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葡萄酿才饮下一半，白裳殿中的宫人匆匆来禀，道是珚娘正闹着要寻母亲，将她唤走了。望一望留在席间尚未饮尽的琉璃盏，颇为懊恼地向雪子叹道）
：“早知道就该让晏晏与小禾带珚儿出宫玩一日。”
（话音甫落，阿潜竟也讲起甚么喝完此杯便要辞去的浑话。凭恃着微醺的醉意，在阿潜面前讲话也大胆几分。）
：“白裳是因珚娘离不了人，你回去做什么呢。不如在这儿同我们吃酒热闹。雪子，你说是不是？”

不记得上一次饮酒是何时了——总归与从前、与今日，都很不相同。
一个酒嗝冒出来，用手掩住唇，点点头，附和朝朝的话。
“是呀。”
原记得阿潜是不爱热闹的，但今日这等场合她都来的了，借着三分酒意，便也不再惧怕什么。
“就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儿好不好？”
持盏再饮，笑叹一声。
“珚娘也太粘人了，晏晏似她这般年纪时，我想多抱她一会儿，还要被嫌弃呢。”

阿潜是孤洁的月，纵然举世混沌，她尤要保有独一份的克制与清醒。好在她总算不再提要走的事，便也默许阿潜挪开了面前的杯盏。只是提起银壶添满了我与雪子的酒觞。
：“园子里结的甜瓜若都长成一个模样，那该多无趣啊。各有各的脾性，我看就很好。”
并不觉得把膝下的小女儿比作甜瓜有什么不妥，提及公主们，也难免要议一议近来风头大盛的几位。
：“她们的姐姐们都很有作为。你听说新安殿下与天水殿下在西北抚恤流民的事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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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

“是呀，各有各的脾性......”
多年以前的旧事重新浮现，我也曾问过某位公主：娘子可以有什么样的抱负呢？
济世安民，尽管仍不免困难重重，她们却已迈出了最为重要的一步。
“自然有所耳闻。西北那样远，前些时又是战火聚集之地，以公主之身涉足，的确甚有作为。”

正如菜畦中各异的草木，女郎们也该被允许成为不同的模样。像小禾一样承欢膝下，终日无忧无虑很好，像新安与江夏那样心怀天地，建立一番功业也很好。
：“她们还在长安设了海纳堂以抚恤流民。殿下们生在明宫，仍能有这样的仁爱之心，行事又果决，实在很了不起。”
一向是不关心朝堂政事的。但前朝与内廷，并不会被完全割裂。许多消息如同生了双翼一般传遍各个角落。难免也会听到一些奚女内侍们的议论。身为嫔御，本不该多言。但眼下并没有外人，胆子也大了些。
：“抚恤流民本是好事，但听闻朝堂上又生出许多殿下们沽名钓誉的非议。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怕自己比不过几个小女郎吗？”

如若晏晏也有那样的抱负，作为阿娘，虽然会担忧她，但也会鼓励她坚定地前行。
不应以身份为困囿——这大抵是入明宫后方才了悟的道理。
“我大唐女子多为有志之士，不知怎么又碍了他们的眼？罢了，那些人，说不定连百姓疾苦都不愿见闻呢。”

小禾虽非我亲女，可自幼养在膝下，情分并不差于任何一对亲母女。小禾身为国朝的帝姬，我自然也希望她能见识到更广远的天地，但因林姊姊传下的心疾，又宁愿她永远都不必离开安乐乡，在强盛王朝与强势君权的庇佑下，度过顺遂无忧的一生。
望一望阿潜，她仍静默地安坐一隅，游弋在我与雪子的讨论之外。阿潜定然是有一处独属于她的小桃源的。
斟满杯中珍酿，仍继续同雪子讲。
：“不论几位殿下目的到底如何，至少她们做的事，能够让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有所安慰，这便是最重要的了，是这样吧？”

“正是这个道理。”
浅抿了一口杯中酿，或因讨论的话题逐渐严肃起来，人到蓦然清醒不少。阿潜仍然坐在那儿，我不愿去打扰她，叹了一口气，只道：
“倘若此举为‘沽名钓誉’，也不妨再多添些这么做的人，百姓能得益便是最好。”

将一碟梅酥丸悄然推到阿潜跟前，好令这位借居凡俗中的看客也品一品尘间的好滋味。葡萄酿业已将见底，心里又不免要为白裳可惜。下回定然要等晏晏与小禾拽着珚娘出去玩的时候再邀她同饮一回。
：“殿下们的义举，叫人也想跟着出一份力。可惜绫绮没什么罕物，我若是送些瓜果菜蔬去，她们能收嚒？”

盏中的葡萄酿很快被饮尽，脸上却未感烧灼，不知何时练就了这般了得的酒量，难道是昔日画舫上那一壶桂花酿的功劳么？摇了摇头，笑望一眼阿潜，才又与朝朝言道：
“我想，无论何处都是缺吃食的，若依你言，桃花扇里积年攒下的布帛也不少，我原想着拿给孩子们裁衣裳用，偏她们姊妹几个都不大钟爱这些，便都闲置了，索性也趁机一并送去罢。”

：“与其堆在库里生尘，倒不如也为百姓们尽一份力。”
早几年战时，令娘子还曾阖宫筹募过物资。眼下遂战火已平，可流民之患一日未歇，便不能讲作高枕无忧。
若雪子与我所捐之物能够缓一缓流民们困窘的局面，也算是为膝下的几个小娘子积一积福。
夜色渐深，圣人平日也鲜来绫绮，故而借着三分醉意攀上了雪子的玉臂。
：“不管阿潜，我今日就在这里宿下了。你可不许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