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时候，心情总是飘在云端，极少能有什么将满脸的笑容打散，只消闻一闻压岁钱的清香，便百病皆消。】
【菜园子迎面遇上二姐时，更是快乐翻倍，概因虽则打从长辈那儿得来的红包多半一样大小，最丰厚的依旧来自额涅的优越感。然而这快乐是不能宣诸于口的，乖巧的行礼问好。】
：二姐来择菜么？我方才瞧过，萝卜只剩下一垅了。

（春前首例幽香，只一夜便挂满枝头，哪怕年关风雪正多，也不见怯霜惧寒。一侵早推窗隐隐瞧见，真是天地间独它孤艳不群，这种风姿，怪道诗中称作缟衣仙子。春花夏景四时颜色，元龄擅从中寻得好味道，我却私心图它风雅，这会儿哪里能轻易放过这“岁寒枝”。）
“园子西角开了株黄梅，想剪几枝插瓶呢，喏——”（指给元妤去瞧，笑着邀她）“要一道儿麽？正好等你龄姐来了再择菜”

【选一枝梅花去配那长颈素胚的赏瓶，本也是旧年做过的事。只是见识过人间富贵色，再来看这暗香浮动疏影斜横的素淡，就不免想起昔日局促到无处容身的我，由迁怒而至自艾自怜，索性没再仿踏雪寻梅的雅事。】
：我有几年没剪过梅花了，也不知道眼力还留着没，二姐敢教我参详么？
【诸姊妹中，四姐脾性最软和不过，又肯在那些稼穑庖厨里头用功，炕上一把剪子，灶上一把铲子，最像是满族姑奶奶们当家理业的好手，却是劳劳碌碌不得清闲，我决计不肯学的。】
：那好罢，四姐最知道哪个底下萝卜个头大味道好，不像我，不是拔断就是拽出来的太小，只有裹乱的份儿。

“只管挑拣开得好的，自各屋中摆着瞧得过眼罢了，谁还指望能媲美行家，讲究出个浓淡疏密？”
（竹篮挎在臂弯，打里头小心摸着剪子，高枝虽攀不到，好在今年冬天日头足，矮矮几丛也照旧开得好，捏着花枝端详，过分灿烂留不住两日便谢了，实在含蓄的花苞香味太淡，最好是半绽半聚则两全其美。）
“你还小呢，不晓得土里埋的芯子是好或歹哪里稀奇，往后同你龄姐一处多看两眼，便会了”

【素来越是没味道的花越是讲究多，大抵是因为没有了这样的讲究，便更无一点可取之处。于是硬生生拗出些什么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的规矩。要我说，桃李芳菲信手折来便十足风韵，腊梅之流，只好留一点香味，熏个屋子罢了。】
：若见缘法，越发不能乱参谋了，我拢着旁枝，好留余裕给二姐下剪子。
【将她未看中的梅枝虚虚拦在一边，看她细细甄选，早前一般折梅装饰屋子的心情，竟也一点寻不回来】
：什么时候我也有四姐的本事便好了，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有的就是有，没有的就是没有。

“这事儿——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说话的工夫，一并没停下手中动作，终于选中满意的黄梅，教元妤帮忙提篮，一手捏剪子一手端着花枝，利落的剪下来，珊珊真态躺进尘间竹篾，约略提前拥得一春，令人喜欢。）
（有两朵花随动作下落，簌簌落到袖口，便想起书中簪梅之趣，慢吞吞望向元妤扎好的小髻，心头一动，趁手中剪子未收，又把枝头最合宜的嫩蕊绞下，为小丫头发间添上新色。）
“虽不比红桃杏色，图个新鲜罢”

【若说打从心眼里厌恶的字眼，大抵就是一个熟字。这个字，非有千百回下力气的苦干不能得。说什么老农老圃，如何能将农事做的得心应手，归根到底都是万万回的见识，万万回的劳作，旁的不提，只看粗大的脚掌和粗糙的手指，那该是金娇玉贵的小姑娘们该有的么。倘归入天分，便有了不足之机，倘计较生熟，便没了偷懒的空子。有些怏怏】
：那好罢，总是我笨拙学得慢，容我多祸害两回萝卜地罢。
【幸而如今只剩下一垄萝卜，不能给我太多试错的机会。二姐动作轻巧，若非眼见，几乎不曾感受到发上落下一片雪，一点梅。】
：一会子便蔫进头发里看不着了，我可实在不是合格的梅瓶，这点新鲜只有二姐能瞧，这算不算借了梅一点精神，“孤芳自赏”？

（吹落袖口残花，他日凋谢成树下香泥，是四时既定归宿，纵有数不清爱花怜花人，未必能与天争斗。这时偏有冷风扰人，一会儿乍然吹来，不由赶忙捏紧衣襟，顺势从元妤手中接回竹篮，那柄小剪功成身退，寂寂埋进篮中花枝底下，不比人还要受寒风滋扰，尚避无可避。）
“待一会儿围桌吃饭，便不是二姐“孤芳自赏”了，是一桌子人赏你…”（险些笑出声来）“走罢，元龄定是叫甚么事儿拦住脚了，我们先择菜去”

【啊，是了，到了择菜的时候，可不就快到吃饭的时候了，想到到时候大家都要看到我头顶蔫哒哒的梅花，就感觉到了某种家庭性死亡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在这种力量的控制中，就连拔萝卜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二姐二姐，我觉得我这个梅瓶又小又矮，不利于展示梅花凌霜傲雪的风姿——
【可恶，二姐比我年长几岁，已经是我垫脚也够不到的高度了，即便想装饰她这枚又高挑又纤细的美人斛，也已经超出了我的努力范围。】
：不像二姐，如果戴上这花儿，必定是人面梅花交相映，超级好看！
【提起两只小爪子鼓鼓掌，以示绝无虚言。】

“咦，我瞧咱元妤戴着相称得紧——哪里又小又矮辱没梅花啦？”（笑着躲她逃避的心思，倒未必是哄人假话，她小髻往日簪有珠花，今儿想是图喜庆只拿红珠串系着，黄蕊虽则不合适这样艳丽的色，可偶尔瞧来，正有别样的美好。）
（却还是给她取了，免真把人惹恼，饭也吃不下可怎么好。一偏首，眼尖儿的瞧见元龄似往这头来，戳了戳元妤脑袋）“好啦好啦，可别为难萝卜了，其他菜也择些罢，忙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