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的一日，趴在船尾，袖上螃蟹与打着卷儿的陶菊花叶叠了三叠，直挽至手肘，五指在湖水中划过，随即被蛰痛了似的缩回来。】好冷！
【心膺间打起退堂鼓，乖乖抚好衣裳，泅水的愿望由是无疾而终。晌午的太阳是一只半睁半闭的睡眼，笼在一团儿泛白的光里，奋力生长了一个春夏的岸树也罩上陈旧了、疲惫了的颜色，风里哗哗响着，摇曳成娘亲薄蘸了绿的毛笔尖。于是我也困了，若不是小臂上凉得作痛，就要伏在潮湿的木头上睡去了……】
什么味道？【却一个激灵，抽鼻子的模样与家中所豢小狗无异，那若有若无的糕果气息在凄冷的水上隐隐显显，颊边渐染一点陶醉。】好香啊。
【小舟驶出小片的芦苇荡，白穗子织造的帷幕徐徐拉开——另一只船停在一畔，引颈望去。】开阳奶奶！【竟是熟悉面容。】

【我的眼神这两年愈发的不好】
【近物已不太能瞧得清，总觉得眼前模糊的很，但好在身子骨算得上硬朗，平日里最喜做得事情便是窝在暖融融的太阳底下，手边呈一碟糕点，年少时的爱好不改，仍能将吃分出百来种花样来。此时枕在天水间的摇橹船里，船身偶尔的晃动，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只是未见周公，先被脆生生的一段童声喊罢，睁眼去瞧，原来是沈贤龄】
【侧耳向小云提一嘴，待船靠岸，即有人请了沈家格格上来，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松子糖】
：让奶奶看看带了什么上来，喔——有豌豆黄和龙须酥，小丫头吃不吃的？

【朝她用力挥手，眸子眯成一线，懒倦的秋光里是琥珀雕的一对弯月。小舢板追着无血脉的祖母靠岸，还没有停稳，不待小云姑姑来牵我，便已跳上她的船头，水波荡漾、船儿微晃，这一跃又委实冒失，不由得向前踉跄几步，正好栽进她的裙裾间，一手抱稳了，一手攥住松子糖，抬起头来。】
吃的，【往嘴里塞了一粒，笑更甜如蜜浆。】我和您一块儿吃！
【豌豆黄、龙须酥，每每在她身畔，总能见她变出一碟接一碟零嘴，日久天长，就成为梦里糖果国度的领袖、松糕瑶宫的神仙，此时又瞧着她出了神，半晌慢慢地、吃吃地道。】
开阳奶奶，您真漂亮。【话快起来，多起来。】刚才的芦花您看到了吗，阳光照在上面，像是金子，又像是银子，我好喜欢秋天。【像她鬓边沾着星光的白发，想了想。】也喜欢春天、夏天和冬天。

【小孩朝气蓬勃的一张脸蛋像极了日间的朝阳，永远撰满人世间最鲜活的生机，以沈贤龄为最，她仿佛有使不完的活力，以最热忱的赤子心对待每一件事，所以我喜欢她，喜欢年轻张扬的生命力。私心里想，或许还有另一重原因，她的喜好同自己太近似，不扭捏作态，是就是，否就否，对吃的偏爱尤其】
：糖呢就留给你们吃吧，我吃这个就行。
【捻起一块龙须酥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是嗜甜，戒不掉索性放其自流】
：你瞧瞧我——【招招手，让她到我身边来，又偏靥，让她看鬓边滋生的白发】：都有白头发啦，哪里还谈得上好看二字？看见了，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生趣，我最喜欢春天，从前还在永寿宫当值时，最喜欢在春日里窝在廊下睡回笼觉，也没人管我。

辉和小月还没白发呢

【乖觉点了点头，又咬下一小截松子糖，糯米绵绵化作舌尖一片甜，眼珠子追着龙须酥跑，是两丸滚动的黑水银。最后挨在她身上，秋的凉恰宜相依相偎，肩小小地一耸，头歪向一侧，审视时光的赠礼。】
白头发也好看，白头发就像雪花一样，像龙须一样！【口吻甚至是羡慕的。数十年前，她还没有借得东海龙王的银须，年轮由秋倒转回春，静静听罢，迫不及待向她展示我满腹的学识。】
我知道永寿宫，娘亲给我讲过的，她还讲了钟粹宫……唔，钟粹宫……【掰着手指，那些遥远的殿宇譬如天上星宿，除却母亲最常提起的一座，实不能尽数记得，便才迟迟想起藏拙。】您喜欢睡回笼觉，其实春天也有很多可顽的，是吗，永寿宫好顽吗？

【沈贤龄像是整个人在蜂蜜罐子里浸过一遭，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甜香，鬓边带着的几根白头发，似乎也成为了难能可贵的宝贝。忍不住去捏捏沈贤龄软糯圆润的脸蛋，下手并不重，可是白里透红的肌肤上还是显出了两团红印子】
：哎呦喂，囡囡早膳用的是甚么，怎么小嘴那么甜的，奶奶现在看这几缕白头发都顺眼咯。
【从小生长在皇城根底下的孩子，对东西十二宫向来是不陌生的，族中定然有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姻亲关系，更有甚者，如我和苏善…想起这个久违的名字，还有鹤立，咏柳，他们都随着时间的推移离我远去，继而成为红尘里的一粒星、一拂尘，成为嘉瞻开阳记忆里的一道光。如我和苏善，在少女时代遴选内闱，充作贵人的侍官】
：好顽，也不好顽，宫里的规矩太多，哪有刻下咱们在船里自在呢【拿一片猪肉铺给她】：吃这个，这个好吃。

【大人为何总要捏我的脸呢，有朝一日我将在小狗软软的肚皮上找到答案。但此刻，感知到她的一片慈心，没有腻烦更没有躲，自愿献上牛乳皮似的面颊，咧嘴笑了，老老实实答。】
吃了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小厨房在试新菜，我也各尝了一点，都是咸的。【不晓得宫里会不会做八宝肉圆和野鸡卷？先接过猪肉脯，细细地嚼，盐味里发掘出一些甜，然后胡椒如刺客，在唇舌间隐现。】
这个好吃。【效仿她，用老饕的口吻点评，又抬头望着她。】开阳奶奶，乘船虽好，如果是夏天，就可以下水玩儿了，【舔了舔唇角的油星，凑向耳边倾诉。】你可不要同别人说哦。
再给我讲讲宫里有意思的事吧。

【倒不至于到心惊肉跳的程度，只是看着沈贤龄只有脸蛋圆圆的小身板，忽然就明白数年前为何每每我吃东西，嘉瞻神鹿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我，原来是这样。】
：放些虾皮紫菜和油条，热腾腾的都将往上一浇，洒些葱花，也别有一番风味，囡囡下次可以试试。
【对宫里的印象已有些模糊，无非如此，谈不上有多新鲜，也谈不上无趣，只是她没见过，所以好奇】
：好，我不说。可是囡囡怎么对紫禁城如此感兴趣？

记住了。【此言非虚，比起之乎者也，对各色食材更如数家珍，再用君子远庖厨的训诫自勉，理直气壮地做个饭来张口的快活小孩。点点头，下巴颏儿几乎要抵到襟上，与她刚刚交换的、超乎太多规矩之外的小秘密使我们更亲近。】
【笑出一派满足，将余下一半肉脯全塞进口中，腮帮成仓鼠，说话自然含混不清，嘟嘟囔囔，声儿却仍很大。】
因为我没去过呀！【只小时候造访过圆明园，但除却石子在湖心落下的两点浪花，与随之而来的狂喜，其余亦记不大分明了。】可我娘亲、我七婶婶都说，紫禁城里有仙女，这是真的吗？【许多问题，琼宫所以为琼宫，应在于月光和雪色雕塑的乐游原。】那里可以睡午觉，也可以划船，可以打秋千吗？

【紫禁城在我浅薄的认知里并非是一座不可攀的琼楼玉宇，和四九城无二的烟火气，那里的确住着仙女，这时想到了熹妃，赞同的点头】：是真的，住在宫里的人不说其他，无一例外都长得十分漂亮。
【天子居处，后妃嫔御、王朝公主都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能见一面都是难得。手一下一下的抚着沈贤龄的长发，偶而碰到梳的齐整的小揪，还会笑着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平】
：可以睡午觉，也可以打秋千，但是不可以划船，宫里头可没有地方给你划船，不过小贤龄现在可以，宫外才是更自由广袤的天地。
【她还小，对未知的一切总是抱有向往，我也开始说，等再长大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