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省，亦如旧岁时的山色凝翠、花团万里。】
【细风捲帘，轻巧间迢递来京畿的王胄朗声，身侧是嗣十七子，莽阿，着实是个难缠的小骨头。如是沈观陵于我左右，许能同他有些契合的话料，仿出一辙的恣肆心性，我自是拘不了沈小九，可惜，今朝这人正与我远隔一州，徒受困厄，疫灾危祸，正如急湍的深流，来势汹涌，容不得我思虑周全，即闻得雍王赈济、沈氏随行的恩旨。】
【——他须我劳心、又无处偎怜，只作骤识离苦。】
【而今在江宁织造内，想来脸色算不得好，食指捻着门下人暗访递来的几页账簿，鹰目淡扫，却是眄向头一回出京的斯阳。】
莽阿，你怎么看？【我尚未问下首稳坐的谢白柳，早前京察刚过，他已是新任的户部堂主事了。】

@愛新觉罗斯阳

【五月江宁已有几分溽热的暑气，但在上邸的这间北房里，却透着一派森森的凉意。院中那棵银杏，将曜日藏得生疏却不散漫，星星散散的光仍能透过叶隙射下来，但已消去了泰半晴热。微攘的袖管露出小半截前臂，末梢的手和脸简直长到了一起，支撑它们的点牢固地钉在花梨案上，就好像文昌院中的那颗古桧已经稳稳地站了六朝】
【另一只手垂搭在腿上，偶时抬起来翻动一页案前的账簿，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拨转手中那串晶莹剔透的玉珠。光阴悄无声息地溜走，此刻如能再添一盏这生津的新茗，自然妙极。手指轻叩了两下桌子以唤侍茶随应。而几番响动后，恰引来二哥的觑目】
世人爱白璧，青蝇也爱白璧。天热了，青蝇就出来了。【轻轻晃动茶杯抿下一口】不干净的东西，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手指便接着话，往当页两处点了一点】

（院景深深。）
（杂着湿濡暖意的风透过窗棱缝隙卷进屋内，带着些京师不曾有的粘腻感。锦缎华服都被潮气浸润，贴在身上颈后，叫人不大舒服。这是独属江宁的，别处都感受不到。便像是朱门高户的门廊下总有缝隙，于草叶枯木间掩映潜藏至深，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别人看到的也许都是光鲜，可只有近了，才晓得别有“洞天”。）
（茶杯中的水已微凉，在这暮春时节，实属不大常见的事。谢白柳手持杯盏，目光落在账本上，每一眼，都将数字刻入脑海。）
（他并未着急去插话，只静静听着，想从中获得能使自己取利的消息。）

【江南的贡茶向来是取明前的第一道，如今岁入初夏，碧盏便只得润喉，更淡了些品鉴意味，况且腹内惦念正事，并无甚么兴致可分予掌侧的一碗玫瑰红釉，直至小十七又叩了两声桌几，才提杯轻呷一口，再作应声。】
嗯，你说的不错。【轻透的簿册仿佛薄得能透出光亮，而上头陈年的墨痕分明是有意伪旧，三言二字之内，却是不计其数的银两收支，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两江之内，从来富庶，如今的万井朱甍尚在眼前，却有人欲盖弥彰。】
瞧瞧这亏空，莫不是把这儿当成了不生寸草的苦寒塞外，竟须盐务一课，时时补足。
却不知原本那些雪花儿般的白银，拢去了谁的府宅？【这一问，是向谢白柳。】

【朱黻紫缨、宫阙所用权在江宁织造，帑库发银用之无穷。而今这缺漏，就是把天捅个大窟窿，也比不上。江宁织造郎中深蒙鸿恩，若将账簿呈递御前一览，定叫汗父气个好歹。心中正转圜良久，也不知是叫汗父明晰此事、宣一宣君上的棱威好，还是找个顸转人顶项——左右，也得看二哥的意思】
【他语调平顿，瞧不出甚么波澜来。可我知道，他这面若无波的面庞下，悄悄蕴着滔天的、震烁的雷霆之怒。无怪乎他是汗父的得意儿子，他天生就具有帝胤所具的威仪和神韵。只是这分肖似，是否日后反倒会成帝王心头的一根刺儿呢？垂下眼睑隐去诸多所思，待二哥发话，顺势看向谢氏】

私走了坊巷街市一遭，听到些真假参半趣闻，怕说来图惹二位王爷笑话，便没好意思开口。既是肃王您问，如今下官便斗胆一答。
（古往今来，山高水远处，便有蛇虫鼠蚁之流滋于晦暗，如蛭吮骨吸髓般侵扰百姓。凡有官欲查，其人即编制谎言粉饰太平，心思细密，可谓无孔不入。若非有心隐藏，许是车架之行还未至两江，消息早传入他人耳中。）
旁的尚未厘清，只听闻江宁织造署有位吴姓吏与此事有关。
（坊间关于此人传闻不少，孰真孰假尚需辨别。但空穴不来风，倘若真正能是两袖清风，又怎会叫百姓都相信并传这些话？）

【杭州织造，吴珐。此人的名讳从谢白柳的嘴里吐出来时，并未显得过分讶异，反而是神色轻忽地捏了捏掌间的茶碗，目风淡扫过去，悠悠接来一句。】
嗯，照我的意思，阖该是要从杭州查起来的。
【凡事不似雁过无痕，总要留下些许草灰蛇线，譬如眼下那来路不明、数额难估的银两亏空，总不是一日之功，有些人贪饕日久，怕是忘了头顶悬着的快刀。】
只是此事，尚须于暗处细察，莫要摆在明面儿上，打草惊蛇才是，【黑目睇过身侧的莽阿，沉声道】莽阿，你且在江宁周旋些时日，我与谢大人先起身往杭州走一遭。

【江浙毗邻相接，署臣互通在所难免，纵横网布的水系，总在不经意的暗渠默默贯通着。肃王这一招并不是声东击西，而是真要清彻两处织造。织造与士官朋比构结，谁的衣上不曾沾些泥屑，有这一柄尚方宝剑悬着，涤孽也好，恫吓也罢，相关与不相关、罪轻与罪重，不全在我等翻覆手间遮敞与否】
【他像在商议，却无形中落成了决定。他携带谢氏启程，带走此行重要的一股势力，但，焉知他不曾设下监探，如频频出现在梦中那只夤夜伺伏的手，正不预备着将人推下去】
依在织造的权势，必有勋戚为之说项。圣宸如何抉择，关键在于这些【轻抚了抚账册】能否一击致命。【以茶代酒，颇带奋发意气地】如此，我祝二哥、谢大人马到功成。

（昭王到底年轻气盛，殊不知此行牵扯究竟多少，又该令何处起了动荡。谢白柳沉了沉眼色，并未多言什么，从善如流应声答，语气温和平静。）
劳烦昭王周旋，此行下官与肃王一道，定能尽快解决归来。
（吴珐此人究竟是个蠢钝如猪的，或者是真正精明能干，倒时实际瞧过才能得出结果。这也关系着他是否需要保下此人。不过单凭如今所看，吴珐并不值得被保就是。）
（窗外略有蝉鸣兴起，预示着新的时节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