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小的时候看的是那种用胶片的电影，胶片一张一张切换的时候传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夜里躲在厨房啃玉米的老鼠发出来的声响，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屋里听就会感到头皮发麻，配合着电影里面的人物的说话声，直让王耀的心一起跟着砰砰起跳。
王耀再次拥有这种感觉，距离上一次已经30年了。
（一）
请出示您的相关证件。
王耀没有想到进剧院也要检查证件。他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又看了看刚才排在他前面一个、现在已经进入剧院的室友，用眼神向他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
什么证件都行，只要包含您的基本信息的……麻烦您快点可以吗？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拦在王耀面前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说英文的语速很快。室友在里面不停地打手势，意思是让他赶紧配合，别误了歌剧。
王耀对室友喊你先进去吧，帮我占好旁边的一个座位就行。室友满脸不放心，但还是小跑着进入了剧院。今天的歌剧叫什么名字王耀不记得了，只知道室友念叨这部剧已经念叨一个星期了。亚瑟是真的很喜欢歌剧啊，王耀想。
他从上衣口袋翻到裤子侧兜，掏出来一堆没用的纸片，最后才在一个旮旯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他拿着身份证，犹犹豫豫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这个可以吗？他问。
那个男人抿着嘴点了点头，一把抓过王耀手中的身份证，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王耀，中/国人？男人突然冒出了一句中文，尽管是压低了声音，也着实把王耀吓了一跳，连连点头。
男人眨眨眼睛，把身份证还给王耀，顺势拍拍他的手，又切换回了说英文，请您离开吧，这里是禁止中/国人入内的。然后就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出了队伍，晾在旁边。
禁止中/国人入内？亚瑟没有告诉我这点啊！
再说为什么？又凭什么？
王耀既困惑又愤怒，这种赤裸裸的排挤不是歧视是什么！一股火冲上脑门，王耀作势就要冲上去和那个男人理论。
不想那个男人一伸手，抵住了王耀的肩膀，王耀就无法继续向前一步。这个男人力气好大！王耀想。那个男人轻轻一推，王耀就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没有摔倒在地。但即使这样，也足够引人关注了，在一旁排队的人都斜着眼看他，有几个还在窃窃私语，用手掩着笑。
请您注意自己的举止，并且遵守不同地方相应的规章制度。那个男人连正眼都没给他，只是一边移动的队伍一边冷冷地如是说。
丢人的最高境界：被迫丢人，还是在异国他乡。
王耀是公费来英/国留学的，虽说临行前他就为是否会遭到排挤而担忧过，但好在他性格好，成绩又拔尖，周围的同学老师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排斥或者偏见。但俗话说社会才是个大学校，大学校园相对于外界还是太小了，接触到的人还是太少了，这不，本来受亚瑟邀请，打算借着周末陪他出来看场歌剧，竟然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别说是来英/国的几个月，就是在中/国的十几年里王耀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凡情况简单些，王耀一定会要求见剧院的老板，和他面对面理论。可是眼下的情况是那个男人就守在门口，拼体术自己绝对不是对手；拉大字横幅喊话抗议？那估计最终的结局就是被警方带到局子里过夜，说不定明天的报纸头条就是“中/国留学生因无法进剧院而抗议大闹”，那才是真正的丢人丢到家了。
王耀看着那些英/国人被那个男人一个一个地放行，感觉自己就是个吃黄连的哑巴。在心里杀了那个男人几百遍，又暗自痛骂了一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亚瑟，忿忿地转过身去，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在这里等亚瑟出来吧，他想。

（二）
王先生！太好了，你还没走！王耀突然听到有人在用中文喊他，一偏头，就看到刚才门口的那个男人，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
王耀虎躯一震，差点跳起来给他一拳，好在忍住了，没有这么冒失。你找我有事？王耀没好气地问他。
抱歉王先生，那人一脸歉意地说道，其实这家剧院并没有禁止中/国人入内，我不让您进去只是因为……
王耀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刚刚放开的拳头又握紧了。好哇，滥用私权了是吧，我倒要听听什么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那人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这场歌剧的导演组里有日/本/右/翼/分/子。
这个理由的确是王耀没想到的，但也的确是非常能说服王耀的——要是早知道这样，他打死也不会来。但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执拗地问道，那又怎么样，有那么严重吗？他故意这么问，想看看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有！那个男人突然提高了声音，眼底满是仇恨，如同熊熊的烈火。您的国/家曾经受到他们的蹂躏难道还少吗？中/国人因为他们流的血难道还少吗？现在，曾经的施暴者竟然要横跨亚/欧大陆，把被歪曲、篡改的历史传播给曾经受害者，您真的能接受吗？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王耀被这个男人的气势震慑住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能用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在英/国是很少见的。他仔细地盯着这个男人，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
那个男人平复了一下呼吸，闭了一下眼睛，重新露出了微笑。您这么盯着我看，是我刚才失态了吗？
并没有。王耀摇摇头说，我只是感觉，对日/本/右/翼有如此的仇恨，中文又说得这么好，您大概不是英/国人吧？
答对啦！那个男人的脸上是骄傲和自豪的神情，伸出右手，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百分之百的苏/联人！
王耀报以礼貌的微笑，因为伊利亚刚才的一番话，他的气已经完全消了，伸出右手和他紧紧一握，王耀，中/国人。
这句话不是我刚才说的吗？伊利亚笑，又问您是留学生吧。
王耀点头，是的，艺术历史专业。您呢，布拉金斯基先生？您该不会是苏/联安插在英/国的间/谍吧？
真要那样还好了呢！伊利亚咋了一下舌，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很可惜，我只是个来英/国拍电影的导演。
导演？怪不得他会这么留意歌剧的相关人员，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剧院的保安，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吧。王耀勾起嘴角，是被苏/联官方派出来的吧，要拍共/产/主/义大片吗？
差不多，哈哈。伊利亚爽朗地大笑了两声，突然一拍脑门，对了，他说，要不我带你去看我拍的电影吧！正好给你补上没能看歌剧的遗憾。
王耀一瞬间有种自己被伊利亚涮了的感觉，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他的邀请，但伊利亚坚持要让王耀去看看。反正您已经花钱买了歌剧票，如果什么都不看不就白白浪费了吗！再说您既然学的是艺术历史，肯定在电影内容方面有不少新鲜的思路，说不定我能从您这里得到非常有意义的建议呢！伊利亚这么说。
王耀被伊利亚的邀请理由弄得很尴尬，但事到如今他于情于理都不好再拒绝了。

（三）
伊利亚把王耀带到剧院后街的一家酒吧，和吧台的服务生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显然是和服务生很熟络了。
伊利亚边上楼边说，这家酒吧的老板人很好，答应把二楼一个很大的房间无偿给我用，这里就成了我临时的工作室。
现在它又成了一个临时的影院，王耀打趣道。
私人影院，专为一个中/国人准备的。伊利亚笑着补充。
到了二楼，伊利亚让王耀先在门外稍等会儿，他要进去布置一下。我的工作室很乱，甚至可能收拾了之后还是很乱，但总比不收拾好。伊利亚有些抱歉地说。
请务必好好收拾啊，王耀装出一副官腔，必须和剧院里面那样整齐我才看哦！
真是挑剔的客人哪，伊利亚哀嚎了一句，转身进入了房间。
几分钟过去了，伊利亚打开了门，站在门边，像酒吧的侍者一样彬彬有礼地说，欢迎来到我的影院，我把它叫做，红旗影院。
王耀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听上去像是我们国/家二十年前的口号。
有吗？但这是苏/联和中/国最明显的共同点之一，不是吗？
王耀不置可否，没有再去评论这个令他哭笑不得的名字，只是进了房间。
房间的窗帘全部都被拉上了，里面很黑，但还是能勉强看见一些东西的。王耀环视着房间，果然如伊利亚所说，他的房间就算收拾了也没有整洁到哪去，但至少王耀下的去脚。他在伊利亚的指引下坐到了房间中间的长沙发上，前方正对着幕布，后方是一台胶片放映机。
布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啊，布拉金斯基导演。王耀转过头望着伊利亚笑。伊利亚得意地说，那是当然，看电影没有氛围怎么行！
伊利亚给王耀倒了一杯红茶，没什么喝的了，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王耀摇头，没关系，我很喜欢喝茶的。他接过伊利亚递来的茶杯，伊利亚按下了放映机的放映键。
放映机一启动，不停切换的胶片就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近，那声音听着很清晰，王耀吓了一跳，差点把滚烫的红茶洒出来。
不好意思，这台放映机不是很新了，可能噪音会有点大……您害怕这个声音？也对，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到这个声音谁都会感觉有点恐/怖。伊利亚弯着腰绕过放映机，也坐到了沙发上，和王耀几乎是贴在一起，没关系，在这卷胶片放完之前我都会一直陪在您旁边的，不要紧，一会儿就习惯了。
王耀的脸好像有点烫，小小地咋舌，往旁边挪了挪，语气里满是嫌弃，谁用你陪了，还坐得这么近，快好好守着放映机去吧，可别一会儿要换胶片了还手忙脚乱，很影响观感的！
也是，我就在这个屋子里面，还能去哪啊。伊利亚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起身回到了放映机旁边的凳子上坐好。
幕布上颤颤巍巍地出现了一张写着“КрасныеСлезы”的图像，王耀不禁露出微笑，红色泪滴，真是一眼识主/义的名字啊。
王耀静静地观看着，电影的内容果然和王耀想的差不多，借一个苏/联/共/产/党/员丹尼尔的经历讲述了苏/联抵御外侮、最终建成大国的光耀历史，没什么惊喜的。唯一出乎王耀意料的是这部电影的结局是一个悲剧：丹尼尔被人诽谤，审判的前夕，刚正不阿的审判长又遭到暗/杀，丹尼尔自知无人可信任，便选择在审判日当天饮/弹自/尽了。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丹尼尔的遗/书，很长的一篇，末尾用显眼的大字写着一句话：
“Богбылмоимсудом,такчтовтотмомент,когдасудьяупал,япотерялвсеверу.”
电影结束，胶片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放映机显示放映结束的灯在闪。
上/帝是我的审判者，所以在审判者倒下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的信仰。这句话的前半句是不是有点不对啊，布拉金斯基导演？丹尼尔是苏/共/党/员诶。王耀伸了个懒腰，歪了歪头说。
伊利亚一边收起了散落一地的胶卷，一边说那得看你怎么理解了，大不了回头审片的时候把这段剪掉。
您的意思是说，上/帝在这里只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公正和无私，所以这就代指了被暗/杀的审判长？
您这么想，那就算是吧。伊利亚抬头，冲王耀调皮一笑。
切，还能有什么其他寓意嘛！王耀斜着眼睛嘟囔。不过这应该不是最后一幕吧？您这电影连开场的音乐都有，到结尾这里却突然结束了，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伊利亚呼啦一下拉开窗帘，把阳光邀请进来，房间里瞬间变得亮堂堂的。伊利亚穿过在阳光下飘动的细小浮尘，走到王耀跟前拍拍他的脸，您才应该去当间/谍，至少比我适合，我亲爱的中/国朋友。
这部电影最后一幕和片尾曲的胶片是单独成卷的，但是前些日子被我不小心遗失了，我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可能是被错当成垃圾扔掉了。唉，可惜，不然很快就可以把成品送回国，后期修改之后就能上映了。伊利亚的脸上满是遗憾。
您的电影里让一个共/产/党/员死去，又提到了上/帝这样的唯/心/主/义名词，苏/联那边真的会接受吗？不会批/斗您什么的？王耀半开玩笑地说。
伊利亚挑了挑眉毛，他们能放心地把我派出来，还不足以证明我的信仰有多坚定吗？
王耀点头表示认可。哎，他对伊利亚说，所以最后那一幕是什么样子的？

伊利亚没有立刻回答，他背对着王耀，沉默了足足十秒钟，慢慢转过身来，双手捧起王耀的脸，凑近了说，您猜？

（四）
你去哪啦！我找了你大半天！你为什么没进去！王耀回到剧院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了到处找自己的亚瑟。他满头大汗，显然是着急了。
王耀抱歉地笑笑，我的证件出了点问题，没能进去，在外面等你太无聊了，就去那边的一家酒吧里喝了杯。怎么，担心我？这大白天的，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才，才没有担心你！我只是奇怪你这家伙明明有票却不进来……反正票我已经帮你买了，你没进去看是你自己的事，钱我可不退啊！亚瑟昂起头，双臂交叉，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王耀了然，他的这个室友，名叫亚瑟·柯克兰的英/国人，平日里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内心比谁都温柔细腻。他瞅着亚瑟笑，直把对方弄得很不自在。
你笑什么笑，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亚瑟用袖子擦擦脸。
没有没有，王耀摆摆手，我只是想问问你，歌剧咋样？
亚瑟的脸瞬间阴了一半，开口就像一把机关枪。简直太失望了，前期宣传得那么天花乱坠，实际上呢？演员演技出戏，唱歌跑调，曲子难听，场景布置也很一般，中途好多人都退场了！咳，你没进去看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伊利亚，干得好！王耀在心里为伊利亚鼓掌。
两人并肩往学校的方向走，返回的路上亚瑟仍在不停地批判刚才那场歌剧，几乎把那场歌剧贬的一无是处。能让你说出这么多缺点，可见这场歌剧有多差劲，王耀对亚瑟说。
就是啊，简直就是骗钱的！行了，不说那个东西了，你去的那家酒吧感觉如何？亚瑟一转话题。
王耀一愣，他根本没有真正光顾那家酒吧啊，只是要去伊利亚的工作室才不得不穿过酒吧的。他抿了抿嘴唇，嗯，环境挺好，调的朗姆酒也很好喝。
那家酒吧今天有没有放映电影啊？亚瑟期待地问。
唔？没有……吧。我是没注意到，也有可能是我去的时间不太好，错过了。那家酒吧还提供电影吗？看起来没那么高档啊！
哎你不知道啊阿耀，那家酒吧是离剧院最近的一家，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去，那里经常会免费放映电影的，不过大多数都是苏/联电影。虽然有些情节我不太理解，但是很好看。唉，你没看到真的是有点可惜。亚瑟的语气听起来兴冲冲的。
苏/联电影……
果然是伊利亚啊。但说实话，就他给我看的那部《红色泪滴》而言，除了最后一部分丹尼尔被污蔑到以死明志的情节还算比较精彩之外，前面的部分明明就是一般般的水准啊，被称赞为“很好看”，或许还有些不够格吧！
算了，也许亚瑟和我的关注点不太一样吧，一定是这样的。
王耀会心一笑，揽住亚瑟的肩膀，那下次我再去看看，我挺喜欢苏/联电影的！
回到了学校，亚瑟要去宿舍，他说这场歌剧看得他身心俱疲，必须好好休息一下才行。王耀不想回去窝一下午，就和他道了别，转身去了校图书馆。
图书馆其实也不是个能让王耀沉静下来的地方。王耀经过那一排排的书架，看着那些书的封皮，恍惚间觉得他们都是红色的。
他想到了伊利亚，想到了他的《红色泪滴》。这部电影的剧本封皮会不会也是红色的？
王耀用力地甩甩脑袋，怎么回事啊，那人不过是请我看了场他拍的电影而已，为什么我这一下午就满脑子都是他！

（五）
王耀第二次见到伊利亚是一个星期以后了。那天他本来打算去欣赏周围很有欧/洲中世纪古典风格的建筑，谁曾想竟然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家酒吧所在的小巷。当他经过酒吧门口时，伊利亚正巧从里面出来。
王耀？伊利亚高声说，看起来很惊喜。
尽管王耀前些日子的确为自己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伊利亚感到有些烦恼，但是他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问题，和伊利亚没有太大关系。所以见到伊利亚的时候王耀没有抗拒或者泄气，只是很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早上好，布拉金斯基先生。
不用叫我布拉金斯基先生，太严肃了，叫我伊利亚就可以了！伊利亚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像是蓝天下的向日葵。
王耀轻笑，好好好，伊利亚，您这是要去干什么呢？
不管您信还是不信，伊利亚神秘地说，我是要去找您。
找我？王耀很吃惊，又感到很好笑，您怎么去找我啊？您知道我在哪儿？
您不是留学生吗？离这里最近的那所学院的留学生。
王耀感觉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您知道我的学校又怎样，如果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您能知道我的宿舍在哪吗？
我或许不知道，伊利亚平静地说，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我找到您了，不是吗？
王耀自知说不过这个苏/联人，只得摆摆手，算了算了，您说的对，回到正题上，您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我想麻烦您帮我一个忙，伊利亚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想请您替我重新写一个《红色泪滴》的结局，然后我把结尾补拍上。
王耀差点被呛到，伊利亚让我来协助他？没搞错吧？
王耀清了清嗓子，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毫无编剧经验的学生，如果我之前的那些评价冒犯到您了，那我向您道歉，我有些自大了；但是您就这样让我参与编写您的电影，哪怕只有一个结尾，恐怕我也实在是太缺乏经验了。再说您应该还记得结尾的内容吧？直接按照您的印象重拍不就好了吗？
伊利亚微微颔首，沉默着，他的喉结动了动，过了好久才慢慢抬起了头，看着王耀。他眼睛中所填满的，是王耀从没见过的情感。
对不起，伊利亚悄声说，对不起，王耀，我骗了你。
王耀一瞬间不知所措，因为他看到伊利亚哭了。
伊利亚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说其实这部电影不是他拍的，而是他父亲拍的唯一一部电影，拍摄于十二年前；
他说他父亲拍摄了前面大部分剧情，后面丹尼尔自尽的悲剧部分是他自作主张补充上去的；
他说他父亲拍摄完前面的剧情之后溘然长逝，当时自己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父亲从未和他谈及过这部电影，因此他并不知道父亲所构想的结局是怎样的；
他说他本想替父亲完成遗作以了却父亲的心事，但当设计到最后一幕时才发觉自己对父亲的想法分明是一无所知，若自己的设计与父亲的构想大相径庭，这算哪门子的帮助父亲！所以他在开始最后一幕的创作之前搁笔，连同片尾曲一起放弃了，那卷“被误扔的胶片”，其实本身就不存在。
我拍过那么多电影，无一不是好评如潮，唯有父亲留下的这场，我永远也不知道该怎么拍。
真的很抱歉，你很失望吧。
听着伊利亚的坦白，王耀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想告诉伊利亚，他比他的父亲更有导演天分，他所设计的那一小部分情节是自己最欣赏的一部分。
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只是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双臂拥抱了伊利亚，轻拍他的后背，该说抱歉的是我，让你回忆起这段痛苦的过往，想哭就哭吧。
王耀听到伊利亚泪水中发出的轻笑声，他说我一个苏/联人竟然在别国人面前流泪，真是难堪啊。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面前茵茵绿草上啄食的鸽子。王耀率先发话，你当初为什么跟我说那电影是你拍的啊？
如果我说是我父亲拍的，你会有兴致来看吗？如果你不来，我怎么补偿你没能看成的歌剧呢？毕竟把你拦在外面的是我哎！伊利亚不假思索地说。
好像有点道理……
你自己拍过那么多电影，为什么执意要给我看这部啊？
因为只有这部电影我从来没在酒吧公开放映过，我担心那些电影你都已经看过了。
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为什么还请求我给电影写一个结局啊？我设计的结局说不定还不如你设计的贴合你父亲的构想呢！
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父亲经常对我提起的东西，所以我相信你。
什么东西？
伊利亚转头看向王耀，他的眼神里是坚定与信任。信仰，共/产/主/义的信仰。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王耀直直地看着伊利亚的双眼，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伊利亚在提到日/本/右/翼的罪行时眼底的熊熊怒火。自己的眼里有没有那所谓“共/产/主/义的信仰”他不知道，但他敢肯定的是伊利亚的眼睛中有。
王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左手搭上了伊利亚放在长椅上的右手。伊利亚垂下眼眸微笑，翻过右手手掌，将王耀的左手紧紧攥住。

（六）
王耀设计的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丹尼尔活了下来；污蔑丹尼尔的坏人没能得逞，临时顶替的审判长依旧判丹尼尔无罪，正义战胜了邪/恶。
中和了一下你前面设计的悲剧，没问题吧？王耀写完稿子给伊利亚看的时候问。伊利亚弯着眼睛笑，用手刮刮王耀的下巴，没说什么。
几番修改之后，王耀设计的结局通过了，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加以润色，基本的思路没有什么改动。总体来说，伊利亚对王耀设计的这个结局看起来很满意。
摄制的过程很顺利，以至于从准备到布置再到拍摄收工加起来也没用几天。
拍摄结束的那一天，作为导演组一员的王耀从凳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这下你父亲的电影就只差一个片尾曲了，这我可真帮不上忙了啊！
伊利亚撇撇嘴，满脸得意，不劳您费心了，片尾曲我早就写好了。
王耀半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伊利亚，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苏/联男人有多么优秀卓越。
王耀点点头，问伊利亚还要多久他才能看到完整的电影，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伊利亚嘲笑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还是许诺会尽快，等全部工作完成了会邀请他来看，说不定还会在酒吧公开放映。
王耀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拦住我就是故意的啊，好让我帮你放下心里的那块石头？伊利亚认输般地说被你发现了吗，对啊对啊我就是故意的，谁叫我一眼就看中你了呢。
王耀几乎跳脚，胡说什么呢你，但心里是受宠若惊的，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悸动？

（七）
自那天两人分别后，过了整整半个月，伊利亚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期间王耀动过去酒吧找找伊利亚的想法，但转念一想，这样可能会给伊利亚传递一个嫌他效率太低的信号，还是算了。伊利亚肯定是还没忙完，不然肯定会招呼我去看的。虽然估计他找到我也得花不少时间。
一晃眼，圣诞节马上要到了。英/国人对圣诞节很重视，从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王耀虽然是中/国人，但既然在英/国读书，自然要尊重这里的习俗，便也加入了圣诞节的筹备工作中。大家齐上阵的场面让王耀想起了中/国的春节，也是这样的热闹，说实话那种感觉很好，好像自己还在家。
其实平安夜那天傍晚他去酒吧找过伊利亚，想邀请他去他们学校参加平安夜的庆典，但是去了之后发现酒吧锁门了，估计都着急回家准备圣诞节。王耀抬头看看二楼的窗户，里面没有开灯，看上去伊利亚也不在，或许到其他热闹的地方过平安夜了。
那天晚上的庆典很精彩，以至于王耀不自觉地沉浸在这充满敬虔的欢乐气氛里，一直熬到了第二天凌晨四点多——这是王耀长这么大第一次熬成这样。期间他还陪亚瑟和几个朋友喝了几杯朗姆酒。等到他架着醉得说胡话的亚瑟回到宿舍时，精/力已经到了极限，把不省人事的室友安顿好之后，踢掉鞋子倒头就睡着了。
王耀直到这天晚上才醒过来，醒来后他的脑袋还不太清晰，只觉头疼欲裂，抱着头坐起身来看看钟表，才知道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王耀简直不敢相信，只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绝对不能这么熬了。
终于肯醒来了？宿/醉的睡美人，你再不醒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亚瑟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到王耀醒了，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
王耀扯起一个“拜托”的笑，你不也一样！昨晚喝完酒之后就耍酒疯，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整个人就跟一团烂泥似的挂在我身上……
别，别说了！起码我醒的比你早！亚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咬牙切齿地打断了王耀的话，但下一秒就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包着红白条纹包装纸、绑着绿色缎带的小盒子，总之，圣诞节快乐。
王耀双手接过亚瑟给他的礼物，这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还有准备圣诞礼物这件事——他第一次如此隆重地庆祝圣诞节，布置庆典就已经够手忙脚乱的了。
谢谢你亚瑟，但是我……王耀感到很愧疚。
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你是我室友嘛！也算是感谢你昨晚把我带回来，不用回礼。亚瑟保持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咳咳，但是、但是如果你真想感谢我的话，就，向天发誓把昨晚我在庆典上的那些事统统都忘了，听到没！亚瑟的眼睛别扭地看向别处，声音小小地命令道。
噗。王耀没忍住笑出声来，后面这几句才是重点吧，好好好，我发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
你保证？
绝对保证。
那就好。
看着亚瑟一脸卸下负担的表情，王耀觉得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室友真是蛮幸运的。
对了，亚瑟忽然想起来什么，指了指王耀的桌子说，刚才我在外面碰见一个人，他托我把这个箱子交给你，我给你放到你桌子上了。
谢谢……但那个人是谁啊？王耀边问边起身走到桌前。
我应该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他怎么知道我认识你。那人，长得很高，围一条很长的围巾。喂，你知道是谁吗？亚瑟回忆道。
长得很高，围一条很长的围巾……那不是伊利亚吗！
王耀一惊，三下两下地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一个盒子和一台胶片放映机；他又把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写着“红色泪滴”四个汉字的纸，纸张下面是整齐放着的六卷胶片，其中一卷比其他几卷薄很多，显然是后期补录的结局和片尾曲。
伊利亚这是想做什么？不是说《红色泪滴》制作完成之后就会来通知我去他那里看吗？为什么现在把胶片连同放映机一起送到我这里了？

阿耀，出什么事了？察觉到王耀有些不太对劲，亚瑟关切地问。听到亚瑟的声音，王耀惊觉过来，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回答，走廊里面传来一声高喊，所有人，快打开收音机！
王耀和亚瑟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亚瑟打开收音机，调到BBC广播电台，在微微的电流声中，他们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我离开自己的岗位时忧心忡忡。不过同时也抱有希望，我相信你们的智慧和精神力量。我们是伟大文明的继承人，如今伟大文明能否振兴，我们能否过上现代化的名副其实的新生活，完全取决于大家，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
我想衷心感谢那些近年来与我一起坚持正义而美好的事业的人们。也许某些错误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许多事情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我相信我们的共同努力迟早会结出果实，我国各族人民迟早会生活在一个繁荣而民主的社会里。
祝大家万事如意。
紧接着是女主播的声音：就在戈/尔/巴/乔/夫发表他的辞职演讲前两分钟，19时38分，在克/里/姆/林/宫上空飘扬了七十余年之久的苏/联国/旗缓缓落下，这个在二十世纪的风雨中飘摇多年的社/会/主/义国/家终于从地球上消失了……
如同听到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王耀瞬间僵直在原地；亚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从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门外的走廊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唏嘘声，有欢呼声，还有咒/骂声，但王耀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觉自己的耳朵里似乎传来金属般的回响，刺耳到令他眩晕，几乎忘了呼吸。
苏/联解/体了。
世界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从此消失了。
王耀不是不知道苏/联近期的局势不是很稳定，就在前些天他还听说苏/联的几个创始加/盟/国领导人举行了关于解散苏/联文件的签字仪式，但对此他并没有特别往心里去。谁能想到不过几天的时间，曾经那个几乎可以与最强大的美/国平起平坐的另一极，就如同微尘一般消弭了。
原来一个国/家的死亡也是如此地简单和寻常，宛如一堆篝火的熄灭，仅一瞬间，就只剩下灰飞烟灭，尘埃漫天。

（八）
等王耀再有知觉时，他看到亚瑟站在自己面前，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肩膀，用力摇晃着。王耀用力眨眨眼睛，终于从那阵刺耳的回声中勉强分辨出亚瑟焦急的喊声：阿耀！王耀！你怎么了？说话啊！
王耀失焦的瞳孔映着亚瑟的面庞，他听到学校的钟楼敲响了21时的钟声，但苏/联一个小时前就已不复存在。
王耀有些机械地拉开亚瑟握住自己的手，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拿起那张盒子里的纸，翻过面来，背面竟然也写着两行字：
“Богбылмоимсудом,такчтовтотмомент,когдасудьяупал,япотерялвсеверу.”
“Ноеслияпролилкрасныеслезыпослемоейсмерти,то,покрайнеймере,этодоказывает,чтомояпредыдущаяверанебылаошибкой.”
上/帝是我的审判者，所以在审判者倒下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的信仰。
但倘若我死后流出了红色泪滴，那至少证明我曾经的信仰不是一个错误。
第一句话是《红色泪滴》中丹尼尔遗书的最后一句。
第二句话……
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王耀的心头，他看看那盒胶片，又看看那台放映机，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伊利亚！
抱歉亚瑟，我要出去一趟。他匆匆说完这句话，抓起外衣急急地冲下楼去，冲出校园，直奔那家酒吧。
酒吧的灯光和往常一样温馨，但二楼伊利亚的工作室依然没有开灯。王耀冲进酒吧里，拄着柜台大口大口地喘/息。伊利亚……他在哪……您……知道吗……？他断断续续地问柜台的服务生。
服务生被这个狼狈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伊利亚先生一个多小时前就在不停地往外搬东西，说是要回国了，我也没太留意……
王耀闻此立刻冲上楼去，用力地敲着伊利亚的房门，没有任何回应，拧门把手也打不开，伊利亚似乎不在里面。
柜台前的服务生叫来了酒吧老板，他们一起上了楼，看到王耀一只手握紧拳头贴在门上，头却垂着，像是脱力了一般。
怎么回事？老板紧张地问。
王耀的眼神恐/怖到令人胆寒，他盯着那个服务生，声音低沉地说，他是苏/联人，你难道不知道苏/联一个小时前就解体了吗？他往哪去回国？！
服务生吓得满脸发白，嘴唇不停地颤/抖。老板赶紧向王耀解释道，他是新来的，不知道伊利亚先生的国/籍，我也没告诉过他，是我的责任，您消消气，我们会帮您一起找伊利亚先生。
王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力地点点头，与服务生和老板一起下了楼，打算出门找伊利亚。
正当他打开店门时，他忽然想起伊利亚第一次请他看电影，自己被胶片的咔哒声吓到时伊利亚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就在这个屋子里面，还能去哪啊。
王耀在原地定了一两秒，转身重新跑回二楼，边跑边喊酒吧老板，让他把伊利亚工作室的钥匙找出来。
钥匙没能打开伊利亚办公室的门，原来是被从里面反锁了。王耀顺手抄起旁边放在角落里的斧头，生生地砍断了门锁，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酒吧老板本来就放在这里的那张长沙发，任何原本属于伊利亚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些不知耗费了伊利亚多长时间才写好的剧本、拍好的胶片，那面王耀第一次来时用来看电影的幕布，甚至用来遮光的窗帘，都像今夜的苏/联那样，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房间正中央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伊利亚，他面朝窗外，像是在沉思。
王耀默默地走上前去，来到伊利亚的面前。
伊利亚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望向遥远的前方，眼中的红色在圣诞节的绚烂灯光中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雾气中红/场塔顶的红星。
他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垂落在腿上的右手依旧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食指仍然保持着扣动/扳/机时的弯曲形态。
他用一枚子/弹打穿了自己的额头。
那颗弹/孔就在他右眉梢的上方，鲜/血仍然无意义地朝外流着。一汩血经过伊利亚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躺了下来，宛若一颗红色的泪滴。
酒吧老板和服务生被吓到失声尖叫，冲下楼去找警/察找医/生。王耀缓缓地伸出手去，抚上伊利亚不复温暖的脸颊，却没有去触碰那颗红色泪滴。他又想起伊利亚写在那张纸背面的那两行字：
上/帝是我的审判者，所以在审判者倒下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的信仰。
但倘若我死后流出了红色泪滴，那至少证明我曾经的信仰不是一个错误。
王耀怔住了，像是在旷野中突然找到了通往甘泉之地的归途，他的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明白了。
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的——
原来伊利亚之所以让丹尼尔说出“上/帝”这个唯/心/主/义色彩的名词，是因为在他眼中，“上/帝”不是丹尼尔所信赖的审判长，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旁观者，也不是所谓正义的伙伴。
伊利亚眼中的“上/帝”，从来不是别人，正是苏/联。
伊利亚，你是因为苏/联的倾颓，不肯相信自己失去了信仰，这才追随苏/联的脚步而去了吗？
王耀一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苏/联如此信任伊利亚，信任到敢于把他派出国来——这个苏联男人心中的信仰无人能及，以至于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信仰殉/葬。
这个毕生都在为苏/联赴汤蹈火的天才，在苏/联覆灭后丢弃了所有的心血，唯独把父亲留下的《红色泪滴》留给了王耀，并在那之后用自己的生命演绎了这部电影的另一个结局。
绝对不会错的——这就是伊利亚一直苦苦寻觅的、父亲所构想的《红色泪滴》真正的结局！
到头来，伊利亚，你活成了真正的丹尼尔。
王耀欣喜地拥住伊利亚，把脸埋在他沾了血的围巾里。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满腔的喜悦如同火焰般燃烧。他由衷地为找到真正结局的伊利亚感到激动和祝福。
伊利亚的父亲，请自豪和骄傲吧，您有一个英/雄般的儿子啊！是因为他传承着您的血脉，继承了您的信仰，才终究寻觅到了您带走的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也一定是一个英/雄。我向您和您的儿子致敬！
王耀欣慰地笑着，没有去理会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医/生警/察们的吵嚷声，轻轻地合上了伊利亚的双眼，小心地避开那道淌过他面颊的血痕，轻吻他的额角。
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我亲爱的苏/联英雄，您看到了吗，您的泪滴，是红色的呢。王耀伏在伊利亚耳边悄声说道。

尾声
当地的报纸第二天就报道了伊利亚的死，在大篇幅报道和评论苏/联解体相关内容的板块上，用一小块区域纪念这个前/苏/联人。
由于事发现场很清晰，目击证人的证词也很一致，伊利亚被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确认为自/杀。尽管王耀被警/方指责破坏了案/发现场，但最终没有被牵扯进来。
一回去亚瑟就质问他怎么知道那家酒吧有人出事了，王耀勾起一个疲惫的笑容，告诉亚瑟自己只是疑神疑鬼谁知歪打正着了而已。
亚瑟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担心你出事。
王耀摇头，我没事，不过是去给一位英/雄送行，很值得。
毕业后王耀回到了中/国，也成为了一名导演，拍出不少佳作。令人惊讶的是，即使数码摄像早已经普及，他也坚持用胶片摄录。别人推荐他改用数码摄像，他只会客气地说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更喜欢用胶片。
后来在王耀的又一新作上映并且收获空前好评后有人采访他，问在成为导演的道路上对您影响最大的人是谁，他说是一个苏/联人，一位编导水平远远超过自己的前辈；记者又问这位前/苏/联导演的哪部作品最令您印象深刻，他说是一部以前从未上映过，以后也永远不会上映的电影。
这也是他唯一一部仍然留存于世的电影，王耀面对着记者的镜头如是说。
其实那件事发生后王耀去找过那些被伊利亚丢弃的电影胶片，但最后找到的只有一堆被火焚烧后剩下的灰烬。王耀猜想伊利亚大抵是想要带走与苏/联有关的一切，抑或是用这种方式来祭/奠苏/联。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王耀只知道那盒被他很好地保存起来的胶片和那台胶片放映机是伊利亚留在这世界——或者说留给他一个人——唯一的东西。
在拍摄这部大受好评的电影的过程中，王耀结识了一个名叫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俄/罗/斯人。他和伊利亚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地身材高大，同样地喜欢围一条长长的围巾，同样地总是面带微笑。
伊万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建筑师，同时对电影有着十二分的热爱和独到的见解，常常给予王耀相当专业的建议；王耀也被伊万的才华所吸引，他们相爱了。
二人在交往的过程中情投志合，这样的爱情对王耀而言是如鱼得水一般。尽管如此，在最初的日子里王耀偶尔也会怀疑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到底是伊万还是伊利亚——毕竟他们在很多方面都太像了。但后来王耀放下了这些不必要的心事，因为他知道伊万不是伊利亚，哪怕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俩简直可以说是完全一致的两人，在王耀眼里也永远不会是。
王耀百分之百确信自己深爱着伊万，深爱着伊万的全部，但他直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自己对伊利亚抱有怎样的感情。敬佩是一定有的，但爱意真的能说得上吗？
2021年12月，王耀又要拍摄一部电影，取景地在英/国伦/敦，正是他的大学所在地。王耀出发之前与定居在伦/敦、至今仍保持联络的亚瑟·柯克兰通了视频聊天。亚瑟一听王耀要来英/国拍电影，当即表示王耀剧组所有成员的食宿都由他负责联络，王耀要想感谢他的话就抽时间做中/国菜给他吃。王耀说亚瑟你真是个大好人，中/国菜我会请你吃的，但食宿什么的我早就安排好了也不用你费心了，你只需要帮我联系一下离剧院最近的那家酒吧，圣诞节那天我想借用一下他们的二楼。
事情很快就办妥了，12月中旬王耀、伊万和剧组的其他所有人就登上了飞往伦/敦的包机。下机时王耀执意要亲自搬一个箱子，连坐上车时都把那个箱子紧紧地护在怀里。伊万半开玩笑地说我今天竟然在吃一个箱子的醋。王耀白了他一眼，我要是说这箱子里面装的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你还要吃醋吗？伊万一听，开心得一把搂过王耀，一路上满脸都是兜不住的春风荡漾。
圣诞节那天王耀给剧组放了一天假，带着伊万去了那家酒吧。酒吧原来的老板已经不在了，之前那个被王耀吓到的服务生成为了新的老板。他已白发苍苍，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王耀；当他看到王耀身边那个酷似伊利亚的男人时，稍稍愣了一下，尔后领着他们到了二楼。

二楼已经被重新装潢过了，原本的隔间现在被合并成了一间大厅，里面摆着吧台、舞台、钢琴、沙发和桌椅。由于亚瑟提前和酒吧老板联系好了，因此这天二楼是没有人的。王耀向酒吧老板道了谢，然后把桌椅统统挪开，指挥伊万协助自己把一张长沙发搬到房间中央，正对着舞台；接着他把幕布在舞台上安装好，拉上窗帘，打开那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台胶片放映机和一个盒子。
王耀让伊万在沙发上坐好。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一部绝版的苏/联电影。王耀说着，打开盒子，拿出其中一卷胶片放入放映机中。
一按下放映键，“КрасныеСлезы”几个字母时隔三十年再次跃然于幕布之上。
王耀拍过这么多胶片电影，早已听惯了胶片切换时的声音。但当他看到那写着“КрасныеСлезы”的画面，再听到这台放映机传来的熟悉的咔哒声时，三十年前在伊利亚工作室里那因恐惧而心跳的记忆，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与胸腔中。那一刻，王耀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了。
他没有哭，只是守在放映机旁，谨慎地换着胶片，像是看护着最贵重的珍宝。
电影放映到丹尼尔遗/书的那一幕，幕布上照旧出现“Богбылмоимсудом,такчтовтотмомент,когдасудьяупал,япотерялвсеверу.”。紧接着画面消失了，代表放映结束的灯闪烁起来。
伊万转过身来，没结束吧？耀，片尾曲哪去了？
王耀一脸你厉害，这都能发现的表情，的确，后面原本还有一小段正片，但是那部分的胶片被原作者带走了；不过我还记得那部分的内容，丹尼尔的遗/书背面还有一行字：“Ноеслияпролилкрасныеслезыпослемоейсмерти,то,покрайнеймере,этодоказывает,чтомояпредыдущаяверанебылаошибкой.”，他额头上的鲜/血流过眼角，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时候就像红色的泪滴，正片到此就结束了。片尾曲的胶片我有，我放给你听一下。
挺不错的电影，特别是后半部分，无论是戏剧性还是寓意都很强，不过这部电影是谁拍的？伊万欣赏完片尾曲后点评说。
你记得之前那次采访时我提到的那个苏/联导演吗？这就是他的作品，世上仅存的一部。王耀不无骄傲地回答。
我记得。这么重要的导师留下的唯一一部作品，你不考虑替他把结尾的残缺部分补拍上去吗？
补拍……吗？
伊利亚死后的第二天，王耀把由自己设计的那部分剧情的胶片剪下来销毁了，只留下了伊利亚给自己放映的那些剧情和伊利亚创作的片尾曲。以假乱真的东西还是从这世界上消失为好，王耀当时是这样想的。
没错，自己没有资格填补所谓的“残缺”，因为伊利亚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结局，这部电影本就已经完整了，伊利亚不过是没有把那一小段结局刻录在胶片上而已。
王耀叹了口气，笑着摇头，补拍没有打算，续集倒是可以有。伊万眯起眼睛，看上去王导演已经着手准备下一部电影咯！得，您老还是先把眼下这部拍完再说吧！
王耀任由伊万戏谑地嘲讽，也笑出声来。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洒进屋内，照亮了整个大厅，冬青木、槲寄生和糖纸的颜色包裹着伦/敦。伊万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从背后环抱住他，很温暖。
他抬起头来，面向太阳，恍惚间看到了伊利亚，在阳光的尽头向他摆摆手，然后就消失了。
王耀愣了一下，但随即就露出了坦然从容的微笑。
伊利亚，苏/联的英雄，你在电影的结局流出了红色泪滴，那我会在续集中向你证明你曾经的信仰不是一个错误。
因为我现在的生活，就是《红色泪滴》的续集。
王耀转过身来回抱住伊万，两人的吻化在圣诞节的阳光中。
END

终于结束啦，叉会儿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