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很静.若是无少尘大抵可以望见城市的灯光一闪一闪。无形的幽闭感如潮水般袭来,可四周只有空旷,错觉?但愿。但十七颗星以无不耀眼的颜色昭示着空间的存在.
变化要从自来水管接连十五天没有一滴水讲起。十五天里,机器也没有再工作作,植物大抵还活着.但见到下一批已然成了遥远的妄想。于是一切因变化而井井有条起来,如整齐放入罐头的沙丁鱼,什么都在变少了。灯光也好,食物也好,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沙尘腾出空间,我开始细数我做过的事,十五天里看棹四十八本书,其中十七本散文集,九本传记,十本厚得如电话薄般的漫画,其余是小说。吃掉八十九个罐头,和杰一起吃的,.味道古怪。喝掉五十二瓶水,洗了两次澡。
所以,当第十六天的阳光伴随着沙尘袭来时,杰正用小刀敲开第九十个罐头。
“时间已然不多了。”杰用无不凄凉的口吻对我说。
“但不知道会如此之快,我们活不了多久.
“但火箭还是要发射”杰把黑糊糊的块状物连同存放两年至八个月的水一同倾倒入胃里。
“这本身就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我们本来就是要死的.何苦在那里挣扎不休?”
“人各有各的活法.”
“那倒是.”我离席,穿过风沙去看看植物怎么样,杰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现在还剩下二十六株,其余十一株将死或将死未死。但转念一想这种分类方法似乎不太对,必竟将死是始终存在的,再葆康健的机体也难逃将死的命运。如此一来我又茫然,宛如叫人用熨斗击中了脑袋,嗡嗡作响。我实在记不清这里种过多少茬植物,但始终记着三十七就好.否则,若问起地球上有多少人时,远古的智者恐怕也要为此挠光头发。
回来时、杰已牵出一台小些的机器.不停地向其中灌装着刺鼻的液体,大概不是水。
“姑且只能靠发电机撑一段时间了,油也没有多少了。”杰喃喃自语,语言横穿过我的耳膜,又从另一侧穿出,在生锈的铁柱上撞得粉碎。
“杰”.我试探着向他发问,
你疯了,对吧!”我抛下这样一句,因为我在空气中嗅到了某些不祥和的气息。
时间仿佛窒息,五个字在空气中以蜗虫一般的速度向杰钻去,气温顿时降了许多,杰手里的油桶还在。沽沽地涌出刺鼻的燃料。他怔怔地站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展露出惨白的笑容.
“是啊,我是疯了。但理性之外的某些东西还在驱使我填补某些无洞,我早说过,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但是殊途同归,你我未来一样。”
“都要死了。”
“在死之前都得想办法活下去。”
我突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位作家写的关于自杀的散文,我记得他是这么写的:在從高樓上跳下之後,在摔落地面之前的瞬间里的那種後悔是最讓人害怕,所以我没辨法自殺。
。。。。。。
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我没法再写下去,在空寂主宰一切的瞬间之后,言语必将失去其本身的意义。所以我务必要将冗余的事务交给空白。
。。。。。。
城市里的灯光已然是看不到了,昨天那场沙尘暴里,高耸的塔轰燃倒塌,其巨大的声响使周遭万物都开始剧烈震动。远古的机械停摆,粉碎。无端使我联想到不知何时不知何地看过的一部电影,在男孩与女孩手拉着手念出咒语时、天空之城拉普达开始土崩瓦解,昔日繁荣尽然落幕,精美的石雕也好,优雅的花园也好,威力无比的巨炮也好全都成碎石一片,坠入海中,惟余飘浮的树。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树”何故不一同销毁.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十七颗星逼仄地聚在一起,在巨大震响下瑟瑟发抖。
“我要走了。”杰冲我一笑,如释重负地走入飞船。
“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厂房上方的穹顶缓缓打开,现出何等明朗的天空,杰的发电机喘出最后一口气,马达终于停止了转动。随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火焰笼罩了四方,火箭像是挣脱枷锁的普罗米修斯。
火箭化作一道光柱,向着夜暮的天空飞去,进而火焰将其吞噬,但仍保留着上升的姿态,之后在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中,杰连同飞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望着夜空中残余的火星,照亮着雨水般下落的各式组件,远远望去,宛如博物馆中轰然倒下的长颈龙骨架。
我在敞开的穹顶下弯腰蹲下,哭了两个小时,我不道我在为何而哭,但哭得这样猛烈生平还是第一次。哭完后,我站起身,不知道要去哪里,原本已让人熟悉的此时又现出陌生的面庞。
“有缘再见”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