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1
【 骑秋的霖霖雨骤来，迭次敲打屋瓦，暗留下一连串不成调的乐音。再有香暖被笼愿全其美，齐齐助眠了夜里榻上的一场好梦。翌日，西风雁行，业已放晴，人的精神头养得足了，自起游兴。】
【 七夕置巧果、拜星河并未过去多久，转眼即是盂兰道会，以及与清明同模样拓出的中元日。清明踏春，中元当觅秋。然而，我不向西山问霜叶，不朝山寺看演经，按捺住性子，安安心心等到天色渐暮，出府放河灯去。】
【 吉祥月早三俗合一，不论目连救母，还是地官赦罪，闾巷间含混为一谈。我倚在水亭的美人靠上，瞧着一池的燃烛荷叶，颇感安闲气定，只觉有静神的效用。不意间望见个眼熟的身影——她的堂亲与我们毗邻神策卫胡同，打过几回照面，遂遣人请了她来。】
我元以为，七月半这种日子，【 见过礼后，好奇地觑她一眼，从容地。】年轻女儿家没胆子出门呢！

（孟兰临近，人世间燃烧的纸钱灰烬随风掖入地府，又为守桥老妪手里虎虎生风的汤勺所拦，尽数埋于孟婆桥旁。彼岸花得了势头，愈发地盛，竟将那片绯红顺着即将开启的鬼门缝隙溜入尘世，攀入梦中。）
（慑于梦里熔浆一样的红，我惶惶然自梦中挣着醒来，胸前绸衣起起伏伏，分明还在后怕，却还有闲心为那些游荡于黄泉的孤魂欷歔：倘被这灼热蛰到，岂不痛得厉害。）
（只能盼这一盏河灯能将汨汨凉意送伊怀中，权作抵御绯花焚身的护身符。）
（但我不能将这来龙去脉同眼前人一一讲清，我怕这摄人朱色的名字既是魔咒，但凡提起，便能顺势去扰伊清梦，只好将手里郑重所捧的小巧莲花举高一些。）
我来放灯。
（借灯彩绰约，去窥这位宝徽姊曾提过的福晋面容，胆大地“顶嘴”。）福晋也是年轻女儿家……

【 秋日寒林，万物萧萧瑟瑟。美人的绿鬓争媚，很动心思：时兴的葵花簪斜插鬓底，红宝、蓝宝嵌绕与蕊心的一点黄碧玺辉映，足以傲立东风。】
【 手中把玩的五色蝴蝶宫绦一松，长穗流苏即老老实实地垂首，压回裙边。抽帕罗甫掩檀口，春波充盈的眼极自然地弯成银汉弓，递笑时月也多情，人也多情。】格格颇为俊迈。
叩德格格记得下棋罢？【 姗姗启唇，言语慵开。】待字闺中与出闺成礼中间便阂着那楚河汉界呢！【 心有戚戚地提。】还是犹在深闺的小女郎金贵，一嫁人就成昨日黄花了，比不得。
【 鎏金的玉簪花耳坠微晃，春纤将一碟子广寒糕推到她面前，木犀的清香碰鼻，俏生生地把尾音上翘。】格格尝尝看？

（举起手里裁做盛荷模样的河灯，花瓣层层叠叠，被竹骨编作繁盛貌，我大抵就是借了她的骨戳进脊梁，又被过路孤魂蛊了神智，才敢唐突地顶撞。）
（轻咬舌尖，略有懊恼，比起后悔，更多是为她可会将我行径报与族姊的惴惴——但它像伏在素蟾上的薄云，极快便被夜风带走，因我自伊让糕的举动里辨出善意，更自含笑尾音中吞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尝尝。（一口应下，由丫鬟取来湿帕子净手，安坐小半只石墩。）您来赏景？（尾音含疑，但观伊稳坐水畔，又忍不住这样猜测。）那这声俊迈应当让与福晋才是。

（我自然晓得她是在夸我。）
（唇角微微翘起，亭中灯彩是同她一样很有几分鉴美眼力的风流客——甚至要较之更为唐突，已伸手抚上樱唇一角，触及那份濡湿软润。而我眼前福晋虽眉有艳色、话底风流，终归固守一份礼数，柔荑稳稳地搁在膝上，只肯抿笑相应。）
是不虚此行。
（一口应下，坦然的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今夜的风。少女之美与天上昭昭日月之辉一样，本就应当被世人认同，被万人称颂。）
（灯下少女唇染橙绯，是唇粉被灯彩染指调和的色：我已放任它一尝所愿，又该如何回馈眼前这问悦己者呢？）
鱼与熊掌，兼得为佳。（举起手里河灯。）您要放灯吗？许能钓上一个艳鬼来。

替可怜的玉奴发7
【 小女郎的自在大方倒教我寻回闺阁时的一点意趣，寂气的夜，合该在初涨的一池秋水里，找找宋元古画的静：草丛纹上月光的印记，天降的青雀子低声嗡鸣。】
【 我送去怡怡然的一瞥，笑归梨涡。】好呀——【 春纤冲着她手中莲灯的花瓣边沿轻点。】若钓上来的不够俊，咱们把它踢回去。
【 我立起身，携她直往一派错落的湖灯玉波间，灯影与月色难分难舍，信口问。】今夜放水灯，无非告灵报恩，又或是祈安康、盼丰登，格格是为了哪一遭？

（京畿得真龙庇护，水草丰茂，藏在芦草根下的河流闻人提及，心潮激荡地捏着白浪打了个回旋，迸上水畔大石，淋湿了黑暗里的摇曳身姿。）
（那花开在灯彩照不到的地方，同水流一样是活的，亦同它一样来自暗处。夜幕为伊披上神秘黑纱，恍惚间竟以为那是开在阴曹的曼陀罗，象征着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还有颠沛流离的爱。）
（年华正茂的女郎心里装不下这样悲伤的花语，只会笑盈盈地举起河灯，驱散暗霾。）
告灵报恩嘛，已随家人于庙捐了功德点了灯，至于安康丰登这般宏愿，得由那位……（双双心领神会地将眼波往四九城一抛。）往天坛祈福才成。
我不求那些，只求今日所愿能成，与艳夜行。

【 悬在夜空中的婵娟清冷，像酽酽的茶，一味地凌人眼睛，却又自带几分迷离，让我、让她自梦境中平实起来。】
【 余裕的辰景里，值得踯躅於水畔、巷陌，我在恬静幽柔的气氛里，随她自洽展颜。】我所求亦不多，那就……岁岁今朝罢。【 江月年年不同，这已然是很完满的祝愿。】
【 有她在，脸颊被梨涡占据。我和她信步穿梭进人群，掌中提着的盏灯，渐有颓势。】
【 不得不寡兴地开口道别。】格格若得闲，尽管来寻我。【 抬眸一望，几乎与下月一致的团月模样。】中秋近了，届时我请你吃南炉鸭、炒苏栗，好不好？

（抵不过今夜温柔月光一再邀请，眼前女郎终于许下一个愿望，我余光睇见藏在阴影里的树丛随着她话音落下、快活地摇晃枝干，一时起了疑心，仿佛她不是向着神明许下心愿，而是对着恶魔许下以魂魄相抵的邪恶誓言。）
福晋嫁入帝王家，有觉罗的福泽庇护，自然是会岁岁安宁的。（出言如是，似安抚她，又似告诫暗处蛰伏的兽，直到夜里再无可疑动静才安下心来，粲然应下其邀。）
好呀，下回我去王府就不用只寻姐姐一人了，找敖佳福晋说话去。（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