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球杖高扬，再重击上木球，虎口震得发麻，而小红马斜向前驰去之际，伸长了颈张望，眼睁睁地，见那镂花马球与小门错身飞过，自然发出一声遗憾的哀叹，和夫子的长哨声一道，为沈贤龄第一场击鞠赛作终止的句读。垮下小肩膀来，扯着缰绳，朝夫子露出类似赵子龙的、可怜巴巴的、分明写满“我还想玩儿”的神情，如此的耍赖不得应允，只好跳下马来，与同年的伙伴们互道些勉励的话儿，再收下师兄师姐们一筐的“承让”，鼓鼓脸颊上的失意便随风而逝，淡到几乎瞧不见，只两片绯色的云霞还在，陪我气喘吁吁。】
【至于散场后要奔赴哪里，我方才已瞥到了。牵着马，向场边跑去，绑得高高的辫子也甩成我的尾巴，还没到人跟前，已高抬了手臂，奋力地挥。】
葵姑姑！【高声喊她，欲冒烟的嗓子榨出最后一点儿脆亮，又改口，更甜蜜地。】三伯母！
【一粒粒汗在日头下是满额水晶珠饰，小掌一摊，旁的话一概先退让。】水！

【皛皛浮云歇在天际，被日光染成亮灿灿的橙红色。它像一块被剖开的腌鸭蛋，通红的蛋黄冒着滋滋的红油，若是用小勺剜一口出来，蛋黄将如沙一般细腻在唇齿间化开。——好饿。想到这里，肚子很应景地咕咕乱叫起来。我立即正襟危坐，柔荑端正地放在腹上，掩耳盗铃般地掩饰这声音。】
【与此同时，一壁响起来的是沈道凭的轻笑。立时偏颐，瞪圆了两丸乌珠，恶狠狠地睨了他一眼。他很识趣地见好就收，便又满意地将视线抬往如火如荼的击鞠赛。很快捕捉到场上那道灵动的身姿，不住地点头，与沈道凭说道。】
咱们家沈贤龄可真厉害。【嗯，没错。“咱们家”。顿了顿，就像从前一样支使着他。】你快去给她买点喝的。那边似乎有卖酸梅汁的。
【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身影，眉目间漾出明晃晃的笑意，就如此刻的浮云一般。而身后的一声“三伯母”又给这份快乐浇灌上丰富的养料，回身望着沈贤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取出腰间的绢帕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等着罢，三伯伯给你买去啦~噫，好多汗。回去记得给三伯母洗！

【很显然，那方可怜的绢帕於她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在我身畔扭来扭去，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动作实在不雅观。倘若不是顶着三伯母的名号，我一定会敬而远之，佯装自己不曾认识她。但现下我是她可亲可爱的三伯母，自当担负起教诲她的“重任”，轻咳两声，伸手捅了捅她，好心地讲道】
沈贤龄，你的同窗们都在看你呢。
【随她一道往前方看去，终于有熟悉的身影跃入视野。此时闲步行来的沈道凭尚且不知道即将发生甚么，他已经被场上两道幽怨的、期盼的视线攫住（幽怨是沈贤龄的）。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身影，睨了一眼身边翘首以盼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比我还激动，如赵子龙看见食盆一般。终于，沈道凭走到跟前，说是没有酸梅汁了，只剩凉白开。那也行吧。她一壁急吼吼地喝水，我一壁给她抚平背脊，与她闲聊】
今日你表现得很好，可见平时是下了功夫的。【故意顿了顿，悠悠赓续】就是不知道在课业上是否也是如此呢？

【心神不再被一颗滚来滚去的软木球主宰，才觉察出我实在好热，仿佛一块炭火上炙烤的肉排，淋过油也洒了盐。却没有水，冰冰凉凉的酸梅汤还远在人潮之外，乖乖任她擦汗，小手作蒲扇，扇个不停，但浑无爱惜声音的自觉，还在喊。】
喉咙要着火啦！【待帕子挪去，连蹦带跳地张望着，洗澡毕竟不是燃眉之急，口中急切念道，西游故事里待大师兄解救八戒也不过如此。】三伯伯三伯伯……
【间隙里，还向她摇一摇手，小马也摇一摇汗津津的头，三伯母快乐得像个小孩子，我便充大人。】
你要给我洗吗，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嗯？【并未听懂她的良苦用心，微微一愣，在蹴鞠场、射箭场和书院院中一切开阔的地方，沈八小姐都常受善意偶尔混杂诧异的瞩目，所以自以为常，双手前支在阑干上，笑出弯弯的眼和雪白的牙。】他们经常看我的！
【乌黑瞳仁一转，即见三伯伯徐徐劈山跨海而来，五指高举过头顶，生怕他看不到我们（然而纵我万分努力，亦不比大人们高大），他好慢喔！眼巴巴地盼，急不可耐接过水壶，抑扬顿挫地，为救星献颂诗。】
谢谢三伯伯！【而后仰着颈，将凉白开一气儿灌下去，酸梅汤虽酸甜诱人，又哪里及得上白水痛快呢？我仿佛领悟到一点返璞归真的哲思。饮罢，往她身上靠过去。】
是啊，嗯……【至于课业呀，迟疑了片刻，稍一偏骄傲的小下巴颏儿。】也是下了功夫的，你瞧，夫子都允我来打球，没有捉我回去背书呢！

【小女孩自信满满的回答委实让我有些无语凝噎，她竟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目光审视过欢天喜地的沈贤龄，确信她的确是在高兴。片刻后，也为她感到开怀。毕竟我当初在燕山书院时过得并不算愉快，只因从蜀地归来时的一口川音。倘若不是....】
【倏尔福至心灵，堪堪抬开眼眸，恰好与他的视线相对。想到了某些不快的过往，但一切都过去了。重新提起精神，将目光落到机灵的小姑娘身上，如看见当年的自己。喔不，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有着鲜活而明亮的眼神，不是当初那个怯弱文秀的小葵。这多好呀，但不放过逗趣她的任何一个时候，是而狡黠问道。】
小贤龄，你知道你身上最好的一点是甚么吗？【不及她斟酌，旋即斩钉截铁地替她给出回答】就是自信。
【说完后掩嘴一笑。至于是什么意思，她自个儿想去罢。调侃完后，任由她倚靠着自己，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毕竟要做一位温柔的三伯母。】
想来我们家贤龄是既能力拔山兮气盖世，亦能腹有诗书气自华，是我们沈家的骄傲。【睨她一眼，看她是否脸红。】

【是甚么呀？不及问出口，仅抬着小脑袋瞧她，一根细嫩的食指点在下颌，疑惑聚成手指尖浅浅的绯红。她要夸奖我啦，圆脸仰成白玉盘，一并稳稳接下了，并身体力行地证明，她所言非虚呀。我只缺一根猫一样细而长的尾巴，在每一个得意时刻翘如春天招摇的花枝。】
那当然啦！
【她的手很轻、很温柔，教我舒舒服服地想，四面楚歌里的虞姬也该同三伯母一样好看，而诗书呢，巷角儿童口口相传的打油诗也是诗，那些神怪传奇、历史演义也不能不算是书罢！我如此果决断定。】
嗯，我会的，不过我会比楚霸王厉害，天桥下的李先生说，他沽、咕——【变成了一只结巴的小鸽子，摇一摇头。】总之不太好。【她也是骄傲的一部分，这亲近的造语已足以表明，飞快瞥一眼三伯伯，很心满意足。】三伯母也是我们家的人了，还来看我打球，真好。

唉，是不可沽名学霸王！
【见她咕咕咕了半天，合该变成天桥下的鸽子了，是以慷慨地出口解救她。若她是赵子龙，此刻必当将尾巴高高扬起，得意地打着旋儿了罢，终究是孩子心性。我与沈府除却今日的姻亲外，还有着一层亲属的关系。自我到京城后，沈府去得勤，算是回外祖家。沈贤龄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她细细个到如今亭亭玉立，如看见一株幼苗茁壮成长。我对她，早已有了一份奇妙的如慈母般的心态。】
沈贤龄，你是在埋怨从前我作姑姑时没来看你打球么？
【轻哼一声，柔荑轻轻戳了戳她的额首，故意使坏逗她】幸好我从前没来，以前你肯定打得可糟了！

【纤手点在脑门儿上的力道自是不重，却微眯起了眼睛，略低首，极配合地往后缩了一缩，这才瞪着她，光束从长睫毛间坠下，流转在明澈瞳珠里，亟亟争辩。】
才没有呢，我这是第一次比试马球，你都忘啦！【我与小葵姑姑初熟络起的时候，还不被允许骑马，也拎不动最轻的球杖呢！食指同拇指拈起细细一线，抿嘴笑了，又小声地向她倾诉，自信者亦不畏惧诚实剖白。】不过我刚刚学时，是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糟。
【好热，离她云一样的裙裾远一些，唔，正午，是我最喜欢的时辰之一！】
三伯伯，你要不要带我和三伯母去吃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