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吾胸中有其别才,眉下有其别眼,而皆必于当其无处而后翱翔,而后排荡,然则我真胡为必至于洞天福地!正如顷所云,离于前未到于后之中间三二十里,即少止于一里半里,此亦何地不有所谓当其无之处耶?一略(彳+勺)小桥,一槎(木+牙)独树,一水、一村、一篱、一犬,吾翱翔焉,吾排荡焉。此其于洞天福地之奇奇妙妙,诚未能知为在彼而为在此也。
且人亦都不必胸中之真有别才,眉下之真有别眼也。必曰先有别才而后翱翔,先有别眼而后排荡,则是善游之人必至旷世而不得一遇也。如圣叹意者,天下亦何别才别眼之与;有但肯翱翔焉,斯即别才矣;果能排荡焉,斯即别眼矣。米老之相石也,曰:“要秀、要皱、要透、要瘦。”今此一里半里之一水、一村、一桥、一树、一篱、一犬,则皆极秀、极皱、极透、极瘦者也。我亦定不能如米老之相石故耳。诚亲见秀处、皱处、透处、瘦处乃在于此,斯虽欲不于是焉翱翔,不于是焉排荡,亦岂可得哉!且彼洞天福地之为峰、为岭、为壁、为溪,为坪坡梁磵,是亦岂能多有其奇奇妙妙者乎?亦都不过能秀、能皱、能透、能瘦焉耳。由斯一言,然则必至于洞天福地而后游,此其不游之处盖已多多也。且必至于洞天福地而后游,此其于洞天福地亦终于不游已也。何也?彼不能知一篱一犬之奇妙者,必彼所见之洞天福地,皆适得其不奇不妙者也。
斫山云:“千载以来,独有宣圣是第一善游人,其次则数王羲之。”或有征其说者。斫山云:“宣圣吾深感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二言。王羲之吾见其若干帖,所有字画,皆非献之所能窥也。”圣叹曰:“先生此言,疑杀天下人去也。”又斫山每语圣叹云:“王羲之若闲居家中,必就庭花逐杂细数其须,门生执巾侍立其侧,常至终日都无一语。”圣叹问此故事出于何书。斫山云:“吾知之。”盖斫山之奇特如此。惜乎天下之人不遇斫山一倾倒其风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