧摆头梳理着晨露沾湿的翅羽。
美人悠悠挪步上前，纤纤玉指自鸽爪上解下一个小小信筒。
“好孩子。”她伸手欲轻抚信鸽，那信鸽却畏首畏尾缩至一旁，似乎对她颇为忌惮。
蓝兔只轻笑不语，取了信件细细观读。信是那身在远方剿匪的虹猫所寄，所写也与平常无异，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琐碎小事。
读罢，她随手丢了信，又捞了笔砚纸张，临案行云流水书成一纸回信。审视再三，放入了信筒又将其系上鸽爪。
“去吧，小六。”她巧笑抚过那蓝色尾羽，畏缩的小毛球在她掌下瑟瑟发抖，于她抬手的刹那流矢般飞远。
她仰首注目，匿笑不语。
魔教之所以能苟存至今，竟也算得上是占尽天时地利。湘西匪患猖獗，民不聊生，七剑因此分散至各处剿匪，唯留冰魄剑主蓝兔一人镇守后方，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而为了不使其余六剑生疑，蓝兔依教主之命继续与他们互通书信、粉饰太平，至今一切无恙。
这边蓝兔刚拟送完信，身后便有人轻叩房门。她不回头，只淡淡开口：“进。”
一个小厮转进门，毕恭毕敬行礼道：“护法，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传我的令，今夜就动身。”她敛了案上纸笔，垂眼吩咐。
“是。”小厮应声出了屋，掩上房门。
蓝兔双臂支在窗前，抿唇眺望远方天际。
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有什么花招。

（四）
薄暮暝暝，斜阳残照。群山间一条崎岖小径，杂草丛生、乱石嶙峋。一行人艰难跋涉于其上。
“当真是在这儿？”美人一袭墨色劲装，含笑发问，寒凉剑锋抵着那人颈项。
黑小虎闷声应是，默默环顾四周，若有所思。他已换了衣裳擦洗了身子，又灌下些水粮，到底恢复了几分气色，却仍是有气无力，虚弱不堪。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偏僻小院前，梨木院门早已朽去，院中一片荒芜破败。
“此处是我母亲故居，人迹罕至，当初黑虎令就是被我藏匿于此。”他止步，回头看向蓝兔。
蓝兔轻笑着回望他：“带路。”
他拦在院门前，蹙眉道：“我的条件是只要你一人伴我前去找寻。”
蓝兔稍稍抬手，剑尖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浅痕，杏眸半眯，朱唇微启：“老实点。”又转头吩咐下属：“在这儿好生守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进屋。”
众随从道是，目送他二人转入院中一间小屋。
“找出来。”
屋内，蓝兔手持冰魄直指着他，冷冷下令。
他垂眼不语，随即四处翻找起来，然而却久久未有所获。
“若敢欺瞒魔教护法，你该知道会是何种下场。”她敛去笑意，持剑朝他逼近几步。
黑小虎回首望她，又转头看向窗外：院心的那株梨树早已枯死，不复旧时，只余了满院萧条。
“魔教……早已倾颓覆灭了。”他怔怔道。
“愚钝。”她疾速展臂，剑尖赫然刺穿他的左肩，旧伤又添新创，刹时间血流如注。黑小虎捂肩痛呼，咬牙退至一旁镂花柜门前。
蓝兔急步紧逼，扬剑指他道：“若有，马上找出来；若没有，拉回去接着受刑，直到你所言属实为止！”
他朝窗外一瞟，眼色微闪，忽而冷笑啐道：“便是有，也决不会拱手奉给这帮猪猡！”
话音未落，蓝兔已挥剑斩来，他迅疾往侧方一闪，剑气凌厉，削掉他一缕鬓发。
“如今你受刑负伤至此，断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识相，尚可少吃些苦头！”她目光锋利似刃，眼中点点寒芒。
他倏尔轻笑一声，疾步直朝她扑去。
蓝兔未有犹疑，一剑刺向他的臂膀。
然而那利刃竟只是自他臂上擦过，耳畔咣当一声，冰魄掉落在地。蓝兔轻颤着止住动作，瞳孔骤缩，忽而全身瘫软，垂眼向后倒去。
黑小虎赶忙上前托住美人绵软身躯，抬手拔出她纤白脖颈上的那根银针，轻叹一声对身后来人道：“做得好，无常。”

（六）
无常斩杀完最后一个随从，便听到少主在屋内唤他，赶忙快步进屋。
看到榻上的药罐呈开口状，想必少主已经上过伤药，他终是放下几分担忧，仰首问：“少主有何吩咐？”
黑小虎踱步至那松木镂花柜旁，用力拉开柜门，掀掉一块暗板，一条深邃暗道赫然现于眼前。
这是早些年便修成的逃生密道，直通黑虎崖山下，方才无常便是利用这条密道提前藏身柜中，静待出手时机。
“你现在立刻带蓝兔下山，将她送回玉蟾宫。”他指着柜口对无常道。
无常心下陡然腾起一阵不祥之感：“少主，你……”
“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听我命令！”他断喝。
无常大惊，跪倒在他面前：“少主，你万不可回去送死啊！”
黑小虎咬牙，一把将无常从地上拽起，对上他的眼眸厉声道：“无常！我谢你以命换命令我重生，但这条命，我想用得有价值！”
无常不禁愣住，他从未见过少主有此灼灼目光，烈火熊熊，仿佛要连同生命一起燃烧殆尽。
他心中大恸，颓然抱起榻上蓝兔，最后回望少主一眼，随即遁入漆黑密道之中。
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黑小虎身躯一软，扶案咳血，腹中绞痛，令他几乎站立不住。
现在倒下还为时过早！
他勉强支起身子，步履蹒跚行至院心，只见萧条一片，满目伤怀，忽而他轻抚那梨树枯枝，眼中盈满眷恋。
母亲……
他再不敢回头，一径出了院门。

堂皇大殿中，当今魔教教主正稳坐高台之上，若有所思。
今日黄昏时他遣护法蓝兔带人押送黑小虎前去寻找黑虎令，不想现已月明星稀，仍无一人来报，怕不是事态生变。
有此忧虑，他自座上站起，朗声唤：“来人！”
然而，殿中寂然无声，并无一人前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出殿察看，却见一人影缓缓踱入殿中。
那人一手提一颗滴血头颅，一手持一杆红缨长枪，身上衣物已尽数被血浸染，不断有鲜红自衣角滴落，仿佛自地府归来索命的罗刹。
看清那张被血色模糊的面孔，他不由惊叫：“黑小虎？！”
来人将头颅重重掷到他脚边，抬枪指他大喝道：“狗贼，今日便要你小命！”
自认武功不是黑小虎的对手，他急忙道：“住手！我知你心系蓝兔，若你杀了我，她的蛊毒无人可解！”怕对方仍放不下杀心，继而又道：“弟兄们马上就会赶来，我们人多势众，到那时你插翅难逃！”他所言不假，殿外已有嘈杂人声。
黑小虎却嗤笑一声：“今天，一个也跑不了！”
未等对方反应，他凌空跃至教主宝座前，一枪挑开右半边座椅扶手，露出一大团粗实线绳。
父亲当年修建魔教据地时便已考虑到了日后诸多景况，并在多处设有安排，以备不时之需。
而其中规模最大，也最鲜为人知的便是这黑虎崖下深埋着数以万计的炸药，引线悉数汇于教主座椅扶手处，是为到万不得已时而准备的同归于尽之法。
这个秘密，父亲仅在他成人时告诉过他，教中其余人一概不知。
黑小虎扬起案上油灯泼向那团引线，油膏浸润线绳，瞬间腾起一簇火焰，飞速沿线燃去。火舌窜动，照亮他熠熠眸光。
做完这一切，他再握不住枪，径直瘫倒在地。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方才不过是强弩之末。
“该死！你干了什么？！”那冒牌教主上前扯起他的衣襟，颤声质问，“我不过要你一个黑虎令，又何须走到这步田地！”
他一口乌血啐在那人脸上，朗声大笑。
呵，黑虎令，哪还有什么黑虎令呢？真正的魔教早在父亲走时便不复存在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孤身一人的少主，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也没能留下。昔日的那个黑小虎早已随魔教覆灭而死去了，现今不过的他是一缕残魂，一个幻影，在世间游荡着。
他终归难逃一死，但他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他也绝不会辜负。
此番，决择在他。脱去所有桎梏，凭心而行，后果自负。
而此等冒顶魔教之名的武林祸害，他断然不允许其苟存于世。
无关正邪，无惧生死。
至少这一次，他也想任性一把。

（七）
夜色寒凉，墨云掩月。他行色匆忙，飞踏于山间小道上，怀中人微微喘息，睡眼安然。
他忽而步履一滞，举头望向山顶灯火通明处，眼中似有悲恸。
“对不住了，蓝兔宫主，我还是要回去找少主，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思索再三，无常将蓝兔轻置于一株茂密古树下，旋即转身欲走。
突然一声震天轰响，大地撼动、山林摇荡，他双腿颤动不稳，险些摔倒。崖上倏尔火光冲天，将夜晚映照得亮如白昼，随后仍不断有巨响传来，山石滚落、黄沙四起、群鸟惊飞。
他站在原地茫然怔愣片刻，而后痛苦嘶鸣着奔回来时方向。
他的少主，终究是回不来了。
蓝兔醒来时，天已蒙蒙发亮，树林荫翳之间禽鸟鸣声上下。
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头疼不已，玉指轻轻按揉着额上穴位。
她好似做了个很长的梦，如今才将将醒来。她一边缓缓舒展着身子一边慢慢回想，忽而一阵剧痛袭来，强烈到使她近乎晕厥。只觉心口一阵抽疼，眼中竟不由自主溢出泪光。
蓝兔紧捂心口急速喘息，随所忆起之事惊出一身冷汗。
那日玉蟾宫中混入了奸人，在她的饭食里放了蛊毒，她一时疏忽，被操控了心智，随后，随后……
她痛苦抱头，一时无法接受。
自己身为七剑传人，竟与魔教之人狼狈为奸，犯下如此多非人罪行！
她蜷缩起身体，几近崩溃。
倏尔，感觉袖袋里装有什么，坚硬硌人，她伸手自袋中掏出一支银簪，上系一条轻薄丝绢，隐隐似有字迹。
她将其解下展开，只见绢上密密麻麻几行蝇头小楷：
蓝兔，此时你应已恢复心智，你只需记住，你是被贼人所害，无论犯下多少事，归根结底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我早已布好安排，往后江湖只知魔教残党之祸皆是少主黑小虎一手统领，而冰魄剑主蓝兔作为七剑传人为民除害，手刃魔教少主、炸毁黑虎崖，其英名当永世传诵，书入正史。
绢上最后一行字迹略污有几点墨渍，似乎是执笔人犹疑所致，又似千言万语最终只凝做一句：
“余生，珍重。”

后记
仲春时节，天气回暖，正是百花争艳时候。
虎跃山梨花谷中，丛树白梨清幽淡雅，静谧盛放，暗香浮动。时有瓣蕊飘落，翩翩飞散四方，寄情天涯。
谷底石墓旁，是一冢衣冠新坟，坟前伫立着两人：一个英姿飒爽，俊朗不凡；一个裙袂翩跹，花容月貌。
两人都是素面衣裳，背负一柄长剑，身姿挺拔。只见那美人葱指轻捻，在坟前默默插下一柱香，合掌不语。
“蓝兔。”虹猫沉声唤她，自己前些日子才被她一封急件召回张家界，听她细述先前经历，只令他胆战心惊，痛斥自己竟愚钝至此，丝毫不察有异。
他从未如此后怕过，甚至不敢揣想如若蓝兔没有获救，现今会是何种光景。
由此，他虽不齿那位昔日魔教少主先前所做所为，但在蓝兔提出为其立碑并将其与其母合葬时，他仍是应下了。
这边蓝兔回首望他，一双杏眸中波光流转，哑声道：“怎么了，虹猫？”
他转头看向那坟前石碑，心有不解，疑惑发问：“为何不在碑上刻字？”
蓝兔思索片刻，轻叹一声，垂眼淡然道：“不刻名姓，为免日后有人寻仇；不刻生平，我对他所知并不多。他既是从前的魔教少主，又是如今救我于水火之人，乱世枭雄，他有自己的人生，又何需我来妄加评判？”
虹猫闻言，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方携了她的手叹道：“唉，走罢。”
二人牵马而去，途经一偏僻小村，远远听得有人议论纷纷：
“诶，听说了不曾？那山上的疯子跳崖死了！”
“疯子？可是成天在崖上废墟里哭什么少主的那个？”
“可不就是那个！照我说，这种人倒早死了干净。”
“诶，你别说，有次我上山采药时见过他，那憔悴样，只怕不跳崖也没几天好活了。”
“我跟你们说，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
马蹄渐远，余下的话音匀散在了风里，二人并驾，身影模糊在绚烂霞光间。
枝头又是一枚梨蕊飘下，莹白似雪，荡荡悠悠落至那方无字石碑之上。
完

《广陵散》
紫霄大殿，香炉生烟，却有淙淙琴声，声声哀怨。
少女将冰魄抵上细嫩的脖颈，梨花带雨而愤恨地嘶吼着：
“七剑已败，六剑皆亡，独留我一人又有何用！”
她握紧冰魄，准备就此了结。
可她话音刚落，便闪出一袭黑衣，飞身将她手中冰魄踢出好几丈远。
蓝兔呆立在原地，颤抖的双手还残留着他方才的力道。
黑小虎长袖一挥，将她狠狠按在地上。
她痛呼，咬牙啐道：“黑小虎，你不过是想替你父亲报仇，那我以命抵命便是！”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俯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就这样让你死了，太过便宜你了罢？”
耳畔一阵刺痛，是他咬住少女的耳垂，温热的吐吸与血腥气味弥散开来。
黑小虎突然抓起蓝兔衣襟，将她提到半空中。
“本教主绝不会让你死，定要让你痛苦一生一世！”
她的双腿无力地蹬踏着，挣扎着低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这曲《广陵散》，终有一天我要奏给你听！”
“蓝兔，不要动。”他一手捧着女子白瓷般的脸颊，一手握着一只眉笔，战战兢兢地往她柳叶般的眉上描画。
女子眼神空洞，不发一语。
忽然，黑小虎将笔信手一扔，朗笑道：“好看，不愧是我娘子！”
他覆上女子嫩薄的唇，蛮横地将她的唇釉染花。而蓝兔只是呆坐着，任他蹂躏那两瓣樱唇。
他依旧不满足，扯开女子的薄衫，肆意噬咬她的香肩。
是了，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面前的她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招魂引，当真是个好东西。至少他一生所爱的蓝兔，能与他朝夕相伴，白头到老。
就算这仅仅是他为自己所造的一场黄梁大梦。
他以为能锁住她，到头来却困住了自己。
只叹，求之不得，多情总被无情扰。
此后若干年，他走遍大江南北，希望寻到一种代替招魂引的药方。否则，就算拥得美人在怀，也好似一尊木偶，那双空洞的眸子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开始强烈地渴望那双杏眸能映射出不同的光彩，即便是，恨也好……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沉默与麻木，他发疯似地想要她做出回应。
一雷雨夜，黑小虎往蓝兔口中塞入一粒招魂引的解药。
她清醒后，却仍是沉默。电光一闪，将她的脸照得惨白。她挤出一丝扭曲的冷笑，无言地嘲讽着他的不堪。
他突然也是笑了，先是压抑后便放纵。他撕去女子的衣衫，将她的笑淹没于道道惊雷中。
自那之后，他开始活得像个老人，不放过回忆中一点一滴的温暖，细细品味，不断彷徨着。
再后来，魔教内乱，小人当道。他已无心去管，带着蓝兔潜入山野，买下一方小宅，过起与世隔绝的生活。
只是，自那个雷雨夜之后，不论他给蓝兔喂再多粒招魂引，吹再多次《招魂曲》，都会觉得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燃烧着剧烈的怨愤。
他竟惧了。
蓝兔喜琴，琴艺高超，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弄到一把绝世好琴，名唤九霄环佩，赠与爱妻作了生辰礼。
他不谙音律，一首《招魂曲》已是能力之极，但也总会让蓝兔弹些欢快的曲子，希望扫尽心头那抹不快。
一日傍晚，黑小虎练功归来，蓝兔为他沏了壶清茶，便如往常一般坐到琴前弹奏。
不知怎的，他隐约感觉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仿佛有大事要来。
忽然一道闪电，白光打在女子脸上，他恍惚有一瞬间又看到了当年的那种笑容。
雷声震耳欲聋，他手中的青瓷盏应声落地，碎为数片。
黑小虎胸口一沉，赫然呕出一大口血来。正惊异，却听得那琴声早已变了曲调，哀怨悲愤。
女子并不抬头看他，朱唇冰冷地张合：
“我说过，这曲《广陵散》，终有一天要奏给你听。”
又是一阵雷鸣。
完

《桃骨扇》
七剑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料他们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魔教少主并未身死。
呵，是了，昔日能以一己之力敌过四剑的高手，又怎会败给区区地雷。
魔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那日七侠借风筝脱身，黑小虎气极而闯入地雷阵，活活炸死。
太过容易了罢？
直到在七剑合璧时黑小虎突然现身，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那些父子情深追悔莫及不过都是在做戏罢了，他们这是使了一诈。
然而众人所不知的是，黑小虎自现身后，便一直在观望蓝兔。却见那双杏眸黯淡不明，不知是喜是忧。
他想到那日她乘风筝归去，竟是笑着的。自己假戏真做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竟是笑着的！虽说不过是假死，但他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是彻底恼了，将这怒气全都使到拳脚上。七剑合璧中被打断，元气大伤，黑小虎本就武功盖世，又与父亲联手，击败七剑根本不在话下。
他斩杀了其余六剑，独独留下了蓝兔。
这个女人，这个现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女人。这个他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的女人！
事到如今，他居然仍是舍不下她。呵，自己到底在期许什么？那不过是一个伤他千次，万次却依然不为所动的女人！
见他踌躇，黑心虎凌空一记黑心煞掌，竟足足用上了十成功力，连一旁的黑小虎都感觉到一阵强劲的掌风。
黑心虎最清楚不过，自己儿子生性孤冷，却偏偏痴情于这个女子，他日定成大祸，不如早除之而后快！
少主惊呼出声，他想拦，但根本无用。十成功力的黑心煞掌，就算是他也多半是凶多吉少，更何况武功远不如自己的蓝兔。
再看，少女已瘫倒在地，血流如注。冰魄也断为两截。他跪倒在她面前，眼眶一阵湿热——这已是他第二次为她流泪了。
父亲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怒视着他，待他的泪流干了，才让他去安葬蓝兔。
黑小虎正欲横抱起她，却被父亲叫住，只见黑心虎飞身跃至少女旁，又在她背上狠命补上一掌。
“怕她不死，又给你救活了。”摆头，冷哼着飞踏而去，丝毫不顾身后那双怨愤得充血的眼睛。
黑小虎霎时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了无生趣，轻轻抱起少女冰冷的身体，僵硬地向前走去，任肆意流淌的血液染湿自己的衣衫。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蓝兔带回了玉蟾宫，安葬在后山的一壑小丘上。其间一直不断地将真气注入尸身，以保其不腐。
他在山丘上造下一间小屋，为蓝兔守陵。至于安葬，他并未用上棺木，而是直接将尸身埋入了地下，他不想用那该死的棺材囚住她，好像他知道她终有天会回来似的。
黑小虎在蓝兔坟头种下一株桃树，落英缤纷，不胜美艳。其实本来是想种白梨，唯恐父亲知晓后思及母亲，对蓝兔尸骨不敬，只得作罢。
他为蓝兔守陵三年，其间父亲曾多次命人来请，都被他一一回绝。但此次黑心虎率兵北上，承诺若是自己下山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想要怎样都随他去；如若不然，便要派魔教大军攻上山来，掘坟鞭尸。无奈，他只得答应。
下山前的那天，木屋的灯火整夜未熄。清早，他在蓝兔坟前泼下一碗清酒，三拜而去。
有他相助，魔教军势如破竹，挥师北上，一举将势力范围扩大到了塞北一带。
在塞外的漫天风霜中，黑衣兵们发现自家少主腰间挎着的不是刀枪，不是棍棒，却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折扇。
奇了怪了，且不说这塞外严寒，要把扇子有何用，他们这些人可都是耍枪弄棒的好手，与那什么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可谓是连边都沾不上，少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黑小虎却是十分宝贝这把扇子，到哪儿都不离身，还弄了个扇坠系在腰带上。这引得众人越发好奇，这扇子究竟有什么玄机，令少主如此看重？
有个胆大的小兵，趁少主沐浴时将扇子偷了出来，细细打量。
扇骨是由上好的寒水玉磨制而成，透出丝丝凉气。扇身则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桃香。可除却这些，也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小兵百思不得其解，回头却见少主面色铁青地伫立在旁……
后来，那小兵被砍断双手，挖去双眼，五马分尸。尸块在营地暴晒了三天三夜。
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敢过问那把扇子的事了。
严冬，黑小虎奉命驻军塞外，竟遭到一支神秘军队的突袭 ，打得魔教军猝不及防。
一打听才知道，那些是由历代七侠的世交自发组成的义军，扬言要剿灭魔教，为七剑报仇雪恨。
擒贼先擒王，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而黑心虎远在中原腹地，拥兵自卫，鞭长莫及，孤军驻守塞北的黑小虎便成了首当其冲的讨伐目标。

那日义军用计将他与大军分散，引他登上了一方绝壁。向前是一片竹林，葱葱郁郁。他立即察觉有诈，赶忙刹住脚步。
再抬头，竟看到一蓝衣倩影，缓缓向他招手。
“蓝兔……”他轻呼出声，纵身一跃。
耳畔，只剩一阵轰响……
当黑心虎再次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令儿子的尸首不许葬回中原时，他的声音竟也带了一丝颤抖。
儿子终究是被那个女人害了！小虎精于武略，又怎会猜不出那竹林中埋了几百颗地雷？他这是自己寻死！他要去陪那女人。
黑心虎怒视着案上那把被大半烧毁的折扇，扇骨发黑。
这哪里是什么寒水玉，是人骨啊！儿子将蓝兔的尸骨削为扇骨，制成折扇，随时带在身边。他这是痴狂成魔了！
案上还有一沓泛黄的宣纸，是方才小虎的贴身侍卫无常从塞外加急送来的。说少主吩咐过，若哪天自己战死沙场，务必将其第一时间交到教主手上。
这是他刚到塞北时便写成的遗信。早在当初下山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在信中，他如孩童般向父亲炫耀了自己制做桃骨扇的精妙技艺：将人骨埋入桃瓣中，浇以桃汁，浸封七七四十九天，便自带一股桃香。
蓝兔死后，他对人世已再无所恋，最后只求父亲在自己随她而去后能将此扇与他合葬。
黑心虎信手一挥，扬起一阵劲风，纸张便尽数在空中化为灰烬。
他将那扇子狠狠摔到地上，负手而立：
“把这东西给那孽子拿去！”
塞外临时搭建的灵堂内，小厮刚把那扇子放入少主棺椁中，它便迅速凝起一层坚冰，将整个棺木严实封住。灵堂霎时间寒风大作，将众人逐了出去。
那之后，纷飞桃瓣伴着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三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