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未盖好被子，加上雨打芭蕉，今儿一早，鸡鸣未起，便遭咳嗽扰醒，清了清嗓，起来一杯温水入喉，倒也无碍。只是在鸡鸣一刹，瞥见门前沾满泥土的靴鞋，回想着这几日播种的辛劳，一时计上心头，又躺回榻上，和着半真半假的咳嗽，待阿牟寻上门来。）
（秉着是药三分毒的说辞，讨了碗热腾腾的姜茶，便在声声嘱咐中佯装睡去。）
（不知何时会的周公，再睁眼时，瞧见的是宁楚格沾了糠粉的脸。闻她问，煞有介事地环视一圈，引她凑了过来。）
：我同你说，你可不要说漏嘴了。

【乌希哈病了。】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淘米，这时候虽然已经倒过春寒，那水依旧是冰冷的，只得在心里苦兮兮的骂，怎么夏日里就没有这样的清凉。由是也不晓得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事担忧还是庆幸，总归是寻着了撂下手头活计的借口，将葫芦瓢往旁边一塞便起身急匆匆的往减兰去了。】
：你怎么啦，生的什么病，要紧么？
【在巾子上抹了抹水珠儿，顺便打妆台挑出一点子香膏揉散在手上，才往床上去看她。】
：春寒都过去了，这会子怎么生起病来？

【只看她这精神十足的姿态，心里便猜着三分，等她压低声音窃窃的开了口，连那七分也在心底有了数儿。脚步一顿，这时候那点子担忧不见了，庆幸就一股脑化作懊恼涌上心头。唉，多好的办法，多好的主意，怎么就叫乌希哈先想到，如今再想学，却是不能了。】
：你别说了，我想静静。
【拿指头有些恨恨的戳了戳她聪明的脑壳，家里常劳作，便留不出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长指甲，故而有些凉冰冰的指腹碰上她温暖的皮肤，一分玩笑的力气加作三分。】
：这会子亏了，该冬日里来这一回的。

（宁楚格倒是聪明，许是同一娘胎出来的缘故，许些事无需多说，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窥探对方的心思。瞧她模样，哑然失笑。）
：整日洒扫耕织的，谁受得住。你瞧外头那些名门贵女，谁不是指如葱根，肤若凝脂的。
（将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
：你瞧瞧我们，便是买上最好的香膏，也不抵人家十一。
（撑坐起来，反戳了回去。）
：再不偷点闲，别说过时的式样，便真是穿上绫罗绸缎，也是小门小户的模样。
（眼波流转，勾了笑，卖个关子。）
：不过你若是贸然称病，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提这一茬倒也罢了，提出来简直——】
【按了按手心里头的茧子，虽说自打那年春宴，见过旁的名门姝丽，指掌绵软如玉，纤长秀致，言谈间莫不是镇日里拿羊奶养着，香膏护着，费尽心思养出来的。由是整场宴席也不敢将手拿出来，虽说也算白皙，却难免为耕织劳作，留下又丑又硬的茧子。】
：如今好的多了，不认真看也瞧不出痕迹，只是经不起细瞧罢了。
【成日里虽没有羊奶马奶养着一双手，每每劳作过后，却也要拿热水泡过，一点一点磨干净死皮，唯恐长出老茧来。】
：衣裳首饰，说换也就换了，唯独留些茧子，越发称的绮绣珠玉里，裹着个乡巴佬。
：哦，那要如何？你这才病我就跟着，难免要露馅。

（人尝道，手乃人之二面，是否矜贵，只消一眼，便展露无遗。那些个名门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仿佛握得用力些，也能同那些个绫罗绸缎般，留个印，烙在心头。垂着脑袋，争些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强撑着笑。）
：我们总不会一直如此。
（定也能同那些人一般，堆金积玉，而非留在这田间地头，见人时羞愧难当。）
（闻她问，便教这些个心思压在心底。）
：阿牟可精明着哩——若是装病，只消教大夫过来，可就露馅了。
（挑了挑眉，续。）
：还是得真病，不过要审着度，夜里踢踢被子甚的，不然可就折本了。

【每每提起这一桩，就令人难以释怀，乌希哈笑的难看，自个儿想强行牵起来的唇角便失去了支撑，恹恹的落了下来。】
：可是不如此，我们又能怎么样，又有什么出路？
【我听到的许多故事里，有的是飞上枝头的传奇，可是放眼如今，现实里是寒门难出贵子，祚户不见金鸾。如今想这些也没甚么用，索性将心思放回偷懒上。】
：不要紧的病，且用不上大夫呢，你昨儿踢被子了？
：那你如今是病着还是没病？要我说，拿捏这里头的度才艰难，一不小心又要躺在床上喝苦药汁子。

（男靠出生时，女靠出嫁日。况且额涅出身簪荫，阿玛乃宗人府委属主事，照理虽不敌名门，也不该如此拮据。只是宝济家训如此，只得数着日子打发。）
：这京中望族无数，若是有心，岂无安身之所？
（这话从自个儿嘴里说出，终是不妥，姊妹间也只敢言尽于此，宁楚格聪慧，也该明白其中深意。那些个难攀高枝在饮宴上遭人品头论足的，无非是太过急躁，也过分愚笨了些，我自不会如此。）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转言。）
：自个儿身子骨你还不清楚？冬日里淘米浣衣的也不见风寒，怎就会因踢点被子便患重病？
：我昨儿个倒是无心，今早起来有些许咳嗽，同阿牟讨了些姜茶，她便教我歇着了——时常称病，保不齐家中觉得身子羸弱，便不教我们干那些个重活了，便是一着不慎喝苦药汁，也算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罢。

【名门望族，莫不是累世的交情，通婚往来，自有该拿捏的身价格调。我们这样的出身，倘若想凭借自己踏进朱门绣户，从来也走不得正门的路。】
：如今寻思这个还早着，及笄还有好些年，到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气象。
【心里往大不敬处寻思，乾宁迄今的年岁已经不短了，同望族一样是侧门抬进去的命数，怎么就不能朝觉罗氏带子爷们身上掂量，那日后的造化，才是委实做不准呢。】
：说的也是，日日淘米浣衣，唯一的好处便是身子骨强健，我这些年，竟也没生过什么病。
：只是常年羸弱，倘若牵累了名声，回头怕有心人怀着什么顾虑，可会不会坏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