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天儿，我坐在屋里似在发呆，眉心凝成一个浅浅的“川”，两手交叠紧攥握于身前，旁人看不见的掌心里，是一粒大抵已被我捂出热度的盘扣】
【这一切，都还要从那天一场现在想来只让我悔不当初的“路过”说起。】
【我拜别额娘与兄长，入宫陪奉到姑姑身边做女官，别的没什么，就是能在宫里走逛的机会多出许多；加之如今也不像早几年来当伴读时幼不知事，日子过得倒也畅快自如。只唯独一点，同小时候无个二样——路见不平，总想着拔刀相助，尽管比从前多了考量，然大体无甚变化】
【我就是在这种令人无可奈何的天性下，遇到了那个坐在花园阶前嘤嘤啼哭的小宫娥。可细细问去，她所犯愁的不过是手里掌了件尊贵的主子衣裳，主子要求她缝补，她却不大熟练，生怕做不好又不得不做，更怕换来一场无妄之灾】
【我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就包揽着应下帮她完成这件小事——得亏我女红不错，因自小在外不能指望阿玛等一众粗心男子，对这些做得习以为常，虽早年被越瀛嘲笑绣工不好，但那时毕竟年纪小、想得少，如今即便谈不上巧夺天工，也多少堪称一句炉火纯青。】
【去她那里取了衣裳，见她焦急问何时能好，便知这个拖不得。还好破的大口是袖子、小口才是衣领，穿起针来并不难，遂与她定下一天后来永寿宫的饮绿斋找我就是。】
【小宫娥来时，正值当日傍晚黄昏。我将将收了针线进抽屉，坐在廊下拿着那件衣裳仔细端详，看还有没有哪里没有缝补到位。许是危机已解，小姑娘总算见着些活泼迹象，一声“姐姐”喊得清甜开朗，教我不由抬头朝她弯眼一笑】来啦。
【但瞧她接了衣裳过去，一边检查一边啧啧称奇。被人夸奖是件好事，谁不爱听呢？我抿嘴儿笑着，一面任她夸，一面在心里想。也是在这一瞬间，耳中突然收及她快言快语里一个关键的词，笑容登时便是一僵】你说……这衣裳是，谁的来着？
【九阿哥呀！她笑得越发开心地告诉我，九阿哥不久前出宫立府做了贝勒爷，不知是回宫定省还是旁的什么，因时辰已完、宫门落锁，就索性在宫里歇了，这衣裳也是那个时候递到她这个宫鬟手里的，还好有我相助，否则现在云云云云。一席话被我听得落了个七荤八素，满脑子只有三个字：九、阿、哥。即便几年过去，再想起当初，我仍莫名记恨得牙根痒痒。这叫什么？这就是传闻中的阴魂不散吧？】
（一些前情回顾：https://tieba.baidu.com/p/7688643135，18-27L）
【面色本是凝过后的一凉，又担心吓着她，暗自缓和片刻，才道】我忽然想起有处地方没收整妥当，你在外头等一会儿，我进去加固一下，很快出来。【笑了笑】省的你回头不好交差。
【小宫娥原本还犹豫，听完我后半句，当即把她“爱不释手”的衣服转递给我。我抱着衣裳进屋，未防被发现，悄悄躲着小宫娥可能追溯过来的视线角度，再次翻出针线，找了衣裳间一处隐蔽的地方，挑下一粒扣子，藏在自己的“小宝库”里。一粒扣子而已，哪有那么好发现，那宫女就算交上去也无大碍；即便日后被发现了，焉知不是那位九阿哥自己不注意又弄丢的呢？】
【我这么信心满满的想着，交出衣服，送走小宫娥。而后便是一场漫长的、毫无原因的出神，直到饮绿斋伺候的宫侍来寻我说姑姑来传，才匆匆拢了下思绪，放好盘扣与她离去。】

【自立府正阳门，完完整整属我吉勒章阿的日子才算做开端。】
【我同冯继善这般说，脱离“恭顺温良”头衔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令人心情舒畅，行举更如脱缰信马、笼鸟归林，恨不得刻下逛遍京师繁华。唯有入宫定省时，在承乾跟儿前才重拾那副母妃惯爱见的乖觉模样——这已比乾西四所的日子好太多。】
【今日请安，恰是来寻一粒扣——早前搁在承乾修补的一件雀金裘带归府内才觉缺漏，焉知不是母妃刻意为之好教我三不五时再入禁内，母子几番交谈来往打消怀疑，心忖怕是小苏拉粗心大意，便搪塞几句算过。定省毕径自入偏阁内问清前后，她甫才心惊胆战带我去寻手艺出处。】
【于是有了此刻于御花园候的情形——旁宫别园到底不方便，只谴人客气将人请来，好一询究竟。】

【我从饮绿斋出了宫门去，又从外头回来，而归时这一路却未能及时返宫，而是随着一个点头哈腰、谄媚非常、说有要事需我走一趟的小黄门，去往另一处地点】
【心底虽有疑惑，却觉得毕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个小太监，能做什么、敢做什么？再者我亦非普通宫娥，一旦在宫里出什么事，阿玛额娘定要问责讨个交代，届时莫说他一个太监，后头怕不管是谁都逃不脱——】
【“姑娘，咱们到了。”浮想联翩中，带路之人一声敲醒我的杂念。由他指路行去几步，前头果然立着一道人影，似乎有些熟悉，但我又着实想不起是谁。眉头微微一蹙，待人转过身来，仍有些陌生及不解】
请阿哥安。
【眼前这个模样并不面善，但我瞧得出来，是位主子爷。低首片刻不见叫起，索性自行将屈膝一直，只依旧垂首望着裙下露出的绣履，带着几分摸不清的不耐，等待对面回应】

【雀金裘名贵，一针一线皆细密织就，此番未让人直去求问，莫过也趁此见见这精细妙手的主人。负手等候，但见此季节的御花园虽是草木葱茏，却鲜有极盛花香，故当桂花头油的香味蹿近，一瞬恍惚险又差点将我拉回多年前四所的午后。只道是宫鬟三千皆施粉黛是巧合，愣怔半晌才觉不妥，面对眼前低头行礼人，望着她额前碎发重摆了笑道】
辉和女官见谅——
【一壁看向旁侧小苏拉】
听闻前些女官尝帮缝补雀金裘，尚未答谢。只是好似遗下一枚扣，若不麻烦请帮寻寻，是否落在针线匣中。

【见谅？嘶，我怎么不记得……电光石火间，对方一句温言含笑的“一枚扣”乍然出口，才教我不由睁圆了眼睛脱口道】九阿哥？！
【诚然，他同小时候还是相似的，只不过较之那时的长相，五官越发开阔、坚毅，轮廓棱角也更见分明。而这么一个人物，除了在名头上还值得我惦一惦记（实则是记一记恨）以外，其他皆早已被我埋进心间那所陈年旧事的院子里去了，万未料及，当真还有再度见面的时候儿】
【而那颗盘扣，也正是因我记着他早年予我的“欺负”、心怀不甘却无能为力，这才趁人不备卸了下来。原以为不过一粒不起眼的小东西，怎知他堂堂一位阿哥主子，竟连这点小错也要揪。】
【——真是抠搜。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翻了个东窗事发强镇心神的白眼，随后暗评道。】
阿哥这口吻，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理一理头绪，掀起一个凉凉的笑】且不提那扣不扣子，您的衣服是臣女缝补妥帖，虽隐有越俎代庖之疑，可是【我想的很好，未防他借此发难，自己先将“罪”揭了，继而不卑不亢地再次盈盈一拜】若臣女为此同您请罪，您是否也可还臣女一声“谢谢”？

是我。
【畴昔彰德轩内宫人道九阿哥幼有过目不忘识人之能不作假，她抬头的当下，我便认出来了。这副面孔，同幼时欲救人于水火的小丫头何其相似，原那桂花头油并未偶然。只未及开口，她一番连珠炮似的话便来得极快，旁侧小苏拉不明就里吓得面色惨白，唯恐因此牵连。不知我甫才见“旧人”，徒生出些新鲜的喜意，如何会置气。】
【这么多年，她一点也不曾变。】
【清咳一声，将笑意掩下】兴师问罪言重了——好久不见，“见义勇为”姑娘？喔，现下要叫辉和女官了？不过一粒扣子，丢便丢了——

既是“丢便丢了”，【极快接茬，毫不客气地重复起他的话】又何故来寻我一遭？【颇纳罕地】难道是让我晓得，九阿哥您如今已开牙立府，是好威风的贝勒爷，一旦遇上您，我便输定了？
【或是“九阿哥”这个名头于我而言实在“与众不同”，这才令我一旦到他跟前，自制之力总是弱去几分，几年前如此，几年后仍旧如此——口不择言将“臣女”道作“我”后乍然回神，却已是收不回的言论。倘使我再如何镇定，此刻俏脸也不免闪过一丝仓惶：宫廷深海，一步错而带来阿鼻地狱之苦并不少见，九阿哥为人如何我一点不知，但凡他不存什么好心……】
【眼下只恨此人在我心里过于“特别”，他仿佛是一根钩子，我则为他布控下的数千繁丝，随他轻轻一挑，霎时溃不成军、乱作一团，从神态到言辞，均落得一个无用、无力、无能的下场。无意间，已在脑海中将画面推至他睚眦必报、准备经由此举将我擒获，神色渐渐变得僵硬】
您爱怎么叫都行，区区名姓，不值一提。【却还是忍不住几分置气又稚气地】但您若没有旁的事，臣女就先回了，怡主儿还等着臣女回话儿。
【既是无法，不如逃吧！念头一起，这厢已然提步做了欲行的打算】

你衣裘补得很好——
【我开口，唤停她欲行的脚步。眼风一递示意冯继善将旁人带离，才续上后话】
这样大的气性，辉和格格还在记昔年乾西四所的“仇”？
【特略下女官二字，我十分诚恳地表示自个儿并非一个惯爱以身份迫人的主子爷，极有耐心地上前一步】你有一句说错了。如若达成目的者算是赢家，输的是我——昔年你要救的那个小宫女，此刻便在我府上。
【几句寥寥想她足矣明白，迎上此际投来的不可置信目光】——不骗你。

【猛地驻足回头，接踵而至的是细长耳坠儿擦着嘴角滑过的触感；而我只顾怔怔地站在那里，品着他说的话，秀眉拧出一座娇小的峰】
她？你——她那时被你带走了？
【我万万未曾想到，这件让我仇视他许久的事，竟然最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尾。】
【双颊倏然飞上两团浅霞，丢下一句“阿哥且稍候”，便头也不回地往饮绿斋跑去。从自己住所中拿出那一粒盘扣，想了想，将素日缝补的针线家伙也带上，一口气又跑回和他见面的地方。喘口气缓缓神，站定后手臂一伸，露出的皓腕前那只白皙掌心里，正是一枚扣子】
行，那这个还你。
【有些扭捏含在眼神中，做出来的却全然一副落落大方——这一向是我的理念，情绪可以坦露给自己，但决计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于是眼下，我对这个外人有礼有节地一颔首，先行截断能供他找茬的一切可能】
这件事是我错怪你，我认错。扣子你收好，若不满意，我将针线也带来了，这就为您补上。

原来真是“落”在格格这儿——
【一句话不带语气。我不是哈丰阿，自不会将瞧姑娘家赧色当作是乐趣之一。循她摊开的玉也似的手觑面上千变万化，也不欲得理不饶人，不过是给这粒无辜的扣子“讨个说法”】
我把她要来彰德轩了——不过不是那时。禁内有禁内的规矩，办事要讲求证据。我差人查清了才“救”她一回。至于那日所受之罚便当给她个教训。红墙内安身立命，糊里糊涂可不行。
【盘扣入手，尚带有女儿家体温】我今日未尝带入宫内，回头再谴人捎来给你。既是怡娘娘唤你，便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目送人规矩做全离开，若非拐角树影摇曳出卖了其后匆忙溜去的行迹——有趣。唤来候在不远处的冯继善】你去查查，她从前伴读的是哪位主子。

原来真是“落”在格格这儿。
【一句话不带语气。我不是哈丰阿，自不会将瞧姑娘家赧色当作是乐趣之一。循她摊开的玉也似的手觑面上千变万化，也不欲得理不饶人，不过是给这粒无辜的扣子“讨个说法”】
我把她要来彰德轩了——不过不是那时。禁内有禁内的规矩，办事要讲求证据。我差人查清了才“救”她一回。至于那日所受之罚便当给她个教训。红墙内安身立命，糊里糊涂可不行。
【盘扣入手，尚带有女儿家体温】我今日未尝带入宫内，回头再谴人捎来给你。既是怡娘娘唤你，便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目送人规矩做全离开，若非拐角树影摇曳出卖了其后匆忙溜去的行迹——有趣。唤来候在不远处的冯继善】你去查查，她从前伴读的是哪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