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 卫府赏菊宴
宋衍：
我入卫府时，天光尚早，宾客稀疏。待随父亲拜会卫族长辈后，便也同其他世家弟子般落座前厅，垂眸恭听。因男女宾分席而坐，右侧雕花紫檀木描金边苏绣八仙过海图屏风后面，是母亲及其他女眷茶歇处。他们所谈论的不过也围绕着今年盛京林家的前朝势力或是安定公主得的奇珍异宝有多开眼，我于父亲身侧正身端坐，时而附和着颔首笑着，时而又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浅呷一口。偶尔被问及关于自己，也只是捏着分寸来答。
是以，大多数时间，我都将目光投在那副屏风上。此副苏绣针脚绵密，绣技精湛并不逊于宫中面圣的物件。这么思忖又觉有趣，平素受母亲影响，也于院中侍弄过花草，母亲其人甚喜牡丹，父亲便在府中多处栽种品种不一的牡丹，我念及此花也原有“蓬莱仙岛牡丹开”的典故，不过犹记少时读《淮南子》，其中倒有别样八仙之说。
正出神，身后一阵急而不乱的脚步声响起，抬眸才发现，原来是卫家的几位少爷在厅外廊下顽笑。至此，我也起身向众多长辈拱手失陪，转身往廊下去。好巧见着个熟悉人影，踏步前行，眉眼间也攀上不同方才的轻松笑意，冲其道。
：克襄——
话未说完，见他一侧还有位贵客，原是认识只是不多熟络，便依同辈礼行之。
：今日天光甚好，二位可也是要去赏花的？

卫伯勋：
卫三从门前引着江兄一路同行，才到花厅廊下，还未得迈上台阶，便已听一声熟悉的声线唤他别字。循声移目而望，来人年方弱冠，天生得一副好相貌。端得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一流的人物，不知暗里惹得多少盛京娘子倾心不已。却是更早一步到来的宋家二少，名唤宋衍的那一位。
说来这一位宋郎君，在盛京如今风光正盛的少年人中论来也是个奇人。其父原为太子少保，后得封中郎将一职，掌王庭宫禁宿卫。而作为嫡长子的宋衍偏是志不在此，打小读书用功，课业出色，胜过射御之术。至今二十余载，不曾改易其心。可见少年志坚，非是叛逆，乃是其心所向。卫三一面笑，一面拱手同他见礼。其人的确在文墨上有些高才，卫三知晓，他自己也是读书刻苦，但真论这方面的本事，自然是天分高者更甚一筹的。遂，一来二去，也当他作兄长般敬重，时而请教一些学问。
：我以为今日来得不算晚，想不到还是慢了一步。
今日卫家筹宴，卫三算得半个主人，在这场景下，因宋衍与鹤延兄不甚相熟，遂主动同二人简单介绍罢彼此姓名来历。少年人性情相投，聊的几句话投机，便没什么间隙，言语里显见的熟络起来。
得知宋衍也有意先去赏花，欣然道
：小弟也正有此意，听说此次赏赐的菊花品种不寻常，甚有奇妙异态。诶——咱们这里，数长渝兄博闻广学，依你看，这番邦进贡的菊花不也就是盆景，还能奇在何处？

江引：
他那厢礼数作足，偏对上这不爱拘礼的，两声笑搪塞过客套之言，撩袍迈步共人并肩而行。
提及盆景，便将眉骨轻抬，目里有光。
“如此才好，听闻上赐的花是凡间难寻的珍品，我必得瞻仰一回，借好花才得下好酒。”

宋衍：
闻克襄一本正经所言，“呵呵”笑出声来。世人所谓恭勤不卷，萤窗雪案在我看来都似乎有些虚渺。睼他一眼，道
：克襄谬赞，我不过多吃两笔墨水，何值一提。方才提及菊之奇处，实乃不知。不过，我倒是听闻过与之相关的野趣史，
三人并肩而行，至一垂花门，微顿半步理让两位小弟先过，复添言。
：此处距赏花台还有段脚程，便叫我这个故事来作陪吧。
今日明看是卫府赏菊但说到底都是贵胄世家间往来的规矩，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道理，我们几个小辈多是不肯待久的。甚有些世家姑娘年至及笄，也趁由此花会相看郎君，老的少的齐聚一堂，确实热闹。可是，都是十多岁的年纪，谁甘心只顾着那份热闹？一如此刻，便是摒弃旁的，立着耳根一心只听这闲话野趣罢了。
：说是西楚霸王与其爱妾殒命乌江后，虞姬的母亲及其妹妹不多久也香消玉殒。族人将她们安葬在河阳南面的三丈浦旁，过了一年，坟边长出两枝菊，一枝呈金黄色，另一枝则开的是血红色。传说早先的菊，过了霜降花瓣也会凋落，可这两朵过了霜降，还傲然挺立，从此以后，菊花也不再落英了。
言语间是过了长廊向东边行，偶有婢女呈着大托盘步履匆匆过，廊下挨着一方池，斜斜投射着三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君身影。
：我无事之时也查过些文献，有先记载这两株菊或名曰墨荷与红衣绿裳，都是极为罕见贵重的品种。不知今日，能否教咱们一睹真容了。

卫伯勋：
卫三本是性情跳脱的少年，私下与朋友相处，自然没有甚么规矩可守。但在这等规格的宴会上，有兄长在前头应酬招呼，他亦可做得懂分寸，甚知大体的弟弟，收敛贪玩脾性，不求为家里争光，但求无错，不让兄长丢脸而已。
恰好三人同有赏花之意，一拍即合，仍由卫三领路在前，引江、宋二位世兄往里进。
行至垂花门，先听宋郎君娓娓道来前人传奇故事，不觉啧啧称奇，道
：宋郎君未免太过谦虚了，此等奇闻异事，我便从不曾听闻。若非郎君赐教，等下纵使见了名种，也是做个不识货的呆子，徒增笑话耳。
话至此，三人已又并行过一段路，入得一厅。见自家兄长长身玉立，正陪其他年长一辈的客人在堂说话，不便上去打搅，仅站在原地行了一礼后，才同好友撤步改进了东隔间。
隔间里，有家丁同花匠早就重新修整摆放好的菊花数盆。其形或团或散，其色朱雪粉紫，不一而足，叫人果真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至于其中是否有宋郎君故事里的名品，卫三一时也没瞧的出。
适逢鹤延兄道一句借好花才得下好酒，引得卫宋二人齐齐侧首。两两相顾之下，仍是卫三先开了口，道
：兄既有雅致，等下势必要尽兴饮上满盏佳酿方休。衍哥午膳不饮，少不得还是我陪着。只是这次哥哥可要让我些，别叫我出糗了。
话虽如此说，实则卫三并不惧，眼神里反是添得兴致满满，原因多半是出于少年人不可详述的好胜心。

江引：
行路中听人叙述故事，兴致勃勃，甫入隔间，已转目去寻其间会否有一株墨荷或红衣绿裳。
蓦然见旁侧有花色绛紫，细瓣重叠拥簇，风韵殊清。并指托花盘，习武之人的举动难得如此柔和，回首望那二人。
“长渝兄，这不正是墨荷？”
“既见了神话中的珍奇，不痛饮可是辜负花开，克襄，只怕你今日难逃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