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 方贞燕 ｜ 会宁殿东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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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鸟啼多春日高。
忙碌了半月，初初入宫的手忙脚乱才暂得停歇。在这难得悠闲的午后，我屏退了媵婢，盘腿坐在榻上，左撮一口顾渚紫笋，右抿一嘴花糕，翻看着讲痴云腻雨的话本。
可惜，连这片刻的美好都不容我多享半晌。尚衣局新到了料子，要给我们这批新秀制衣，遣人来请我去选料子，顺便量体以便裁衣。
再拐个弯就是尚衣局了。
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门口有个小娘子，远远儿瞧着很是眼生，应是新入宫的哪位。我脚下立马打了转，并不拐弯过去，而是直挺挺地向前去。若打了照面便要打招呼，打完招呼后说些什么好呢？我一想到无话可说的尴尬场景便头皮发麻，不禁加快了步子。橘白疑惑地瞧我一眼，我捏拳掩面咳嗽一声，有些心虚地说
“不急，先去看看…”
我低声咕哝两下糊弄过去，橘白也不再追问，于是我同她绕了个大圈儿才兜回了要去的大门，眼瞧着那小娘子已不在大门口，我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应当已走了罢。
“实在对不住两位小主，新来的婢子笨手笨脚打乱了料子，奴才们正抓紧收拾着，马上就好了。”
眼前的宦官领着个小姑娘，他挂着张虚伪的假笑面皮压着婢女磕头，我看了看站在一旁候着的小娘子，只觉一阵头疼。
——绕了一大圈也没绕过去，平白走了一大截路，到最后还是要碰上面打招呼。
我摆摆手，示意不计较，宦官才领着人下去了。我这才回过头，与那小娘子对上了目光，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是先同她唠上两句还是先自报家门？我在脑中演练几轮，嘴上却一个字也蹦不出，只下意识往橘白身边蹭了两步，橘白见势朝她一礼，介绍道
“这是会宁殿的方美人。”
这才对。
有人介绍了我，我便能顺理成章地扯出友好的笑，朝她微微颔首，算打了招呼。
就像过去跟在姑母、阿娘她们身后一样。
@爱小五

毕兰楷，御女，凝和东暖
春情正浓，悬日烧红，走几步湿了碎发沾额，一指拨开齐眉一绺发，顺势搭手要见礼——仗着眼力不错，可惜瞧人背身走远，也就作罢。此刻还未分辨清人，且又教尚衣局的内监一通敷衍，直磨得耳皮子疼，一时蹿火攻喉，只问：“马上？马儿都飞了……”还不等发作，但掀眼皮子泄愤，才瞄见的那身衣缎便入了眼，四目相接，两两无话，眉眼官司里仅见勉笑、尚系着斯文，就着九个字才喔一声，也不拘泥：“横竖闲等无聊，您猜里头、还要几刻？”
@岑中归月

美人 ｜ 方贞燕 ｜ 会宁殿东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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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曾叮嘱我，在这宫里听人说话，需当三分真、七分假。譬如这尚衣局的内监说的缘由，兴许全是胡诌，兴许是真事儿，总之就是里头的料子尚没分好，又或者是分好了又被搅乱了，把要亲自送上门儿去的那些顶好的料子混了进去。
我并不在乎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但将我晾着同个陌生娘子干等，实在让人不耐。我只盼着赶紧将这头的事儿料理完，回宫里去安逸。我不禁踮了踮脚，往里张望一眼，自然什么也瞧不着，但做了这么个动作，心下的焦急就要缓一分。我稍稍拧眉，应道
“半柱香吧。”
就半柱香，倘若半柱香后还没完事儿，我便去寻那内监理论一番。我颇有些愤愤地想，分明是他托人来请，却将人拒之门外，这春季的日头虽不炎热，可走这一遭也难免出些薄汗，更遑论我还多绕了一圈。在宫里当差的做成这样，倒还不如换人来干。
可若是真的临时出了乱子，我这样上去理论，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尚衣局事务杂多，过去旁人碰到这种事，也会上去理论吗？他既来人道了歉，倘若我还这般行事，会不会叫旁人觉得没有教养，无容人之度呢？我瞻前顾后又想了许多，一时便退却了。
一头是无故又无尽的等候在我心里烧下的火，一头是纷乱的顾虑泼着冷水，我只觉有人狠狠拧了一把鼻头，泛起酸意。
算了，忍忍就过去了。我自幼鲜少同人争吵，多少人夸我脾气好、有气度，实则大多时候是我左思右想多有顾虑，嘴上又笨说不过人，只好自己憋下一口气作罢。
一时有些安静。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衣角被我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落下一圈不大明显的汗渍。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偷瞟一眼身边人，怕被逮住，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我与她离得这般近，风拂过时隐约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不能视而不见。这样寂静的、不知尽头的等候太熬人，比搭话都磨人。我几欲张口，最后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她的臂，待她看过来时却又有些怔愣，下意识清了清嗓，才试探着细声问
“你…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爱小五

毕兰楷，御女，凝和东暖
这话客气，想起她身家门楣，微一点头附和：“也是，”还有半句“左右来了，等也便等了”咽下不表，稍站久了生出惫怠，拧足踢踩微撬的地砖一方拐角，委付无聊。
立时要开口喊人挪个櫈来，稍觉后颈发痒，袖子边粉镶牵着脊上一寸的襟背，抬手搭着颌尖，偏首瞧她，“渭南毕氏，毕兰楷。”放眼过去，露皓齿相告：“不是什么出名的氏族……”弯眉成笑，乌轮光转，落深瞳里般般点点：“如今住在凝和殿东头暖屋里，典雅古朴，单说那玉英阁里许多书我还从未耳闻呢！”
@岑中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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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是不曾听过的名字。
实际上，橘白前日如报菜名儿一般地悉数将各宫妃嫔数给我听过，横竖记不住，便当耳旁风过去了。待撞上了，将面容对着名号一并记，免得张冠李戴，徒留笑柄。我将她的名字默念几遍，点了点头，言
“我记下了，毕……姬。”
宫中称谓并不复杂，可兴许尚未习惯宫妃皆是同辈人，我显下意识地用错了词。竺宫宫墙依旧，景致依旧，连尚衣局的宫人也依旧，可各宫已是新人换旧人。啊，或许也并不完全换了，感慨之际，我又想起一个人，于是严谨地默默补上一句。
直一直背，便有一阵酸从腰窝处泛起，我稍歪歪头，眄得那青衣长袍的内监又佝偻着身子走来，赔笑着请我同毕姬入内，我目光亮了亮，默默长舒口气，面上真切地多了些笑意，借此同她作别
“那我便先随女史进去了。”
我先同女史进内室量体，请她先行挑着料子，便能避开一二交谈。眉眼微弯，补上一句客套话
“我住会宁，改日请你来喝好茶。”
改日，真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爱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