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白朗姆酒、金酒、白龙舌兰酒和橘橙酒按照配比一一倾入雪克壶，混入冰镇柠檬汁，信手加上浅浅一茶匙糖浆，充分摇匀后倒入预先装了大半杯冰块的酒杯中，再用可乐加到九分满，于杯口斜插上薄薄一叶柠檬片作为装饰，整套操作娴熟流畅又不失某种精确的优美。
深琥珀色的酒液浸润着透明度不那么高的冰块，折射着吧台上方吊灯黯淡的灯光，也映出调酒师眼底细碎的光。
“您的酒，”吧台后少女微微欠身将调好的酒推给面前的酒客，“请慢用。”
连日的风雪暂歇，一颗视星等-5左右的人造星体掠过窗外冰壳空洞露出的粉蓝色天穹，当地人很容易辨认出那是四象系列环境干预量产型卫星中的一颗，从速度和巡天位置来看应该是GJ699b-ES03-朱雀。
GJ699b围绕的恒星巴纳德星是蛇夫座β星附近一颗质量不大的红矮星，因此尽管人造卫星对这颗行星的环境进行了经年累月的改造，也只是堪堪达到了碳基生物能够生存的程度而已。
尽管已经有了更先进的环境干预系统，但如今人类早已遍布星海，GJ699b也不复当初的星际航行枢纽，自然不值得投入太多的财力物力。
淡季的GJ699b-深空WARP中转服务区是个寂寞的地方。
极寒的气候让这颗质量足有地球3.2倍的巨大行星上只有不到一千的常住人口，绝大多数建筑和设施都位于冰壳下的不冻港，由GJ699b活跃的铁镍核心生产出源源不断的地热能支持运转。
地表上皑皑冰原在微红的天光下呈现出极浅的粉色，唯一醒目的人工建筑就是坐落于赤道上的九道巨型黑色环状拱门，作为WARP加速轨道，它正式的名字应该是第六代超深空WARP引擎预加速栈桥-GJ699b站，不过人们大多更习惯它的俗名——“南天门”。
那是星海大发现时代留下的习惯了，从母星眺望GJ699b恰好在星空偏南的位置，而通过这颗距离母星极近的类地行星进行WARP跃迁就将进入真正的深空，这个名字倒也恰如其分。
南天门运行时惊人的热能改造着周围的冻土地层，但即使是这座靠近赤道的拓荒者酒馆，全年也依然有大半时间处于冰期。
或许正因如此，酒精度接近40°的长岛冰茶是这里最受欢迎的饮品，看起来如同巴纳德星略微泛红的日光般清淡如茶的酒液，饮下却有着野风刮过薄暮荒原般灼烧的辛辣和曼妙悠长的回甘。
眼前调酒的女孩白衬衫外罩着一条黑色背带职业套裙，打着一条蓝色的领带。从外表看年纪介于幼女和少女之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应该是个改造体，如瀑的黑发遮住了脖颈背面露出的一小截黑色金属脊椎，更加明显的非人特征是那双眼睛，睫羽下的瞳子交融了玫红和湛蓝，两种颜色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清晨或傍晚时分的霞彩。
改造体的外貌年龄往往是不足为信的。
不过酒确实好喝，这也就够了。

“下面紧急插播一则瓦尔基里预警：两台『狩猎女神』于两个宇宙标准时前袭击了比邻星军事基地后逃逸，目前暂无人员伤亡报告，请附近星区的住民减少外出……”立体投影里衣冠楚楚的漂亮虚拟主播播报着预警信息。
“这样下去航线又要修改了吧？”
“该死的鬼东西……先是那群该死的义人，然后是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瓦尔基里，啊哈，这种恶心的东西肯定也是义人造出来的。”
“渎神！这是渎神！”
……
借着酒劲某种易燃的情绪开始在酒客之间散播着，这批酒客来自在GJ699b临时停靠的地球联邦运输舰巨灵号，原本义人占据的小行星带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这则发生在附近的瓦尔基里警报更是火上浇油。
濒临爆点的情绪总是需要宣泄口的，酒馆里最显眼的改造体——那个酒保少女，此刻变得格外扎眼。
尽管改造技术早已成熟，但在“大放逐事件”之后不少人类排斥义体改造技术，尤其在深受义人侵扰的地球联邦这种排斥甚至发展为了一种病态的仇视。
少女只是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似乎并没有感知到周围环绕的那种灼热且并不友好的视线，这种沉静而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有心人更加恼火
酒意上涌，坐在吧台前的大副麦卡锡·唐首先发难。
“酒是不错……就是好喝得没有灵魂，啧。喂，这么漂亮的义体花了很多钱吧？你们这些亵渎神明的改造者，人类的叛徒！”高大的大副醉醺醺地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先生，您醉了，”少女只是轻轻抽出手淡淡道，“请自重。”
“别摆架子了，鬼知道这副虚假的皮囊下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不是人都未可知呢。”大副提高了音量。
有些重度改造体的人造部分比例不比义人低多少，更遑论其中意识移植者和机械体的界线本就极其模糊，经常有人宣称这类重度改造体是义人的细作，尽管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只是个轻度改造体，但这种颇有指控意味的暗示仍然让审视和恐惧的目光向她集中过来。
“先生，您醉了。”
少女并不作争辩和解释，只是直视着麦卡锡的眼睛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你——”
麦卡锡恶狠狠揪住了少女的衣领，眼看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酒后斗殴就要爆发。
门口挂着的冰柱风铃突然响了，伴随着寒气一个披着防寒大衣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兜帽和两肩皆覆满霜雪，拓荒者酒馆的主人——乔尼·陈拎着两大桶冰湖里的鲜鱼走进了大厅。
“今天的晚餐主厨推荐是生鱼片和烤鱼，”乔尼摘下兜帽朗声道，大厅里微妙地沉默了两秒，他自然注意到了僵持不下的麦卡锡和自己的服务生，“够了，放开我的员工。”
“义人奸细你这个包庇……”麦卡锡语无伦次的醉话没有说完就被掐灭在了嗓眼里，中年的老板放下鱼桶伸手揪住了他的后领，像是提溜小鸡似的把他从门口扔了出去。
“可怜的家伙，想必是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每天拓荒者酒馆都有复数的醉汉不得不被请出去喝点冷风清静一下。”乔尼对剩下的客人笑了笑，“好了，赮音，我去厨房备菜，你给剩下的客人添一轮酒压压惊吧，算是我请客。”
“是，老板先生。”被唤作“赮音”的少女款款行礼，短短几分钟后大厅里每一个客人面前就添上了一杯暖乎乎的热红酒。
红酒醇厚的底味里柠檬和橙子的微酸勾勒出肉桂和丁香的芳香，方糖的香甜游走在味觉罅隙驱散寒意析出丰富的层次感，能在异乡品尝到如此精巧乃至精确的美味，几乎让所有人都忘了方才意外的不愉快。
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对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美酒的女孩再提出什么不合情理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