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日光低垂下来，吻在草原与长天相触的一线间。孤雁有时很近，又忽而去遥，鹜羽背后的青霄中洇开沉沉的、炽烈的云霞。无垠的草地上，并排着两个渺小的影子）
（寒暄罢，我对阿镜笑说）笛声太细柔，这回既是在苍茫四野间，我吹箫与姐姐听
（执起洞箫，在她身边吹响《妆台秋思》。此境人迹寥寥，是以我只吹给她听，偶传与迢遥之外的羊群。高原之所难免递气不足，略添断续，却不愿只泣诉昭君枯骨、不参昭君真愿，凄苦的怨艾只有泰半，另表旷远之意。一曲过，才同她并肩坐下来，一席软垫也算隔却尘土）
方才是《妆台秋思》，我学箫不久，大约不如从前赠姐姐的笛曲《梅花引》。但既至蒙古边陲，不寄怀昭君，又好像少了些什么（一顿，抬眸见斜阳正在眸前，稍稍侧身避过，却又小作回首，不舍此光）我以为，昭君出塞并非全是怨事，且同阿镜姐姐久别再晤，也不想整曲皆哀伤诉怨
（偏首一靠，察觉彼人肩所与前别异，料想两载之别，又有喜闻乐见的殊处。抬了抬颈，才得以枕她肩上，也笑）姐姐，你又长高了

@河澹澹

（沙沙草叶穿耳）
（杪夏晚风照例织成霞衣，裹覆无垠碧海、小顷澄水，又极熨帖知意地拢在夕晖里两名少女雪肩。——凭长天旷风做媒，这是我与觉禅深深暌违两载的初唔）
（我见过念慈姑姑柔嫕无违、冰清玉洁的作派，也谒过玉兰芳主的善和恬雅。自乾宁十六年持掌凤令、坐谕坤阙，已是教人顶额拜颂的千秋小君；倥偬缥缈的一载过境，当日笃挚温柔的沈娘娘摇身作了慈宁之主，确切而言，钟粹的玉兰再不在她御下绽开，却又毫无疑问地，一朵朵玉兰的悄然开败、春秋轮回俱仰赖这丁点的春露。）
（瞻望的雅容愈发漫漶成一道帘栊光影，又次第具象作一个妙龄少女神容。当与高坐的沈太后并无甚么逾越年岁的契私，那女孩儿轻履缓步向我走来、确然将旧日岁月洗刷地清明又真切：觉禅深深似乎也长大了一些，沈稳了一些，春神授过天恩的细柳眉伏卧新月之上，眸中泛起的波澜又无意将此中千帆道尽，可我又默默念着，诚如康慈娘娘这样宽和的人，又何以为难一个如牛犊、乌眸漉漉的氏女？）
（矜起性子侧耳倾听觉禅女官这一曲妆台秋思。阖目冥思的功夫，我当知晓这诉的是何人、又念的几时的故国情。汉宫秋于园中更迭起落，汉皇共明妃的舛误难成烙印膺中，我尝也对月亮门外的杏枝怔忡，我尚且有春燕报晓，而远处塞外的明妃坐对大雁、怎闻报晓声？她的春又从何处寻？实也确然是世人待她的误认，明妃之举为何？又缘何思乡而不归？）
（“若与功名论，几与卫霍同。”）
（我闻后话时双目已然复清明了，更见深深那一泓秋水明澈，笑回。）可不是？你我也有两年未见了罢——我早知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又擅乐理，便是初学、也足拿捏着八成功夫了。
我从楚楚那处得知念慈姑姑通琴曲，或也为娘娘拨弦一二，倘也有你在侧相和，娘娘想来更为舒怀，（柔荑捻着衣襟绦带，一壁又道。）明妃可不知她当日一举，竟引后人追念至今。我想她也曾有过“爱”罢，否则也难见史书里的齐眉、惠及众人。尽是我乱肖想的，国之大事又从何言情爱，反而拘囿住了。

（沙沙草叶穿耳）
（杪夏晚风照例织成霞衣，裹覆无垠碧海、小顷澄水，又极熨帖知意地拢在夕晖里两名少女雪肩。——凭长天旷风做媒，这是我与觉禅深深暌违两载的初唔）
（我见过念慈姑姑柔嫕无违、冰清玉洁的作派，也谒过玉兰芳主的善和恬雅。自乾宁十六年持掌凤令、坐谕坤阙，已是教人顶额拜颂的千秋小君；倥偬缥缈的一载过境，当日笃挚温柔的沈娘娘摇身作了慈宁之主，确切而言，钟粹的玉兰再不在她御下绽开，却又毫无疑问地，一朵朵玉兰的悄然开败、春秋轮回俱仰赖这丁点的春露。）
（瞻望的雅容愈发漫漶成一道帘栊光影，又次第具象作一个妙龄少女神容。当与高坐的沈太后并无甚么逾越年岁的契私，那女孩儿轻履缓步向我走来、确然将旧日岁月洗刷地清明又真切：觉禅深深似乎也长大了一些，沈稳了一些，春神授过天恩的细柳眉伏卧新月之上，眸中泛起的波澜又无意将此中千帆道尽，可我又默默念着，诚如康慈娘娘这样宽和的人，又何以为难一个如牛犊、乌眸漉漉的氏女？）
（矜起性子侧耳倾听觉禅女官这一曲妆台秋思。阖目冥思的功夫，我当知晓这诉的是何人、又念的几时的故国情。汉宫秋于园中更迭起落，汉皇共明妃的舛误难成烙印膺中，我尝也对月亮门外的杏枝怔忡，我尚且有春燕报晓，而远处塞外的明妃坐对大雁、怎闻报晓声？她的春又从何处寻？实也确然是世人待她的误认，明妃之举为何？又缘何思乡而不归？）
（“若与功名论，几与卫霍同。”）
（我闻后话时双目已然复清明了，更见深深那一泓秋水明澈，笑回。）可不是？你我也有两年未见了罢——我早知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又擅乐理，便是初学、也足拿捏着八成功夫了。
我从楚楚那处得知念慈姑姑通琴曲，或也为娘娘拨弦一二，倘也有你在侧相和，娘娘想来更为舒怀，（柔荑捻着衣襟绦带，一壁又道。）明妃可不知她当日一举，竟引后人追念至今。我想她也曾有过“爱”罢，否则也难见史书里的齐眉、惠及众人。尽是我乱肖想的，国之大事又从何言情爱，反而拘囿住了。

（有如小亭对坐、煮雪烹茶的每个夜昼，小友昵洽笑谈的时分，倾身倚去，若迟便是觉禅问淑牢靠安稳的右肩）
（她的衣间仿佛仍温存着照梅斋的气息，匪是蒙古茶般酽浓的，而是雏菊般清又淡的；我从花困庭中走进紫禁城时，罗衣上还沾着母亲屋里的杜衡香，它在宫廷的龙涎馥郁里荡开，投身于旷远的草原中，也束成太轻盈、太文弱的一缕。是以，两位同样瘦削的女孩倚近时候，细香错落在一起，即是马蹄匆匆外的低语，和风下低草里清澈的空蒙）
（惯然是谦和的口吻，垂着眉笑）称不上什么功夫的。吹奏器乐如此，最容易触类旁通（印象里的阿镜在杏林上投注心神，亦在书道上有所小成，此二却皆是觉禅深深含糊应付的才界。与照梅斋的书信虽不及同安王府的传书往来雪片般繁复，也将彼此说与的见闻珍存十分。而偏阁中属于阿镜的来信宝匣，也终于在多伦诺尔相会的这一日暂时封缄）
倒是姐姐，最近可还有誊何碑帖？每回书信，总觉姐姐的字又悦目了一些（顿过声，半是顽笑道）前月去信，该向你求一篇善作的
（说及娘娘，眉目更渐柔和）靖善伯母的琴曲奏得极好，偶尔拨些愉悦添兴的声乐，只、许是我年岁尚小，气力同才技皆不足，偕奏时势太弱了些。不过，她同康慈娘娘是一样的宽柔心善，向来肯心软宽谅的（直起身来，一手执帕，轻拭过几回箫口，缓言道）宫里不比禁外，向先生请教也不易，多也只好自己磋磨了
情爱之事，我是不知的。只是前些日额娘来信，道预备在今岁为我提一门亲事。我答说为时甚早，我出宫与否，也并非额娘说了算（问时亦冁然）姐姐，你以为呢？

（少顷我轻轻地笑了）大抵是月前经常执笔的缘故——若说临帖，赵孟頫的《寿春堂记》算不算？（承趣道。）觉禅女官倘要求善作，那如意馆、寻沿书屋理应不少，我万万不敢献丑了；假使你要求一张养生良方，我倒是立时便誊写给你、或呈予康慈娘娘赡身用。
近来多与岁岁跑马，疏于精习笔法，所书字迹也要深深海涵，（慈壶怜爱幼女元在情理，可万般难求便是那如出一辙的温善，今谛见深深此言，即知于慈宁殿中百般顺遂，又得良主扶掖，这朵阳春下稍显娇柔的紫藤花，也寻见暂且倚靠的“乔木”。）姑母喜欢你，看在眼中自然十分好、哪里见得不好。虽说延请师傅不易，内廷收罗天下奇珍古曲，是宫外无可比及，想来也会受益匪浅。
（这便是所谓的近水楼台，而这月是天边月、高寒月，它的月华照拂天下万民，始终留不得数名史鉴中的过客。我偏首，恰见如松雪傲立的小女官侧容，她低头春纤拂拭适才那支洞箫，微蜷的鸦睫如不知去向的一叶扁舟，在未知的一片碧海中飘摇，又包含笃定、坚毅挥去情爱的忧扰）
（我承着她一脉眸光，接道）婶母这便...？婶母慈心如斯，计之深远，中意想来也属京中名门、诗礼人家，你兼有康慈娘娘这一重干系在，来日并不会受委屈，（又碰一碰她肩头，笑。）你年岁还小，怎要发愁无有好人家，指不准娘娘也替你暗中留意。
婶母疼你，你若不欲，定也不会勉强苛责于你，（仰首再看，夜幕业已升空，星子便是镶在幕布上耀目的珠翠，柔情摇曳着）甚么时候深深如有心仪之人，也要同我说。倒有些念着小时，你还记着，咱们几个夤夜登楼观星那次麽？眼前星河却比当日更远旷、要人注目

赵体遒劲，如何不算！养生良方，是我求之不得。太后娘娘见了，定也会很欢喜的
（未有再多的推脱与客气，道及跑马，却要怔忪一瞬。今夕非昨，曾滞留若迟衣襟上、难褪去的浓重药息早已只余勾勒一笔，我仍很难忘却那册《沉砚集》和携与梅斋主的几卷贤媛书，与那日泪尽后来势汹汹的风寒。彼时落着稠长细密的雨、帘外滞立怏怏低飞的雀，而无有此时深远热烈的霞，与阔天下长鸣的鹜鸟）
（更未有落日西沉之下，昭示无虞与安宁，不再苍白的娇娥面庞）
跑马——（神思拢罢，侧眸望向身邻人，得以在她的眼瞳里览见愈渐低沉的天幕、铺色清浅的月。切实地，觉禅深深仍是翻身上马也要犹疑再三的胆小鬼，而敬王府双姝终做得并肩奔驰的同行人。笑道）记得我入宫前，几未曾见过姐姐骑马。虽在信件中有所耳闻，然听你亲口提起，忽觉有些不惯
岁岁姐姐素有英姿，想来我们阿镜在此道上也颇有长进，不知在草原上能否有幸一见（春纤一探，搭在其人手背，道得真挚）那深深将姐姐看在眼中，自也见得十分好、无一点不好。姐姐，如今同你亲晤，亲眼见得、也晓得你已近将养无恙，我好高兴
眼前苍茫一片，没有鳞次栉比的楼阁，自要开阔些（云霞散后，雾蓝的天很静，清清冷冷的月下，置箫的囊袋上、织绣仍泛着灿灿的金，无疑是母亲精心构想的杰作。家邸和紫禁城都太固若金汤，觉禅问淑的一生总被困在金笼之中，如旧不能出类拔萃，则大约类托生慈腹的败笔。我摇摇头）我前头还有一兄、一姐，我想母亲大抵只是随口一提，总归是不急的。娘娘宫务事忙，闲时便镇日礼佛，我未敢想至此节
（至后话，到底是如今年纪，纵不尝有过怦然，唯隐约想拟出一个青松身形，也不免心间涟漪一点，一霎羞赧、面红。因着无端含羞的不甘，也回头打趣）心仪之人，我是没有的。姐姐若有，可也不许瞒我（嫣然添问）敬王堂舅亦还尚未为姐姐择选亲事？
（比草原还要无极的星空下，少女未成形的绮思漫在彼此的不可言说中。一时兴起，素手取下披巾，铺在零星湿润的矮草间，作一席毯，如是安然躺下。一整片清凌的月、瀚海般的星辰，忽而在眸底倾倒开来，阖上眼、睁开眼，碎星仍在沙沙作响，玉衡星与天权星一明一黯，皆为我们长留）
（兴奋地扬声，邀我的挚交共与此春）阿镜姐姐，要不要也一起？星星洒下来了！

好可爱好可爱！！

（塞北的风、塞北的月太易教人溯回骈肩交游的兰契光景，畴昔春日景明，自有好友攒局偕肩契赏妙光，座中几人把盏言笑，将飞光掷在柳城花墙。一霎间风雨轮转，秋日斜斜金辉穿檐之际，疏影里女孩儿们手持叶子牌、“交锋”中却是难见的吉光片羽。——竟两载倥偬而过了。好似久远，好似又并不久远，像烙在雁书上犹新的印痕）
今日与你相晤，我也高兴，（翠眉因笑拢着）应是旧日缠绵旧榻之故，也受黎先生诲导，闲暇之时消磨辰光的把式。而今身子愈发康健，少见苦疾缠身，周身亦松快不少
我却还记着，（勾起去日陈光旧忆，洞开的旧窗牗照亮阿镜这一副愧怍的赧色）若我知晓你会因我受无妄汤药之苦，便不该要你帷帐相见、相谈；可我若不见，好似又见不到一卷千金难求的《沉砚集》，悔之晚矣！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届哪日你得闲，只管来寻我同岁岁。
——近来多见蒙古女子马上英姿，说不艳羡便是作假，她们是自由的格桑花，镇日可策马奔向红日光亮那方，追逐马群、挥霍快意。我替她们欢喜又遗憾。欢喜有一片无尽青坪驰骋，憾的是明艳无瑕的蒙家格格手执马奶酒，玛瑙格桑环绕，却与八方辐辏、华贵无匹的京都失之交臂。她们如来燕京，可会为那万般繁华留驻脚步？
（与阿玛、与念慈姑母、与持奉慈壶的小觉禅作比，我待宫城的印象实则并不深切。那儿合该是个四时如春的妙极地界，又或秋冬格外拉得极长、长到太受骄傲之苦。我更不曾向觉禅女官深求身处内阙的奥义，却在那一纸纸雁书中，感受四季轮换、人情仁善。）
（我并非降生望族的氏女，许不知晓族里的利益纠葛、乃至一门结姻下各自的考量。倏地我又念起一张年青的面孔，她鲜活而秾丽，偏偏又经历太大的山海颠簸。我还记得暮春竞相游春，那十筹的箭支、将赫舍里格格的面容衬得愈发明艳，只是她在宴罄时无意点我：今岁春过得好快。后来——我才知晓，她将迎着榴的彤庭排车赴选去，或我再归京，氏族为她着锦、皇恩为她加冕，业要唤句娘娘了罢。）
（轻轻摇首，抿着笑。）不瞒你——我倒想追随黎先生脚步，行医济世、不拘囿于内宅世俗之中。而诞身觉罗，又得父母千般护爱，我纵然再有妄想，转头来看，其实是痴望。深深，我不舍的人与事太多，无法屏除这些去游历、去填弥己身旧愿。若我舍得——岂非今日不得同你并肩观星
（敛衣枕席时，正与深深抵首而对，和着“星星洒下来了！”，终释怀地）一抬手，也能将星子握在掌中啦！
——深深，我知道缘何草原星辰如斯明亮，好似播种在草场、经一夜育养，结出许多灿烂的星。

（我本羞于提及落泪满面的往事，开阔、涂满野草香的原上风偏类一张柔厚的掌，抚平往日里一切或苦痛、或纠缠的难抑的折痕。泪水似没有这样重要了，我们最记得彼时之相伴，便已足矣。伴着晚风徐徐，柔声接在她的话尾）而我若不见，便也不会重拾笛曲，更别提（晃一晃囊袋中沉甸甸的箫，笑笑）方才为姐姐吹这一曲了
可如若我们不曾来此，她们不曾亲眼见得京中风物，也不曾听闻千里之外的大清国土是什么模样，就似若非此回会盟有幸随侍，我们也鲜少听闻蒙古之事一样，她们还会有所期冀、感到遗憾吗？（一味让思绪牵得更远，未尝细心推敲，只是絮絮说着识海中的漫想）她们大抵会惊叹于京中盛景，但或许又会慨叹于不得出京、不得出宫墙的我们，错失无边无际的自由
（因而忽有此问）你说，更遥远的西洋之地，金发碧眼的、与我们同龄的少女，此刻在做些什么？
（我与她在繁星下畅谈迢遥外未知的华都，亦涉如同囹圄的内闱。未说出口的是，后来我想，阊阙不过是缩小了的、四方的京畿。身为钟祥世族的女子，我不甘做他人经纬中的棋珠，又在不觉间明了，将我送入仪节森严的宫门里的族中安排，已是挡却凛风冷箭的保护）
（自不想太耽于有关族命、相关命运的论道。我们并肩卧下来，星光与彼此通款曲，同洁净无瑕的风声共枕席。侧首时，看见若迟的眼中盛起半碗星子，抬起手，有如夜幕迂阔、皆可共揽之。我抛却许多本难挣脱的杂想，回过头，如瀑般散开的发尾铺陈着、不吝沾染上夜里的潮湿味道）那待我出宫，我们一同再去游历，在山上……
（愉然地笑了）种星星
（似此星辰非昨夜，却未为谁拈惹风露、怅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