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如此喜欢篝火的北人。这些雪和风的儿女，血管里都烧着松枝的味道，我时常看见街角几个长辫，手揣在狭窄的袖管里，面前是猩红的篝火，窜出的火星儿恨不得上天似的。北边儿，水在山里，山在火里。一垛金屑也给烧成焦黑，他们还在笑，嘿，暖和！】
【火是何其珍贵。但我不同，自小生活在广州府，南客眼里的财富是雪，冬天倾覆山和水的雪，穹宫的白银。多巧合，一个冬天，就把南北的财富都凑齐。】
【看见火，我就想起酒。酒是火的血脉，我是酒的拥趸。岭南酒太多，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玛法准我喝一些，不准我喝一些，现在他人在广州，谁可管我？】
【血都因酒香要沸，怀里的八服赤眉也染上篝火的温度，问了那群烤火的人哪家酒肆最正，青眉似刃的岭南女郎便揣着刀和银子，带着一身风雪进了酒家。】
“小二，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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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冬月圆，将万物裹住冻着，是个饮烈酒的好时节，不由惦记起福为，傻小子不会在原地立桩似的不动罢？寒气正匍匐，似要以迅猛之势扫清一切障目，投入夜的怀抱。等一阵寒气穿堂而过，没那么冷了，不过还是颇自觉竖起氅领。终于，到了目的地。】
【如归途的猎人般疲惫，欲入内去却被拦下，道是客满得候着，身子一顿，险些弯倾，冷目扫过头上的牌匾，道】“我是常客。”
【没想这个小二还颇有能耐，盯着我看了半响，打量一番道是常客也不行，除非已有人落座了，不然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说，气急端起二指冷对】“你！”
【目光跃过他去盯向里头杜康，还是割舍不下，只见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挥了挥手，示意着过去，只见小二立马转了风向，使劲招呼落座，瞧着面生的格格，道】我与格格大概是素昧平生罢？谢格格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即投缘，这酒钱全算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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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饮酒涂一坦然，来了今日就不见昨日，日日酣酒的，非正人君子也。酒绝非消遣的物什，旁人不懂，我却最清楚不过。于是揣着如此念想，一连几旬对酒朋避之不及，直待酒虫按耐不住，于一风高的夜，对过行程：明日休沐，不必上部——才潇洒出门去。】
【既不坐轿也不骑马，并把随侍支得远远儿地，单单地走着。邑邑孤光照我影，虽略显寂寥，却也乐在其中。身后有拉得老长的影儿，将夜都狰狞了。却也不是什么道侧的树影，是那尽职的侍从的影，瞧福为畏畏缩缩地模样，回首笑道】“年关将近，可是想回家探亲？”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咯，你且不要干涉爷，让爷好好吃个酒，过年就允你回家探亲。”【许是笑得些许勉强，他瞧着不亲切，又让人一阵哆嗦。好脾气】“怕什么，你不必跟来，就在此候着罢，方才的话做数。”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岭南的蛇很多，绿粼粼地挂在竹枝上，乍一看，真和青波剔透的嫩竹子没什么两样，风竹“娑娑”，蛇类便吐信协奏，我从前爱极了，养过一只，夏日盘伏在腕间时清爽无匹。眄见壁上酒牌，一眼相中竹叶青，叫小二打酒去。那辫子乌黑油亮的小伙计抻打干帕，划出极亮的嗓子。】
“姑娘好眼力，这竹叶青以汾酒为底，保留了竹叶特色，再加以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药材，咱家还要用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陈酿而成，正是招牌。”
【是吗？我笑了笑，我只是想起自己养的翡翠长虫。】
【酒，高粱的斑斑血汗，土地的热泪，喝下去，滚进肺腑里，闭目时才得听见天下涛声。】“谁在争吵？”
【是个眉目英骜的郎君。扣起指节敲在木桌上，示意他可以坐来这处，听他谢言不由琅声大笑。】
“相救谈不上，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喝酒罢了。公子点了什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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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盘露，因听友人道这处的金盘露是京畿独一份儿的，将淮北名酒活刻般，说是这店家的掌柜娘便是关东人，是取了七星泉酿成，故慕名而来。不知姑娘饮的什么酒？”
【酒堂子里人满为患，台子几乎都座无虚席，这桌便显得些许空荡，有一人独份儿饮酒的，做派与旁处的完全就是两重天，许是人家的特殊癖好，也不妄加揣度。她示意看酒，瞧着杯内的酒色泽金黄剔透，略带青碧】
“叶竹青？”
【古人于冬吃酒，是文人骚客是裁冰煮雪，端坐细品，有了兴致还赋诗一曲，是江湖好汉便说着趣事与当年勇，围着炉子劈里啪啦地火苗声定能添不少乐趣罢。不过此堂，更是寻常人家的酒馆，与三五好友一齐品品，也有不似常人的——眼前此为姑娘，却是喜欢独饮，人多了，这伙计无空档，学着邻座的呼法，摆手道】
“小二上酒！”
【音量正好，引得小二注目，他却示意稍等，于是不紧不慢地扣着桌候着。】

“看来公子是常客。我么？我喜欢这家自己画的酒幡。公子看见了吗，在下马石边，还写了一句‘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一看就不是出自店家手笔，让我猜的话，是哪位醉举子题的墨。”
【月巢上忽然落下两粒燕泥，让我差点以为这里是南方，燕子的南方。实际上抬首一看，干巴巴的泥筑被月神占领，住惯了广寒，还能习惯四面漏风的寒冽空窠吗？】
【转念一想，我都能习惯北边儿，她住一宿的燕子巢算什么。于是举樽——说手里的是樽，还是太勉强了，杯沿破了两处，像被哪个醉仙啃了两口。毫无忸怩地端着酒，先敬此夜一杯，然后看向人，人，不能少，最好有人同席，不论是谁吹牛，总不能少了听众。】
“关东……听说太白巃嵷，众岭环合，峦心有一湖，只有出水而无入水，却能千年不绝地流淌着。要是取那里的水酿酒，又该是什么滋味？”

“我上神京来，想着如何也得到关外看看，先去了塞北，再好返江南。长白山终年的雪，也得见过了一回，才好知道那里的水是什么味道。只可惜过关不易，若无玛法的文牒……”
【声尾如同一剪，突然没了下续，让玛法知道凤凰儿跑去关外，指不定要从广州寄条马鞭来抽一顿。下一杯，那就敬玛法手里克制的马鞭吧。】
【伙计提来一壶金盘露，看了看正摸花生米的郎君，那对天生有些漫不经心的隼目，正一心一意对着锡酒壶。金盘对竹青，由酒家外的风雪、内堂上的炭火驮一碟“江湖话”。】
“但来都来了，若是不去，总觉得心有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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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不敢当，也是听了名号来的。我瞧着也是！酣畅有劲，想必是哪位酣酒之后的手笔。”
【竹叶青这名儿取得实属妙哉，每当一念，像是入了竹林的境，翠林竹影，点点斑驳，吐信的柔蛇浑身碧绿，甘做君子的酒。若是竹林落雪，定是另一番滋味，飞雪有声，唯竹间最雅。因被思绪带去十万八千里，转了个弯回题，瞧她饮得畅快，忽而记起不知是从哪个杂扎中瞧见对它所评，觉此刻再合适不过了。】
“酒中君子，君子之酒。”
【初得那坛时并不曾饮过，找了吉勒塔里纽沃里一齐饮，瞧她有模有样地捏着白玉盏，还以为是会饮的，哪知全是障目的伎俩，单瞧十弟饮过，自个儿就学了仪态去，最后漏了馅——洒了一地酒香，瞧着小半坛就这样没了，扼腕叹息。痛下决心，下回谁也不喊，自个儿独酌。不过同她对饮倒是乐趣十足，是矣，饮酒者，志同道合过于重要！】
【太白巃嵷么…定是个流连忘返，涤心净神的神仙地儿，往后一仰，似是已身在其中，徐徐】“应当是…这辈子都值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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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她絮絮关外塞北、塞上江南，犹如鲜活、迤逦的画卷在前展开，各地的景韵，让人神往。复道长白山，便不由咋舍。长白山的雪，融成长流，又凝成冰雪，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那塞外冷冽的风刮面，又是何种感觉？该不会一吹，满脸扑了沙子罢？】
“可能再多讲讲？”
【问何人能想，眼前的豆蔻少女竞踏过千山万水，人不可貌相，未料眼前人年纪轻轻，却游过好些山河，我不是笼中雀，亦未受囹圄，却似乎总绕着京畿打转，将自己困于一方天地，陷于俗烂中。由此，我的魂灵枯槁，站于她前自惭形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料姑娘小小年纪，竟游历大半山河，佩服佩服”
【摸寻着花生米，全神注着她说的趣事，打心眼里羡慕极了。待她讲完，兴高得拍掌叫好，目光随即投向杯盏，却无心于此，在大江山河的叙述中，区区小酒，只够助兴。提着壶斟满俩盏，扬起自个儿那盏】
“我敬姑娘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嘴一抹，笑着拱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在下泰危，望与姑娘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