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
其实日本人和中国人,看起来差别并不大,都有黄色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所以我固执地将眼前这个憔悴的陌生女人叫做姐姐,反复呢喃着一句“想回家,姐姐。”
自从那个冬天来到这里之后,到现在已经是第二个冬天了,这里太冷了,没有海,没有樱花,没有石狩锅,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山峦,像刀子一样的寒风,和让我鼻青脸肿的课目,这样的日子像这片土地一样看不到尽头,同期的兵有人逃跑不知去向,有人把枪口塞进嘴里。我牙关打战,紧紧搂着她的腰,跪在她的身后,把头扎在她腰上又厚又重的冬衣里,她不尖叫,不推搡,我像是抱着一个安静柔软的棉布娃娃,我仰起头看她,枯槁焦黄的脸上,只有满眼的恐惧,不是我的姐姐。
姐姐是不一样的,她不同那些国防妇人会的那些人,不是什么“大东亚圣战”中志愿为天皇捐躯的“昭和烈女”,但她连夜为我打包袱纳鞋底,偷偷往我的兜里塞糖,为我走上街缝千人针。
我自欺欺人地把头埋进她的棉衣里,冬天的棉衣里裹着一股冷的味道,就像那一天,我也这样趴在姐姐的怀里,她搂着我,还轻轻地拍我的背,用小小的温柔的声音唱红蜻蜓,“夕阳下的红蜻蜓,阿姐背我…看见你是哪一天,”我也随着记忆里的歌声小声地哼唱起来,捂在棉衣里的声音低哑又沉闷,像是信号不灵的收音机,“山间田野,提着小篮采桑果,难道这些都是梦境。”
直到膝盖冷透了,我才撒开她的腰,但仍拽着她的手不放,拽着她坐到井边,我不会中国语,只能颠来倒去地对她重复唱这两句,“夕阳下的红蜻蜓,阿姐背我看见你是哪一天,山间田野,提着小篮采桑果,难道这些都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