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崇文门内]---萃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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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熬过来倒春寒，按捺不住的令公主总算得了机会出宫去——初次出宫，特地选了今春新做的藤色新衣，同吸饱了细雨的青草和枝梢方绽开笑颜的春花一般活力且别致。】
【 饶是纸鸢乘着东风起飞，俯瞰了皇城多次，也没能告诉我，初回乘着马车走出朱红色的高墙，该去哪儿呢？】
【 依稀记得尝听人提起，皇城南有家萃华楼，专做鲁菜，色香味齐全，可我到了才发现，店门前围了许多人。】
“你们且将马车停在这儿，本公主自个儿进去。”
【 也不管他们肯不肯让我自个儿进去，我先瞅准人群中的一个空档儿钻入——里头人并不很多，原来门外那些人并不愿掏银子，只想在外头白白听说书人的故事！】
“我听人说，你们这儿有道......有道菜一绝，能将鸡肉做得嫩软似豆腐，先上那个！”
【 名儿记不得了，好似是个极别致的叫法 】唉，对，是芙蓉鸡——没旁人，就我自个儿，你再随意上道别的特色菜，并一壶香茶。

【衙外新成一脉溶粉，玄都花正艳，往来同僚因此打趣，不知是哪个儿郎将走桃运。于此一笑置之，而我想的却是，府外桃花、庭中流水，可不是还差一味鳜鱼？同那些老学究绕完之乎者也的歧路，一如往日，点卯、跑了。】
【萃华楼还算个称心去处，旁的不说，鲁菜管饱是真的。干煎鳜鱼加之几道小菜甫上桌，那厢京韵大鼓措不及防开锣，吓得人一筷子鱼肉掉桌上，啐一声，皱着眉头听了两嗓子。老天，又是那出高怀德别女，讲老鳏夫的丧妻之痛，又将幼女送窦府为奴的破事。我呸！任凭他哭哭啼啼，讲得多深明大义，还是个只顾自个儿的没心肝。招呼那坡脚的小二来。】
甭唱这出了，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换个热闹些的听！【扔了小一块碎银，那厮立刻眉开眼笑，换副面孔，德行！】就就就，樊金定骂城吧，快些的。
【盯着桌上那块最好的鱼肉，夹也不是，扔也心疼，蕴着微愠遣人擦桌。】

【 台上敲锣打鼓，总算引出说书先生的第一句，故事新奇，却充满悲情色彩，大抵是高怀德丧妻，成了鳏夫，家里贫困，心里痛苦，想要参军谋取出路，打量着送女儿往窦燕山家抵债——荒谬，且难以理解！】
【 正讲到他回家，欲开口同女儿陈明想法，邻桌的客人招呼小二，脸上写满了不乐意，侧耳听了，才知是对这出戏不甚满意，要换出新戏来听。】
“你回来！”
【 那跛脚小二听了招呼，又忙迎了笑脸上来 】不准换！这出儿正讲到高潮，哪有听故事不让人听到尾的道理？
【 小二同我扬了扬手里的碎银，面露难色。嘁，原是收了人家的恩惠，便要全茶馆儿的人跟着他的想法来，可不成！】
【 遂取比他多些的碎银 】那点儿碎银你便还给那少爷，我说的，不准换！

【刚把那台面收拾妥当，撩了袍子一腿跨回位子上，那坡脚的又来了，说是有人价高，不能换曲儿。眉峰皱得老高，谁个财大气粗还没甚品味的，竟愿意加钱听这一出？】哪个？你指出来。
【怎知他蜷着脖颈，也不敢抬手真指，只将下巴颏儿点点，往邻座示意。这才饶不情愿地移了眼，不想是正对上一位格格。膺内本是将好话孬话、夹枪带棒的话积上一箩筐，怎料是遇上个...姑娘家，一瞬瘪了气。天来鉴，府里头同弟兄几个混，到了户部也都是老爷们，于姑娘家如何讲话...该当是门学问吧。】
【掠一眼那张粉面，毫无防备撞上一双杏眼，竟也含着微愠在瞧我，自是飞快地又掠走了。坐着不太好吧？背手、起身、立于她侧不远。动作是不是有点僵硬，此时先不管了！】
格格，并非我作怪不叫你往下听，这出确实不怎么样。【略顿，眼睛从玲琅满目的菜桌又到她面上，怎么还在瞧我！？打了个磕巴，赓上。】讲那老鳏夫迫害闺女的事儿，包了层糖衣，内里还是腌臜勾当，你一姑娘家想来也不会爱听的。

【 我上下打量着这邻桌来的公子哥，衣着打扮有些王公贵胄家的富贵气，模样长得有些呆呆的，可同一路上见到的集市上的公子爷们相比，倒也还算稳重。眉骨高耸，鼻骨亦还算挺拔，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眼，于浓密的一字眉下虽不算很大，却格外引人注意，有些像—— 】
【 噢！有些像宫里娘娘们养的懒洋洋的幼犬，成日只晓得于太阳底下晒暖儿，有人来了便抬抬眼皮，动也懒怠动一下。】
【 思及此处，一时未能忍住，竟“噗嗤”笑出声儿来。】
“哎——我不是笑你，是——”
【 饶是嘴上在尝试转移话题，却愈看愈觉得我这比喻妥帖恰当——不成！老这么打量他，整得人忒不自在！】
“我方才听到那老鳏夫想要从军，却奈何欠下债务，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能狠下心要女儿家去抵他的债——他女儿呢？他女儿便肯吗？”

【他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两桌之间，坐立难安。直至一个小二偏没眼力见儿地要从我二人中间过，打了个趔趄，险将我也带到。扯了扯嘴角，赏他一记眼刀，量着在姑娘家面前，暂且压下不表。我窥见那杏子般的圆眸里闪出一星稚气的笑意，她好似原谅了我的失态，又好似没有。我能感到耳廓发烫，但膺内仍是嘀咕着，和人家说几句，且敞亮些！】
【两桌即是相邻，便略挪了自个儿座往她处，也坐得端些。省得我似寻她甚么事儿。如她愿了，这出京韵大鼓还在敲着。】
天下怎有人会自甘为奴？【眉骨微抬，只对这叫好的四座略存不解。】为他自个儿似锦的前程，捧他女儿成了深明大义之辈，倒叫这些事儿都看似顺理成章了起来。他舒坦了，他女儿倒要含辛茹苦许多载呢。
【他并非悲天悯人之辈，但于孰是孰非之间，存着自己的决断。倏忽，直了腰，那小二收了她这处钱，合该把我的钱还我呢，还叫我坐此听这劳什子。】

【我着实听得脑瓜子疼，尤其是到连哭带唱那一段，眉头便没松懈下来过。聆过身侧姹女又言，不由叫我又很失礼地、偷眄去一眼，衣缎、珠靥确非俗物，不知是京中何处高门之女。而那反诘，颇有“阁下何不乘风起”的娇稚，当然我无法做责。】
且不说几人能做你这般的明主，她等不舍，一是现世舒坦，二是恐惧未知，三是自幼随你侍候，别无所长。懵懂年岁，便将己身框限于奴籍，怎知自在的好呢？高怀德之女是早已知事的年岁，冲奴抵债，犹如野禽束于笼中。
【若于户部，早是放声阔论，而于她面前，虽是不吐不快，却仍是压着脾性，择些顺耳的字眼。待她又问，则是大手一摆，笑笑。】
断不敢以此自居。

【 这“白面公子”，倒还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 】你这想法是新鲜，可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在有些场合里便说不得。
【 譬如宸闱宫苑里的娘娘们，大抵便听不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宫人生来便是要伺候人的，而自小随侍皇家明珠玉叶，可谓是最有头脸的宫人，除却心怀感恩，忠心为主，安能有此想法？】
“公子的身侧，可有丫头随侍么？”
【 出身高门的公子爷身侧自然少不了家奴侍候，小厮便罢，可我知宫内能侍奉我那些兄弟的奚女，个个儿皆是一等一的漂亮 】若是心怀怜悯，赶明儿也将她们全打发了，通通还人自在？
【 心知话讲得过分——以母亲的话来说便是，宸闱养尊多载，打小惯下了口无遮拦的毛病，如今年岁大了，仍怎也改不掉。】
“我浑说的——小二，你且将这戏换掉罢，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