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津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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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如天，一洗秋容净。月子桂中落，天香云外飘。木樨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岁月更迭，四季流转，又临丹桂迎秋时，秋容锦绣，十里桂香，秋菊抱枝，露浥初英，粉靥金裳，馥郁清绝，褪却霜序萧瑟愁绪。清泓一瞥身侧空座，轻吐兰息，暗自慨叹。）
（商风飒飒，满地黄叶，绿芜零落，翠减红衰，着实容易引起愁思。许久未曾与占世逢晤，近来闻说榴月金銮殿上，世格格与乌苏格格献北曲南词，还得皇太后嘉奖。昔畴玉姝入阖闾为宫官，处阆苑琼台，朱墙隔阻，未得相见便罢。如今她分明是出了宫禁，却不来书院寻翎，莫不是惫懒，或是已将翎忘却，不禁失落，神色冷冽几分。）
（伊人不在书院，身侧总是空落，亦再无让翎好生警醒的对手。课业获优，列为魁首，毫无悬念，闺秀纷纷跟翎请教，又再有高傲的底气，目空一切的资格，却是无想象中那般兴高采烈，面对同济的赞言，不过淡然一笑相应。这是为何？许是要亲自胜过她，许是已然习惯伊人相伴在侧的日子罢。）
（澄心纸上，蘸墨提笔，却是心不在焉。）

（秋天在伏旱之后莅临，长江以北，秋风寒翠小苍山便俱振作起精神来了，但凡打眼望去，山水浓如酒惹群燕也萧肃。自就侍鸾帷以来，镇日里啻禁中金谷富贵花打转儿，蒙恩归家以后，辄又庸碌于金銮献艺二三事，尔今膺敕六品，总归有闲暇再度伏案书几前）
（书院从来是静的，年纪尚幼的八旗贵族子弟们在此，也不敢造次，纵不闻颂咏诗声，那也是假山小瀑潺潺的流水声。一袭汉衫，柳黄薄罗纱衣搭茶色外褂，绀青伞褶裙勾绣层叠的卷云纹，从橙黄橘绿里走近时，正与几位同窗相视）
（“漱慎格格来啦！”）
（因是同窗，有别于师长同发小惯称的“曹早儿”，泰半以表字称我。笑道）是呀，我再不来，恐怕就忘了怎么写诗啦。近来可学了甚么？也教我知道知道，免得落下啦。（自是几番客气，相偕着并肩行进阁子里头来，还未与众淑媛招呼，先谛见小杭津髻上几朵珠花，佳人倚小窗，仍是畴昔澄静娴雅模样）
杭津格格，好久不见啊。

杭津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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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商簌簌，风清露白，丹桂飘香，金菊凭栏，硕果累累。然梧桐叶落，大雁南飞，绿芜凋零，红减翠衰，是如何都唤不回来的。季秋总是矛盾的。四时景色各异，春兰秋菊，有盛开的，便有枯萎的，总不得完满。有缘自会再聚，若是无缘，心心念念地盼着亦是无用。）
（书院后山素练悬壁，潺潺汩汩，以濯尘缨，昔畴最是澹宁静心，堂内亦无人敢喧闹，缘何心里一阵烦躁，无法静心，如何写也不合意。纤手将誊写得歪曲的雪页全叠成小方格，垫在芸编里。柔荑托腮，甚是苦闷。）
（忽闻阁外动静，漱慎二字落入耳畔，惊起波澜。是她！她回来了。连忙略敛月白缎绣菊纹旗装，素纤轻扶鬓边月季珠花，复是素纤提笔，澹静娴雅，临摹笔帖的模样。实则不必抬眸，也知伊定是众星拱月，芳菲簇拥般走进来的。）
（素来喜唤她名字，以示与旁人的不同。可分别日久，如今重逢，对伊人有些小脾气。）
（狼毫曳止，偏颐凝她，淡然一笑）：曹格格，久别重逢，别来无恙？你出宫日久，如今才来，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改3L：
（秋天在伏旱之后莅临，长江以北，秋风寒翠小苍山便俱振作起精神来了，但凡打眼望去，山水浓如酒惹群燕也萧肃。自就侍鸾帷以来，镇日只金谷富贵堆里头打旋儿，迄至倦鸟归巢，那厢金銮殿浑又挑起两张楹联，几盏玲珑灯笼，召八方神媛）
（是以，今畔才落了闲暇。因书院从来是静的，年纪尚幼的满汉贵族子弟们在此，也不敢造次，纵不闻颂咏诗声，辄也是假山小瀑潺潺的流水声。一袭汉衫，柳黄薄罗纱衣搭茶色外褂，绀青伞褶裙勾绣层叠的卷云纹，从橙黄橘绿里走近时，正与几位同窗相视）
（犹一朵出水芙蓉般，抄手游廊里头，兀然响起几声久违招呼：“漱慎格格来啦！”）
（因是同窗，有别于师长同发小惯称的“曹早儿”，泰半以表字称我。笑道）是呀，我再不来，恐怕就忘了怎么写诗啦。近来可学了甚么？也教我知道知道，免得落下啦。（自是几番客气，相偕着并肩行进阁子里头来，还未与众淑媛称好，先谛见小杭津髻上几朵珠花，佳人倚小窗，仍旧昔时澄静娴雅模样）
杭津格格，好久不见啊。

（我睇小杭津，在秋朝里，伊的眼睛宛若秋色制得的两朵棠花，眉、睫都似渲晕开的翠笔，不妨将她作诗，必是蒹葭，“所谓佳人，在水一方”——这即是诗歌的妙处啦，我虽为女子，不识儿郎慕窈窕的少年心事，亦堪自这情诗里，这诗里汉字、笔画、读音所构筑的小天地里头，遐想出佳人传闻，风致几何）
（很公正地讲罢，倘单论容貌，伊自该是玉软花柔（注：此处不可用夭桃浓李之类，不适宜）的闺阁客头筹；她生得甜蜜，两颊一对笑涡，眼睛也大，但也不知怎地，合唇又显着几分霁霁清清，很瘦弱的冷色，像春天融了八九成的雪，还剩余些执拗的浮冰，瞧着温润，触手仍是冷意）
（这不就是初秋江上、芦苇荡里头的女儿么？并不具甚么攻击性，最是婉约大方，但只消你甫一走近，谛见她矜重神态，便知实匪是甚么触手可得的寻常人物）
（连生起气来也风流的。我惟有笑了）杭津格格言重啦，进宫前还留了约，要同你论诗呢，岂有爽约的道理？实在是金銮献艺关乎重大，不敢怠慢，格格饶我这回罢。

杭津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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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瞳剪水，潋滟泓澄，映漱慎笑靥。伊人澹泞，铅华不御，罥烟翠黛，出水芙蓉，清丽隽秀。更若人嫉妒是伊秀外而慧中，那份诗心与生俱来，天赋异禀，亦纯粹得很。而翎却似是难以企及的。醉心诗书，附庸风雅，求满腹珠玑，除却诗情，更为心中清高自傲，为女师的赞音。有日能恃才矜己，即便目空一切，旁人亦再无二话。）
（确实不够纯净，许是因此偶尔便稍逊眼前人。可这般能让翎力求拔萃，尽善尽美，精于诗词也无甚不好的。与伊人约，同论诗书，琢磨遣词，偶得诗意佳句，便甚欣喜，但她久未曾至，缘何能轻易饶她？）
（樱唇笑意轻浅，若有似无，春风裹琼羽，尤甚料峭，未得消融，声泠泠。）
：只要你日后重诺守信，何谈饶与不饶？
（珍重芳姿莫轻吐，淡极始知花更艳。恰若初见翎时，如秋棠般淡雅清冷，洗净胭脂，梅魂雪魄。然则冷傲不过是其轻纱，早已被揭。）
（柔荑取案上札记，予她。）：给，里面记着这段日子先生都教了什么。以后可不许这么久都不来，知道吗？

（与伊相较，小曹格格辄更可亲些，两饶蛾眉也不连横，反像分别两地的两弯燕尾，眉间有距，眼波水中月，皆很疏淡地笼着春烟）
（打第一眼瞧去，她亦无非钟鼎膏腴的小千金，身家簪缨世族，品性玉洁松贞，论容貌、仪度，堪可称为“绰约”“文雅”，乃是一位千金小姐合该有的、很一成不变的配置。然再往里头剖析，小曹格格与众女更格外拔擢的一点儿特徵，则在于几分憨，几分痴，几分对待锋芒和荆棘也包容的温悯。连草木也足够共情，才堪称作“诗心”：这乃是与生俱来的秉赋，她或许不积极，不坚定，不目光如炬，不有城府智计，但与寻常钗环所须的侯服珍食、钟鼓馔玉的供养有别，餐风饮露，她也可以成活）
（因而待小杭津，她总归爱挑伊的可爱之处去看，譬如刻下，这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儿便极其活灵活现）杭津格格大度，我哪敢再有下回呢。
（她也没甚快人快语的作派，迄将札记很仔细读了，才发问）先生说诗在“兴会神到”，固然不错，但若是只追有感而发，不求文字根基，不也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么？

杭津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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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悬秋，交加金钏霞枝。渐冷香、风露成霏，绣茵展。淡黄轻柔，情疏迹远。独占清商，凭栏绽放，群芳应妒。书院中栽之，盼学子月中折桂，学有所成。虽为娇娥，未能金榜题名，无须折桂，却是有为花中第一流之意的。）
（小园喧妍缤纷，繁花似锦，春兰秋菊，各怀其美。而玉姝诚然是瑰丽的，若要得头筹，定要千方百计越过她。因而愿主动随她傍花随柳，邀她共谈诗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聪慧如她，怎会未识翎的企图，只是伊总存善念，能寻得旁人可爱之处。为着这份难得的纯善，为着伊的情真，翎又岂会无半分触动。）
（金风玉露，橙黄橘绿，清秋时节，携桂香入，馨逸清绝。）
（怨娥坠柳，霜讯雅室，也因伊的到临而消散。清泓澄净，凝睇伊细细翻阅札记。由衷欣悦，又得投契娇娥，共论诗书。）
（雪颔微颔）：我也觉得是。（娓娓诵道）：先生说，兴会之时，可即景生情；神到之时，可以心游万仞。兴会神到，天然入妙，别有神韵 。
（稍顿，续言）：但是阮亭也曾提及兴会发以性情，而学力深始能见性情。扬子云道读千赋则能赋。因而学问与兴情应相辅而行，不可偏废。诗在吟情咏性，也该求雅。用韵、用典、文辞或流丽或淡雅才好。而文字根基是一切之本呢。
（念起往昔课业，不禁微慨）：我素来求能才藻艳逸，斐然成章。每每作诗都多加琢磨，先生偶尔却道过于矫饰，让人甚是气馁沮丧。

（自先代以来，当朝时兴的诗论无非四则：王渔洋神韵说，沈德潜格调论，翁正三肌理说，袁枚性灵说；皆各有褒贬，又各有其独领风骚之处）
（袁枚不拘一格，却太过放肆，连“艳诗宫体”也称是“诗家”，这等魏晋遗风终究不为儒学礼教下的格格们所赏领。翁正三人如其名，进士出身，乃是封建王朝里极正派、极合乎传统的人物，诗论也尤切学问、韵语，辄未免考究太过，依我是不喜的。沈德潜的格调论么，向来歌咏升平，应制唱和，诗已不成诗，无非他手中教化玩物，业已遭袁枚雄辩批过。王渔洋力倡神韵，统治诗坛数年，“兴会神到”一句便出自他口。乜向小杭津，正如其言，阮亭也说“学力深始能见性情”，王渔洋也非字字箴言）
（但于杭津格格的“怨言”，我也并非全然许意）先生说的也对，格格说的也对。若以为诗贵自然，不刻意求雅，诚如白乐天者，最最通俗易懂，也极其动人。杜少陵写诗，也不以风雅著称，但以义理为胜。
若精雕细琢，也不是甚么坏事，诚如李义山、陆少游，最为晦涩婉致，不也千古流芳么？说到底，自己喜欢便好了。

杭津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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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节，昀光清明浮沉摇曳，一缕缕淡金梭进雅室，点染勾勒伊绰约隽秀珤靨，静好流景澹澹渐渐弥漫。桂香十里，清可绝尘，馥郁远溢。岁月从容，与伊谈诗论道，志趣相投，兴味盎然。与淑慎燕谈，不算宽慰，却绪思翩跹，使翎思量得更宽广，自能更上层楼。）
（诗家流派纷呈，或平淡朴素，或典丽精深，一如喧妍缤纷，春兰秋菊，孰优孰劣，实在难辨，仅看人喜爱而已。翎只是更喜那一阅之便觉瑰姿艳绝，华美夺目的流丽之感。通俗易懂，便于传诵也是好的。以浅白文辞得动人之语，更见他文字根基。杜子美诗沉郁顿挫，胸怀忧国心，太沉重了些。除却白居易，倒是念起摩诘居士。）
（素来寡言，谈及诗书，却能口若悬河，娓娓而谈。喜好诗词或是缘于自矜，流年似水，能坚持这份诗心，纵不纯粹，却也是有几分实意的。）
：也是。若论自然，平淡而有思致的，当推王摩诘。他的诗恬静淡雅，远淡空灵，韵味雋永醇厚，着墨极淡亦明净。苏轼曾赞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便很有意境韵味呀。以洗练平白的文辞写下动人佳句，更是不易呀。
（韵音入耳，思绪浮现的是义山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思慕之情总是让人动容的，却也难以宣之于口。稍顿，杏脸桃腮，绯红胭脂匀抹，榴齿轻绽。）：自然，李商隐的锦瑟，我更是喜欢的。我若是能习得他几分，便已极好。
（恰是好时节，枫叶丹艳，霜林醉人，荻花瑟瑟，遂起邀约香山之念。）：所谓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清商时节，香山红枫正盛，瑰丽夺目，不若课后同游，诗情画意，或能文思泉涌，妙笔生花，得作佳句呀。

（她说王摩诘，字字动听；也被勾得起了些谈兴，添续）摩诘居士平生，有《山居秋暝》亦有《使至塞上》，年轻时、怀才不遇，作《不遇咏》，晚年隐居，不敢称开山水诗风气之先，却也是将之大为光采，多少名句，皆出自此时。（天以百凶成就一诗人）这是人的际遇，也是诗的际遇啊……
（王渔洋所崇之神韵说，辄多以王维为宗尚。古今王侯将相，无非一时，笔下春秋，却在于百世。我不为流芳，却也知因这阴差阳错所动容）
（再聆后言）李义山的诗，虽是缠绵悱恻最著，但他的长篇古体诗更近韩愈，沉郁顿挫，实也是师承百家。我最爱他一首咏物诗，写“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是纵使不加任何寓意、单纯咏物也可称于世的好。（锦瑟蔚为名篇，从悼亡、恋语到自伤身世，诗之主旨都教猜了个遍，相较之下，晚晴未免小器了些，遂也不多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写诗不在游历，不必求草木，但杭津相邀又不好推却，便道）自然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