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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月色须君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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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1楼2022-06-25 21:18回复
    橘少将这么久都魅力不减啊……
    案1:破折号后引漫画原对话
    案2:人设属于光荣、水野直子,背景建立于漫画、八叶抄本体、舞一夜和梦浮桥上
    卷一·晦
    她留在了京。
    神泉苑一别后,她再也没在土御门的左大臣府邸见到他。非是左近卫府的橘少将疏远同伴,可能是巧合,他总准确地挑选她不在土御门的日子拜访。
    茜再次见到橘友雅,已是新年后。
    清凉殿极深极广,她站在玉墀下,便很难看清楚站在阴翳深处的两人,但借着殿外金线般绚丽的日光,她还是轻易在天皇近侧认出了他。
    按照品阶穿戴严整的深绯色阙腋袍,腰悬太刀,平日披散的鬈发束在卷缨冠内,冲淡了风流随性的气质,取而代之的英武之气迫人眉睫。
    左近卫府的少将穿着整齐的样子倒是少见,难怪私下里许多议论,这么一着装第一时间很难认出他。而当事人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总穿成那个样子,仿佛时时提醒我要效忠陛下和京城,偏偏我没那么热衷呢。他曾经在“物忌”之日的花下对白龙的神子说。
    我也不喜欢在休息日穿校服。元宫茜深有同感。
    神子殿下莫非不觉得我太随心所欲了吗?京城里对我颇有微词,藤公主也经常训诫我要认真——哦呀,我感觉多了个姐姐呢。
    橘友雅徐徐展开桧木扇,扇骨沉重的折扇在少将手里翻转如意。如果是她的话没有办法做到如此轻松灵活,在他身上似乎只有随心开合这柄沉重的桧木扇才能提醒大家,这个看似纨绔子弟的男人实际是个武将。
    不,我觉得依从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生活是很棒的想法。茜笑得眉眼弯弯。要是碰见非议的人,我会和他们理论的,当然友雅先生对此不在意的话,我就不在意。
    (那也是你向往的生活吗?他想。)
    神子殿下真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但是每个人都有无法摆脱的责任对吗?尤其在京……友雅先生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入仕呢?茜问道。
    因为太无聊了,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留恋的东西,稍微为京城消磨一下时光也无所谓。他蓦地欺身近前,温润冰凉的扇柄挑起她小巧的下颌,碧色明眸映出他放大的影子,能感受到她鼻息间的馨香:况且还能看见可爱小姐的笑颜,为了你的笑容我十分乐意向龙神贡献出我的力量。
    友、友雅先生!
    (哎,真是容易害羞,似乎逗弄得有些过分。)
    距离那次“物忌”已经过去了多久呢?他们想不起来了。
    发明十二单的究竟是谁,世界上怎么会有十几斤重的衣服,像个华丽的枷锁。无论茜穿了几次都无法习惯十二单,她想她走路乃至行礼的姿势肯定很笨拙。
    不然怎么听见他的轻笑?也许是幻听。
    御灵会前后茜出入过宫廷许多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往藤壶中宫的弘徽殿,见到天皇的次数屈指可数。茜的历史成绩不是特别好,现代遗留的画像也多以写意为主,看不出画像的主人真实的眉眼轮廓。因此对于天皇,她是半点学过他的政治变革的印象都没有,说不定那堂历史课睡着了。
    应该和永泉先生一样,是个和蔼的人吧?
    出家为僧的永泉亲王秀若好女,他的兄长相貌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是个过分清秀的年轻男子,和藤壶中宫并肩而立,俨然一双璧人。不过关于天皇与朱雀法皇的势力倾轧,在鬼族离开后恢复安宁的京里,她也听过很多流言。
    橘友雅是天皇看重信赖的第一人,京城里众所周知。那么至今为止依然支持着天皇的友雅先生……
    茜走在出宫的长廊上,走得太快,不小心踩住了拖曳的衣角。
    “神子殿下若想在京生活,要习惯的事物还有很多呢。”一双手臂牢牢扶住了她的腰肢,随风而至的五月橘香浓郁的似他的眼神。
    一瞬间仿佛时空交错,把茜带回初见橘友雅的那个无风的暗夜。彼时她惊慌失措,茫然地顾望寝房,寻找森村天真和流山诗纹,误把星曜一族的女继承人当作无知的小女孩,拉着藤姬请她带自己找个能说明情况的大人。
    ——嗯,不找个大人来的话……
    ——不用找了,这里就有。
    ——咦?
    ——你是什么人,姑娘……?
    月下花前,几帘后惊鸿一瞥,只依稀见得颀长男子身影,无喜无怒地问询她。
    过了多久她都记得这道嗓音,音质低沉柔和,像夜里吹过春日万树繁花的一阵微风,底子里却仍是冷漠淡凉的。
    ……然后她推开藤姬逃了。
    说起来,经常被他看到最狼狈无力的样子,初见时的惊慌也好,受到八弦琴里被下的诅咒沉睡不醒、被席琳操纵的公卿按在地上挣脱不得只能任由她虐打也罢,甚至是被森村兰掉着泪呵责幸运的你怎么懂……第一个看见的人总是他。
    有多庆幸是橘友雅,就有多不愿是他。这点微妙的心意,连茜本人都没体会明白。
    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她觉得自己不被他相信、被挖苦讥讽也是难免的。明明她也很努力地守护大家,还是达不到完美。
    明明是极具男子气概的英挺的一张脸,却有种凛冽刻骨的艳丽,似含着毒的唐国牡丹,别是番惊心动魄。
    看在眼里,是种扎进肉里的疼痛。多么温柔的残忍,美丽的冷酷。
    “神子殿下?……茜小姐?”
    “……是!友雅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近在咫尺的声音将茜拉回现实,残阳如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只是看你发愣的样子,担心你又听到了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旁人听不到,是指龙神的铃铛吧。
    “没什么,就是在想,友雅先生的伤痊愈了没?”神泉苑里所有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而当她刚想确认他的伤势时却被他反手握住腕子推拒开。
    “被美丽的姬君担忧真叫我心花怒放,不过茜小姐,受伤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那为什么,之后你都没有再到土御门呢?是因为公事繁忙的关系吗?”险些成为废墟的京城百废待兴,他身为官员再悠闲也得顾全自身职责护卫皇帝安全。
    “是啊,别看我这个样子,好歹我也是四位的武官,要处理的公务还是很多的。”橘友雅轩了轩浓黑长眉。
    如果此刻他面对的是森村天真或是祈那两个小鬼,定会被反唇相讥别胡扯了你这家伙所谓的正事就是和女人幽会吧?而眼下这孩子却认真地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确,左近卫府负责的安全巡视不能够疏忽,友雅先生肯定十分辛苦。”
    “呵。”他忍俊不禁,“神子殿下还是这么单纯。”
    “您又捉弄我了。”
    “有进步,神子殿下。”他低低地笑着,茜感觉得到笑声在友雅宽阔的胸膛里隐隐震动。
    “什、什么有进步?”五月橘的香太烈了,浓郁得如同揽着她的这个人深沉的烟青色眼睛。
    裹挟在厚重织锦下的苗条娇袅的身段紧依着他,小巧的令他生出怜意,“坚持在我怀抱里不动的时间变长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正式见面,神子可是直接抗拒的觉醒了龙脉之力。”
    “因为友雅先生突然就……突然就动手。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谁在青天白日下被陌生男子抱住都不可能淡定。
    “当然,神子殿下不清楚事后我有多失落,你就这么讨厌我的触碰吗?为此我可是消沉了很长的日子呢。”
    “对不起……”茜声如蚊蚋,“我不是故意爆发龙脉的力量的。”得知他是谁后茜便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她更加将这件事抛于脑后。
    “神子殿下没必要道歉,当时大家彼此互不相识,对陌生男子有警惕心是好事。” 卷缨冠下一绺长发跌落,随走动飘萧,“对现在的我就不用了。”
    “在我原来的世界,对陌生女性动手动脚属于骚扰行为,可以叫警察……就是这个世界的检非违使抓捕进大牢的。”茜哼了一声,没有生气,“对了……”
    “嗯?”
    “那个、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已经站稳了。”经过的女房看到眼前的场面均掩袖悄悄议论,茜怀疑明天绯闻的主角又要变成自己了。跟左近卫府少将相关的香艳绯闻,总是传播的分外迅速。
    茜红着脸挣扎,渡廊上的影子仿佛两个人依偎在一处,叠合交融,着实不好意思。
    “乖乖的在我怀里不要动,小姐,除非你想立刻由于站不稳摔上一跤。”橘友雅揽在茜腰上的手陡然紧了几分,不给茜挣扎的空间,“——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让女性摔跤实在太缺乏风度了。”
    掌心火热的温度穿透十二单,宛如直接熨帖在光洁细腻的肌肤,激得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样就好……”他轻声对她说,许许惆怅。
    什么叫……这样就好?友雅先生的意思是?茜欲追问,又隐隐有预感即便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会像从前那样随便转移话题。
    (该说果然是这样没错,和八叶受到鬼王的诅咒失去记忆后一模一样,他不来土御门,去他的府邸也往往找不到他,不想被看出真心,又或是不想被看到不中用的模样……)
    “神子殿下刚才提到原来的世界,是你、天真和诗纹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吧?”橘友雅低眉凝视着茜,“生活了16年的地方,应该很怀念才对,可是在平安京,你要习惯适应的东西有很多,为什么神子殿下没有让龙神送你回去呢?”
    探究的神色锋利,是刀尖的寒芒。
    “因为,我在京城有了很重要的感情,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忘记。”茜笔直的目光撞上他冷冽的视线,“我也不想和大家分别。我要守护京、守护大家。”为此她孤身一人走向火焰包围的黑麒麟,以一己之力净化了亚克拉姆下的诅咒。
    (我想起野宫黄昏的回忆、桃源乡耀眼的明月,你叫我忘掉,可我该怎么忘得掉?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忘掉它?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这么有自信吗,神子殿下?觊觎龙神身子力量的,不仅是鬼族,你该清楚被卷入权势纷争有多难过。”
    茜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单薄的双肩也像脱了力,“我清楚的。”
    “所以为什么没有走呢?茜小姐,你完全不必承担不属于你的重担和烦恼。再重要的人和记忆,都重要不过自己的安危吧?”他是真的疑惑不解,不求算计,只是单纯地为一个人付出努力,甚至不管那个人是否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过分认真率直的热情,不可思议的来自异世界的少女。
    “友雅先生是真的不明白吗?”茜霍然抬头,“为了重要的人,是做不到冷静地想出完美周全的法子才付诸行动的。”
    橘少将的唇角勾起弧度,“于是你为了取回我们八叶的羁绊和记忆,偷偷去找亚克拉姆?”
    “我还很凑巧地知道,友雅先生认为我去找鬼族那段时间,没准是投奔敌营也说不定。”鬼王有意让她在水镜里,看见这个男人似真似假的调侃。八叶里也有有趣的男人呢,你说是么,白龙的神子?面具罩脸的亚克拉姆试图击溃她的心。


    IP属地:广东2楼2022-06-25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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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雅先生!怎么可以这样!她气愤地差点忘记身处鬼王的境地。
      “哎呀,被当事人发现了,真是失礼。”橘友雅俯身在茜耳侧轻声道,“是真心话,但不是轻视,我可是在担心你。要是你打退堂鼓,我也不会觉得你不对,毕竟以你的年纪和经历还是个应该受到保护的小姑娘。”
      颈间呵暖,他温热的气息拂动樱色的发丝,悄无声息从肌肤渗进茜的筋络血脉,诱惑甜蜜的蛊。
      “可是友雅,”她冲口而出这个名字,没有敬语,“你仍然不相信我……虽然我是想尽快寻找解决诅咒之种的方法,但擅自跑出土御门的我确实冲动莽撞了没错,我有过失。”
      “你,”他的眼底温存,一点乖戾阴郁却如暗云翻涌,“不管是何种感情,对此事的处理都太勉强你了,只是让旁观的我觉得跟欣赏恋爱物语般有趣罢了。”
      “有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的。不是为了责任、权力或虚名之类的东西,而是为了我的心。有很多我无能为力的事物,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改变一点点也是好的。就像到了今天,封印怨灵我还是会不忍心、会害怕,但还是必须要做。”茜挥开橘友雅的手,踉跄几步站稳,“你觉得我自私吗?”


      IP属地:广东3楼2022-06-25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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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神子殿下经常柔顺地听从我们的意见,很少见到你生气的模样,因此我想见到你更激烈的反应,好确认你是不是真实的姑娘。”他退后一步。
        柔弱的鲜花生出刺,她也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彷徨的少女了。
        “友雅先生总是这样,以旁观者的姿态嘲笑评论别人的感情。轮到自己,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茜干净清透的眸子盯住他,“您何时才肯承认您的心呢?”
        (我何时才肯承认我的……心……?)
        泰明是对她说了些关于神泉苑的来龙去脉么,那个因为神子而有了人的心的阴阳师。
        “年轻真好啊,什么都敢说敢做。如同茜小姐、天真和诗纹……我不记得我的年轻时代有跟你们相同的热情,不过也许有吧?”
        十年前他还那么年少,21岁的青年眉宇间残留着茫然清郁的颜色,但毕竟如此俊秀,于是连慵懒茫然都成了独特的丰神如玉。可以为了相识不久的伙伴御前失仪,在那个舞者倒毙于舞台上时立刻上前查看他的生死。
        直到岁月风尘滚滚,将冷漠深一重又浅一重,浸透进骨子里。
        在遇见她之前。橘友雅微笑着远眺彤红似火的夕阳。残霞绚烂如织锦,浮在她面颊上的笑容仿佛山野间八重樱盛放,火焰般燃烧,有灼痛了他的心的错觉,快意里生出痛楚。
        茜色,是非常美丽热情的色彩,如同霞光。
        橘友雅想起初见那晚皎洁的月色,她在月下含笑询问藤姬的面孔,有种静谧沉和的光辉,五月橘在华美的月光下氤氲微香,簌簌落了满地。
        她踏着月华跌跌撞撞地逃离陌生的府邸,少将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漠然注视,初夏夜晚的清风竟有凛冽呼啸之声,从命运漩涡的极深处吹拂而来。
        可他分明记得,那一晚,是没有风的。
        ……许是遥远异世界吹拂过千年岁月的清风。


        IP属地:广东4楼2022-06-25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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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还在清凉殿里等着他。
          “藤壶中宫很喜欢神子。”
          “不喜欢神子的人,在京里想是少见的很。”他散漫地笑,用不在意的神色,“那样纯粹的少女。”
          (茜小姐实在太干净了,藤壶中宫久历宫廷风波,喜欢纯粹的孩子是很正常的……)
          “若两情相悦,便干脆叫永泉还俗了也罢。”念及性情柔顺的幼弟,天皇难得显露郁色,“总是朕亏欠了永泉。”
          佩刀的刀柄上回环连锁的密密花纹,从未有如今天那么硬凉,“圣上仁德,诚然,若两情相悦。”
          “友雅,你似乎颇不以为然。”天皇移目于他。
          “神子与永泉殿下都是沉稳柔和的性子,是以相处得来,其余细枝末节,下官也一无所知。”
          “朕反而觉得,你对神子十分在意。”
          “纵是白龙神子,那孩子到底是个普通的少女。将期许变成重负压在她身上,卷入无谓的争端。恕下官无礼,那是十分短视无谋的做法。神子大人的身份是只有宫廷、星曜一族和八叶才知晓的秘密,朱雀法皇对此一无所知,有心掌控神子,也无从下手调查。”
          他是天皇看重的宠臣,自天皇少年登基起即追随其左右,看着天皇从温和的东宫长成为杀伐果敢的人主。仔细端详,这张年轻人的面孔与永泉颇为相似,光华夺目,但与永泉眉宇间的优柔相比,天皇则是在笑容底下隐藏着酷烈。
          天皇转身,光滑的绸缎衣料后摆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朕何尝不知。但若神子不站在我们这边。”
          橘友雅垂下眼睫,天皇的常服色彩明亮丰盛,像要吸进世间一切光明的颜色,“她是守护京的白龙神子,不是皇室的神子。利用龙神之力为了前朝的争斗,龙神会震怒吧?”
          天皇良久无言,他背对着友雅,负手望着廊外郁郁葱葱的花木,再遥远一点,就是整座京,“水源枯竭之时,朕宁愿自己是八叶之一,可以亲自守护神子,助她破除鬼的诅咒,而不是在宫内空自焦急。”
          “圣上万金之躯,怎能亲身涉险。”他按着太刀的刀柄。虽然,自己对这个年轻的天皇、京也不是十分忠诚,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该把所有人的生命、这些过于沉重的负担都压在那个女孩的肩头。
          (不,其实是我想见她,想见证那我所期待的奇迹能否出现。用我的这双手去守护她……我无法承认,被那孩子的热情所点燃的,我心中的情热,实在太烫了,滚烫的想要回避。)
          “所以也不过是妄想。”天皇苦笑道,“不过友雅对神子真是在意啊。”
          “难道不是圣上叮嘱下官,让下官多照顾神子大人么?”他微微向天皇俯身作礼,“再者说,每一朵鲜花都值得呵护。”
          却听天皇的语气似是饶有兴味,“那末友雅你是赏花人,抑或是惜花人?”
          “圣上给下官出了难题呢。”友雅以食指抵着线条坚毅的下颌,狭长眼底的笑意捉摸不透,“下官也很好奇。”
          “罢了,只要神子不被朱雀法皇笼络,稳子中宫的势力便不足为惧。反而是友雅你被右大臣视为眼中钉,你要当心。”
          那些无聊的勾心斗角又来了,汲汲营营,为什么总有人不懂得欣赏风花雪月呢?错了,也许他才是少数。
          “真麻烦啊。这就是蒙圣上厚爱的代价么,下官会注意的。”
          “橘友雅,白龙神子还是有劳几位看顾。”
          “……下官遵命。”


          IP属地:广东5楼2022-06-25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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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外·【让我的双手拢成 只为你专属的花篮
            而你就是永不凋谢的亘古樱华】
            绝代的阴阳师是世所罕有的智者、最接近神明的近乎全知全能的存在。
            “那么,少将大人又是怎么想的呢?”茶烟细细,安倍晴明端然坐于长帘后,光影流转,橘友雅只看到重重回环旋转的白雾将阴阳师的脸颜笼罩得看不真切,只那双眼睛,深远剔亮,能刺破人心百般掩饰下的真实。
            “至少百年,鬼族都不敢再犯京,八叶的诅咒也尽数消除,神子殿下的使命已完成,她却选择留在平安京,不返回原来她的世界,”他习惯地撩发,“是否证明京的危机仍然没有解决。”
            长年游走宫廷朝堂,令他凡事都多思量一步,再简单的感情都变得比感情本身更迂折。
            橘友雅听见安倍晴明虚无缥缈的声音,“少将大人,些须魑魅魍魉动摇不了平安京的根基,百年间都不会再有水源被妖邪污染的危机,纵有魔怪,也不是非得神子殿下才能克服的危难。至于天女落于凡尘,留住她的并非只有‘使命’之类的责任,也并非强加于她的与八叶间的羁绊。”
            “晴明殿下的意思是?”
            “您真是非常不坦诚的男人啊,少将大人。”阴阳师的面容模糊,“以前我就对您说过,您越是在意某个人,疑问就越多。那孩子没有帮您寻回您全部失落的心之碎片么?”
            他慵懒地双手抱怀,“我们找回了八叶全部遗失的心之碎片。”
            “所以少将大人在质疑什么?凭您的夙慧,应该不难理解人与人之间从心底产生的牵念,比神明所赋予的‘绊’更复杂深幽,红尘的情孽纠葛,岂是术士几道咒印能够化解得了的?众生有情,‘情’之一字如此曲折晦涩,又是能解释清楚因由的吗?”安倍晴明的语调平淡无澜,“这也是我将自身的‘阴’与内子的‘阳’二炁结合,创造出泰明兄弟的原因所在,我的答案您懂了吗?”
            橘友雅沉默地凝目缭绕的茶烟,忽然就笑了,肆意妖娆里多了几分笃定恍然,“晴明殿下也真是可怕,幸好泰明大人未承袭您的眼力。”他振衣离去,步履有点急促,直衣衣摆精绣着的大朵牡丹魏紫——大唐的洛阳魏侯府邸里富丽丰艳的千叶繁花,栖息其上的花之精魅习习扇动纤薄的翅膀。
            安倍晴明身边的小男孩惊奇地咦了声。
            “那是凉薄冷酷的男子,心底的热情只有芥子般的一点儿,只消燃烧便只对一人情热如火。若是无人知晓无人回应,这点热情烧尽了,他身为‘人’去‘爱’的能力就彻底冷成灰烬。昌浩,冷透的灰烬是不可能再次燃烧的。”
            “祖父,我不懂。”孩子张着双净彻黑亮的眸子,懵懂地摇摇头。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人心的复杂幽微,尚可不必懂得。”绝代的阴阳师哂然一笑,石膏白的手指随意向着花园尽头的一丛石蒜花指去,刹那间红得宛如烧破天涯的石蒜花盛放至荼蘼,轰轰烈烈。
            幻术的持续时长很短,转瞬凋零,风过,只剩满地劫灰般的尘埃。
            孩子心头凄凄。
            彼时来做客的藤原氏的幼女目睹了幻术施放的全程,也瞧见了张皇的小公子,有心追上前问个究竟,但是长姐攥紧了她的手不教章子乱跑,于是她也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弃。
            十年后,章子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匆匆离去的橘少将和晴明殿下身旁的男孩,白龙神子的传说也渐渐被平安京层出不穷的传奇掩盖,百鬼夜行的阴晦时代里,谁都可以成为光耀大千世界的流星。
            直到她再次与他重逢。
            ***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十年前,我冶游相识的女子曾经对我说:您感情的深处是冷的,不会为我燃烧,我不知道您是否会因为别人燃烧。但我想,我的倾慕……您对我为您的执着,根本不懂。
            她怀抱着琵琶,秀静的眉眼流出丝丝缕缕的幽怨,她用那样哀艳伤情的容颜望着我,吐出的每个字却比冰凌还尖锐寒冷。
            我终止了和她的交往,在寻欢的日子向我追索真心,认真了……是很败坏兴致的。时至今日我甚至已想不起她的姓字乃至长相,可我依旧记得最后一夜她说的话语。
            呵是,我没有沦陷于所谓的“爱”。
            因为我不理解,人为何要因其燃烧。
            一段感情最美好的时候是因为它的“刹那”,永恒只存在于刹那。当对方执着的那刻开始,这段感情于我的吸引力就消失了,再甘美也索然无味。
            欢乐极兮哀情多。
            这样的我,也会从内心深处渴求着神子的恩惠么?所谓神恩……剥离天女光辉的外皮,茜小姐,也只是个来自异国的少女。我不认为我有多虔信神明,就如我对天皇陛下与京的忠诚,也远没有外人所以为的那么多。
            那么是为什么……
            我最开始只当她是个对恋爱有憧憬的孩子罢了,戏谑引逗,都是有趣好奇的缘故,既然已不是八叶,我对她的在意,又是什么原因?
            是她在绝对不可能的状况下猝然出现在我眼前,打破鬼的诅咒,无数矛盾的因素在她身上却完美的融合,恰如其分。
            神泉苑再会的一刹那炎风呼啸,天地无声远去,万物褪淡成一抹水墨的剪影,我看见桃源乡永恒耀眼的明月自远方坠落至我空荡荡的怀抱。
            ……光辉降临我无趣消极的生命中,再不离开。
            云开雾散,只有她站在神泉苑的废墟上,纵遍体鳞伤难掩三千光华,相逢无计相回避。
            彼时我和她最近的距离,就存在那一刹那。
            纯粹干净的眸子,笑靥如花。天真热烈,专注于某事便全力以赴,虽然善良但也有原则,不懂得遮掩的、浩大的温柔,直率坦荡的像刺破浓云的利箭。
            原来这就是一箭穿心的感觉,那么深切痛楚,甜美到至于苦涩。
            (我深深地觉得你像桃源乡的明月,温柔璀璨,飘忽如梦。这种认知越发深刻。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如果可以,如果是你,我也想不惜以将这副身躯焚烧殆尽的代价,去爱、去承受这份——来自遥远时空的奇迹。


            IP属地:广东7楼2022-06-25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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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弦
              他喜欢银色。
              本不怎么出奇,但现在她觉得,斑斓色彩中银色的确更吸引她。
              银色在夜晚格外夺目。银色的明月、银色的天河,天地被一片如玉清辉笼罩,月光绵绵铺展,仿佛大海粼粼柔波。
              茜伫立在庭院,微凉的月华为她周身镀上层浅浅的银光。
              银色是沉稳柔和的颜色。藤壶中宫赠予茜银色的信纸:真的非常美丽,却不会刻意隐瞒自身的光辉,就算银质的器物黯淡了,只要再次打磨就又能绽放原本的光芒。
              跟友雅先生有些相似,既没有因被忽视而弃置与角落的古拙银器的黯淡斑驳,也没有新磨制的银饰生涩青稚的气息,而是沉淀了千年岁月的精美银酒具,稳重华丽,温柔里藏着冷醒的尖锐。茜心里想。
              弘徽殿里,那个妩媚娇艳的女子看着她微笑:我很期待你用这种纸写出绚烂的文字呢,加油吧,神子殿下。
              茜不知道藤壶中宫是否已知晓她要用银色的信纸写信给谁人。
              藤壶中宫大抵是……猜出来了。
              一千年,多么遥远。难以想象的奇迹令她返回平安年暧昧华丽的时代,经历了做梦也梦不到的惊险旅程,和重要的人们相遇,结下解不开的缘。
              怎样都好,她写不出恋文,想象一下就觉得此类行为很不符合自己的性格——果然还是隔了一个千年的现代人啊。
              于是茜老老实实地把银色的陆奥纸当成普通的邀请信纸,依据风习绑上友雅喜爱的橘花送至他的府邸,请他来土御门。没有文雅香艳的字句暗示,完全是平淡直白的文字,跟送给八叶任何一人的信纸中所写的无丝毫区别。
              茜把掌心里握着的贝壳举到眼前,深宵人静,她刚才在侧殿与藤姬玩翻贝壳的游戏——摆出十数枚形式可爱小巧的贝壳,在内里以色笔涂绘不同的图案,再把贝壳全部反转过来,然后凭记忆翻出相同图案的贝壳,翻出多者胜出。
              茜摩挲着贝壳光滑莹润的表面,黑色的贝类,银粉描绘着几颗星辰,暗夜中似闪烁着微弱的星光。
              “说起来,地之白虎的标志是星星呢……”茜翻弄着贝壳,银色的星星忽隐忽现。
              藤姬再如何聪颖,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如何解得这般女儿家旖旎心思,“是,但同属西方金象的天之白虎,标志反而是太阳哦。”
              “太阳倒是很符合鹰通先生。”茜笑起来,“正直到固执,认真到严肃的鹰通先生,实际上也像太阳一样温暖呢。友雅先生么……”
              年幼的星曜姬歪着头,不解地望着茜。
              她的眼前飞快闪掠过随心院的飞花、一条戻下流水绵绵、箭矢穿透他的胸膛——橘友雅从未只晓的,他阖眼后她为他滚落的泪水。
              吉光片羽的记忆碎片。元宫茜在京的时日不长,半载与橘友雅朝夕相处的言笑无忌,生死与共的羁绊牵念,都记得那样清楚,刻骨铭心。
              ——“虽然还想逼问你其他事情,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挖苦你就到此为止吧?”他带笑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回荡。
              “友雅先生么……”茜的拇指和食指抵着精巧下颏,“对女性都很温柔,可是咄咄逼人起来,刺眼的就像流星划过天边的华光。”
              博山炉的香烟层层如纱,是沉香的温润,柔曼地将斗室封裹入香气的巨网,骨软魂醉。少女青碧色的眼波流转,无端生出惘然。
              忽地就心情低落,托词要去庭院中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在藤姬迷惑的视线中握紧贝壳推开纸拉门走出去。
              这是个百鬼夜行的时代,京城渺无人烟的荒废之地,常有如夹竹桃之女般悲哀危险的灵魄孳生,她净化了许许多多的怨灵,仍然有新的花妖狐魅威胁夜里行人的出行。天皇与法皇的权力斗争在幕后犬牙交错,都想获得龙神神子的力量以证自己是上苍认定的正统。
              即便是盛世,也很辛苦。人与人之间,甚至比人与鬼族之间还不信任彼此。茜以足尖点画着藤树巨大的影子,回家更轻松,这些风浪便都与她无关,可她怎么舍得他孤身留在漩涡?
              (我不后悔陪着他,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不想向他寻求什么承诺,那对他来说是种讨厌的负担对吧。只要见到他我就很开心了,即使他不喜欢我也没什么……)
              “静待五月,轻闻花香,柑橘之味,竟似故人。”低沉柔和的嗓音打破宁谧的夜色。
              “是谁在那里?”茜吓了一跳。这首和歌仿佛是刚到平安京的春天听……
              “漏液前来,失礼了。”友雅倚在藤树下,隐匿在蒙昧混沌的阴影里,似乎收敛了几许艳色锋芒,“房间里没有见到你,我便猜茜小姐在庭院里。”
              “友雅……?”不速之客的身份出乎意料,茜忍不住惊呼出声。
              橘友雅做出噤声的手势,缓缓走近她,“别太大声,神子殿下,被藤公主发现,我会被她责怪的。”
              “藤姬不知道你来了吗?”茜下意识把贝壳攥紧,双手背在身后藏起。
              “藤公主没发现,边门上没有人,我就自己进来了。”他拂去肩头一片落叶,长发飘扬,“神子殿下在等候谁?”
              茜摇摇头,转而又点点头。
              “嗯?”橘友雅显然没看懂茜的意思。
              “等、等月亮升起来。”
              “该不会是在月下等候秘密的幽会吧?”友雅的笑声低柔,“是在等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茜捂住绯红的脸,“我不知道你会来,友雅先生。”
              “要是我不来,便见不到良辰美景,幽夜绮花,我怎么舍得错过呢?”
              “友雅先生真是风雅,花确实几乎都盛放了。”
              “神子的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她只得张开掌心,盼他看不出异常,偏偏事与愿违,“哦呀,地之白虎的象征么,果然可爱的小姬君在想着我么。”少将笑谑。
              他越发浓郁的视线令茜别开脸不敢直视,“才不是呢。”她急中生智,“我心里想着的是藤公主也说不定。”
              “茜小姐,借口找的太差劲了,星曜一族的公主才十岁。”橘友雅难得朗然笑道,“不过神子殿下的心意,我会如实转述给藤公主的。”
              “友雅先生!”茜羞恼。
              “好了,不开玩笑了。”他将烟青长发撩至肩后,“不要露出这副表情,这会让我想找个法子把你掳走藏起来的。”
              语调晦涩,似真似假。
              “友雅先生的胆子是很大。”茜在花丛前矮了身子。夜色清朗,初夏的花开的泼墨般纵横缭乱,枝蔓连结,花影萧萧。
              “神子殿下想说我不懂收敛吗?”他在她身畔同样俯身。男子身形挺拔高大,矮身也比茜高出很多,宽阔的阴影完整地拢住茜。
              “不,很高兴见到真实的友雅先生,我觉得这样的你很好。”不如从前温柔,会刻薄挖苦她也无所谓,假如这是真正的他。
              年少的元宫茜已经懂得,感情是那样一种无法克制的东西,对她而言,燎原成火,肆无忌惮地烧遍心灵的每个角落;是宇治川汛期汹涌的大水,泛滥、泛滥、泛滥成吞噬她的灾殃。
              将灵魂撕裂般疼痛、又温暖的想要落泪的……爱情。
              回到原来的世界,会不会相思成疾,年年岁岁长相忆?
              “茜小姐总会说出超乎我想象的回答,跟你在一起像永远感觉不到无聊。”他抚摸着她柔顺的半长发,这个孩子的短发已经养得长至肩膀——时间过得那样快。
              “只是不无聊吗?”茜偏头看他,慢慢展露笑颜,一笑似漫天春云清澄澈亮,“我希望让友雅先生不要总想着‘人生如同淡雪’这样寂寞的事情。”
              满世界纤柔美艳的花,浓丽动人,微香潮湿的空气交缠着铺天盖地柔软的晚风,安静宁和。人面花光相映红,分不清谁更娇艳灿烂。
              他很寂寞吗?大概是早习以为常。友雅轻柔地笑着,单手覆盖住茜的双眼,“茜小姐,赏花要静静地欣赏,尤其在露沉花冷的美妙夜晚。单凭触摸,你辨认得出庭院里都有哪些花吗?”
              在远方眺望着她,他就不会觉得寂寞。像欣赏一朵花开,一弯明月升起。他从不主动上前。被茜看作温柔的大人会感到安心,于是安于这个身份,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惜自欺欺人的戏码落幕。
              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女孩开始从心底留意了呢?是鬼王的诅咒后,兴许更早,得追溯到八弦琴事件,又或许,早在初见之刻便决定了后来。
              她兴致勃勃地问橘友雅和源赖久,可以去市集一个人逛逛吗?到平安京后还一次都没仔细逛过呢。他以毫无瑕疵的翩翩风度答应了她。
              橘友雅制止欲跟上茜的源赖久。
              好好看看,你要守护的京。他想。温柔的眼眸,底色是冷静坚硬的。善良的让他们伤脑筋的白龙神子,拥有悲悯众生的心灵,那她绝对不会放任不管诅咒的。最初,少将未尝没有过把她的命运和平安京的安稳捆绑的想法。
              ——多了一弦……多出的那一弦扰乱了音律的世界,演奏者的‘气’的调和也会因此紊乱,最终死去。换言之,弹奏八弦琴的人,会死,这是咒杀人的道具。异色双瞳的安倍泰明冷静地断言。
              橘少将俯首看着,伸手欲拨七弦琴,被茜紧张地一把捉住手腕。
              神子误解了。
              ——茜小姐,这是从藤公主处借来的普通的琴,八弦琴已经由寺方保管了。
              友雅弯起一抹笑,倏地反手紧握住她的纤手,低头亲吻茜的手背:受宠若惊,神子殿下居然对我这么关心。
              将心湖泛起的涟漪掩盖成平素轻佻的戏弄。
              他的眉眼细致温柔,薄凉的唇拂过肌肤,轻若羽毛,只那随心所欲的一个动作,教她懂得何为眷念缱绻。
              可于橘府的少将,往后余生,该如何咀嚼着她在他身边短短一载所传达给他的热情,并将热情化为认真活下去的信念呢?
              这就是他的余生吗?
              他该怎样铭记她,他该怎样……忘记她?
              (哪怕这份恋情终为梦幻,这份热情也将长存于心。所以请你忘记我,只要我记得你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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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雅引着茜的手指,去触碰最近的花朵。
                “女郎花?”
                “是抚子花。”
                “椿花?”
                “是菖蒲。”
                “……我猜不出。”
                “这一朵呢?”他捏着她的指尖,移动至身前一朵花。
                茜心念一动,“……花开了。”
                “什么?”
                “是突厥蔷薇吗?”她寸寸摩挲着丝绒般的花瓣,花瓣闪烁的露珠印上纤细白皙的指尖,“去年友雅先生和我一起手栽的突厥蔷薇。”
                舶来的突厥蔷薇,珍罕异常,花开时艳色烈烈,美得销魂蚀骨。种下的那天已经过了花季。他说无妨,明年春日神子殿下还留在平安京,我们就能一起赏花了。
                是的,若她还在。
                “答对了,是突厥蔷薇。” 他轻柔地放开蒙住茜双眸的手。
                “真的是突厥蔷薇吗?太好了,水脉枯竭时,我还很担心它枯死,想不到它的生命力也很顽强。”茜欢喜道。
                “茜小姐很喜欢突厥蔷薇吗?”她身上常沾染月下白檀木朦胧淡雅的微馨、柑橘的青酸、亦隐有异域缅栀子缥缈的热烈纯澈感,使人只想叹息着躺在粉云般的樱树底,做一个悠长的好梦。
                “这朵蔷薇,承载了很珍贵的回忆。”茜的面孔浮上怀念的笑,“毕竟是我……第一次收到的花啊,虽然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终归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花,友雅。你知道吗?突厥蔷薇也是种玫瑰。红玫瑰是爱情花。)
                “夜来风紧,就由此花为茜小姐的睡眠添香如何。”听起来友雅像要折花入插瓶放在茜的寝台边。
                “友雅先生,请让它留在枝头。”茜护住红蔷薇。
                “盛放至极致的日子也只有短短几天,存在过就好了。”他在茜耳边说道。永恒的美丽只存在于刹那。
                “不是这样的。”茜认真分辨,“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是那也是它一季凝结的心血,不该由人摧毁它。就算明年还会再开,开的也不是原来的花了。”
                “诚如卿所愿。”橘友雅抚触着少女光洁细腻的面孔,那样神采飞扬的面孔,那样天真纯净的面孔,笑时如花,怒时如剑,泣时如露,“突厥蔷薇,不是我认为最美丽的花。”
                “这……?”
                “我见过最绚丽的一朵花,与我似乎只有咫尺的距离,可实则离我远得像云海蓬莱。”少将的眸子闪着危险晦暗的光,那个在神泉苑诱哄、逼问她的冷漠男子又回来了,本性如此,“满园繁花尚懂承接夜露爱抚,我也想追逐守护那朵花呢。”
                她犹疑不定地捻着水干长长的袖摆。
                “难理解么,看样子此时对你来说还是早了点,或者是因为我的薄幸冷酷终于引来上天的惩罚了吗?”橘友雅起身退回阴翳,身形显得有些寥落,“记得吗,茜小姐,我说过,我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那么晚安了,美丽的姬君。”
                她碧色的眼睛这样明亮,流波顾盼,比月华还清艳纯粹。他在她眸中望见自己真实的魂魄,任他如何不动声色地伪装,都难逃此劫。
                明月的光华大盛,一痕痕一脉脉的月色,织缚成看不见摸不着的巨网,缓慢地将他笼罩。
                (真遗憾呐,原来被别人的热情所传染是这样的感觉……要是从没有见过你、没有认识你就好了。拜你所赐,我渐渐懂了为人付出真心的专注,如果使我付出的对象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我懂呢?)
                他走了,深夜清澈的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
                “神子殿下……有来访者吗?”藤姬缓缓膝行至廊沿。
                怎么回答藤公主呢?
                “不,没有人。”茜笑吟吟地说。
                藤姬引袖掩口,紫菀色的明眸底露出深思的神色,“神子殿下别骗我了,友雅大人光明正大从门口走出去了。”
                “被发现了,抱歉。”茜轻盈地跳上木廊,“我也代友雅先生道歉,藤公主,他不是有意擅闯的,因为找不到人……”
                “所以就自顾自走进来,”藤姬佯怒,“下回见到友雅大人我一定要狠狠责备他,这里可不是他的府邸。”
                “好了好了,藤姬,别生气嘛。”茜哄着藤姬,“我们回房间吧,明天是‘物忌’的日子,我谁也不叫,就和藤公主待在一起好不好?”
                藤姬被她推着走,“上次神子殿下介绍夏天你们的世界有种清凉的甜品叫冰、冰……?”
                “冰淇凌是吗?小孩子果然都喜欢冰冰甜甜的零食,我和诗纹明天继续研究能不能在平安京试制出来。”
                “那、那藤就弹琴给神子殿下听,藤的七弦琴弹得不好,神子殿下不可以取笑藤。”藤姬把茜带回寝室,“神子殿下的和琴,是友雅先生教的吧?友雅先生的琴技高明,神子殿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以和藤合奏吗?”
                ……哈、哈哈,她可不是擅长琴棋书画的姬君。茜无奈地拉起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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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惊才绝艳的左近卫府少将,文武兼修,贵族公卿间风雅的活动无一不精,长于和歌与乐器,一手琵琶更弹的优美如仙音。和琴更不在话下。
                  橘友雅的琵琶、永泉亲王的笛子、藤原鹰通的太鼓,都是公卿间首屈一指的精绝。去年盛夏的御灵会前,是他教她弹奏和琴。
                  原本是想拜托永泉大人的,他却说:比起奏琴,永泉殿下更长于吹笛吧?
                  那友雅先生可以教我?
                  被这么可爱的姬君请托,即使是我也找不到拒绝的语言。
                  也许是这尘世间的凡俗渴望的一切于橘友雅都太过轻而易举的致获,没落贵侯的公逹出将入相、蒙上皇青眼、只要一个眼神或微笑就有美貌女子投怀送抱……人生再无使他炽热激烈的元素,他对万事都冷淡自弃,永远冷静理性地指出他们未看出的问题关键核心,寻找最恰当的解决方式,却不顾旁人心情如何。
                  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温暖的气息。
                  午后的太阳热辣辣的,照得世间俱是空白耀眼的一片,唯独庭院中的紫色藤萝开的一天一地,细碎柔弱,偏有种蛊惑人心的媚色,空气充斥满粘稠的温存。
                  返回古老的平安京前茜从没学过和琴,即便在去年为了退治御灵会的怨灵费心学习过,然而半年没碰。乐器放下了就难免生疏,她又不是音乐细胞特别发达的女孩,弹了半个下午才勉强找回调。一首催马乐《梅枝》弹得七零八落。
                  “手法仍然难褪青稚,比起初学还是有很大进益。”橘友雅伫立在瀑布般倾流而下的藤花树影里,拿桧木扇轻轻在掌心敲打着节奏。
                  藤姬仰起稚嫩的脸,“友雅大人不进去吗?神子殿下还不知道您来了。”
                  “不必。”他曼声吟唱,“黄莺惯宿梅花枝,直到春来不住啼。直到春来不住啼。阳春白雪尚飞飞,阳春白雪尚飞飞……可惜《梅枝》不应今日良辰,理应弹奏《竹川》才是,下回教给神子殿下。”
                  “友雅大人,那是神子殿下!请您放尊重一点!”藤姬不满,珠冠上悬垂的玉珠随小女孩嗔怪的语调颤动。(注:催马乐《竹川》歌词:竹川汤汤,上有桥梁。斋宫花园,在此桥旁。园中美女,窈窕无双。放我入园,陪伴姣娘。)
                  “哎呀,藤公主真是尽职尽责的监护人。”友雅作势惊叹道,“我日后要欣赏鲜花殊为不易呢。”
                  敞开的纸格窗内绵延不断地传出音声,反拨之音清越婉转,他想象得到柔嫩十指如何抚过琴弦,剔透指尖一点半透明的红润。
                  “藤没有特殊的力量,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对神子殿下的关切担忧。”藤姬以广袖掩住口唇,细声轻语:“神子殿下降临到京后,对藤非常在意。藤很久很久,没有被当作小孩子的感觉了。雷神带走母亲大人后,就没有过了……直到神子出现。”
                  “藤公主对自己太苛刻,你已经帮助过神子殿下了。”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神子殿下已完整地接收到藤公主的心意。”
                  藤姬的脸上浮起不属于孩童的怅然,“是啊,你们受到诅咒,都忘记了神子殿下。可是藤永远记得神子,什么都做不到,也会记得神子。”——神子殿下的怀抱温暖柔软,唯有神子,藤不会忘记,“认识您有几年了,友雅大人,您为什么不愿意认真呢?”
                  “藤公主的问题委实尖锐,我也不是不懂认真,不,或许最近我才懂得。”他微笑着把最后一个字咬死在唇齿间,“要到贺茂祭了,我会来接神子的。现在,让神子安静地睡着吧。”
                  橘友雅微微眯着眼,日色丽影晃在烟青色的眸子中,像是沉酣后方苏醒般的宁静。
                  “友雅大人要等神子殿下醒来吗?”
                  “不。”他的笑捉摸不透,“我也不想立刻就走。”
                  茜做了个香气幽微的梦境,五月橘盛放的清雅庭院,侍从香是谁的衣香?
                  “三国时江东周郎俊彦无双,雅擅音律,即使酒意微酣,只要乐者错了一个调子,他仍听辨得出,每当发现错误,他就会回头朝乐者微笑以提醒,因此屡有侍女故意于宴席弹错曲调,只求周瑜回头顾望一笑。”空白的梦境中茜听到有个熟悉的男子温言道,“神子心绪纷乱,手下多次弹错,如果是为了我的缘故,我很荣幸。”
                  (是回到了去年的御灵会吗?友雅先生手把手地教我爪音,对我说了这段典故。在鬼族的阴霾下,想来真是段怀念的安逸时光。差点忘了,友雅先生也是位厉害的顾曲人。)
                  他在长案前垂目凝视沉睡的少女,鼻息清浅,眉目安静,孩子般纯净无辜的睡脸,看了就不由心生欢喜。
                  然而他们的距离总是若即若离,模糊不清的界限,他是她的同伴、又像是他不愿承认的她的守护者,他的角色被困囿于他亲手划定的范围内,咫尺之距,却比万水千山还遥远。
                  开始厌倦了被她当成温柔的“大人”,可觉得这份感情是太渺茫虚无的一种东西,像水里的月浮沉变幻,像镜中的花无所依傍,又像只要他伸手去够,就能拥有万世不败的梦幻之花。
                  第几次瞧见她的睡容?每次她沉睡,或是因为龙神的铃铛、或是因为鬼族的咒灵。
                  让人放不下心的孩子。这么想着友雅仔细地将茜散乱的头发拨至耳后。
                  她学不会做一个合乎平安京的端静贞淑的姬君,也没想过真的去做,他也不想她改变。普通的淑女容易被不安打倒,但这个沉睡中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不安逼到打退堂鼓。
                  薄暮沉沉,模糊的花影在茜脸上映出浮动的潋滟阴影。仿佛在等着谁轻唤她的名字,将她带回现世。
                  真心实意地想成为引领她进入梦乡的那个人,静寂午后的梦境中,她是否梦到了他呢?
                  平安京会不会毁灭、荣华富贵会不会如过眼云烟,这些都无所谓。此刻你我共属于相同的世界,这一事实便有足够的意义。
                  (请安心地沉睡吧,在你醒来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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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望
                    ——“爱情是这样火热的情绪,它是多么麻烦又不顾体面。”
                    “热情么……我的心里,早就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
                    (而此刻利箭般穿透心脏的感情,闪耀着圣洁的光芒,那究竟是什么?)
                    适逢朱雀法皇崩逝,右大臣与太政大臣把持朝野,天皇之母稳子中宫干预内政,圣上于隐忍中砥砺锋芒,一时间藤原氏风光无量,于贺茂祭出尽风头,屡有公卿大臣牛车相争塞道之事发生。
                    太无聊了。他对藤原鹰通说,今日横竖不是我负责左近卫府,圣上也不会在此召见我们,先回去吧。
                    梅小路的夜深寂。
                    橘友雅坐在府邸的木廊上,木盃里荡漾着清澈的酒液,满园粉艳的花瓣随风摇曳,沙沙,沙沙。如同一场迷梦中的飞雪。
                    今年的花事,很快就要结束了。随心院的文冢。又会被樱雪掩埋吧?直到隆冬,被真正的大雪安静覆盖,然后被平安京遗忘。
                    世事无常,他回想千年以前,也有相似的恋情相似的故事。
                    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好可怜啊……她的表情那么忧伤落寞。可怜吗?他以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难以理解,人的心里为什么要抱有强烈到足以把自己都烧死的热情。)
                    大水汤汤,一寸寸淹没尾生的身躯。他执着地抱着堤柱,就如同千年后那个坚持了九十九夜前往心爱女子家宅的男人。他的恋文化为文冢下的泥土。
                    可是,女子不来。
                    可是,女子不来……
                    果然是个愚不可及的故事啊,但是那么悲凉,因为故事本身,是那么美。少将晃着手中的酒盏。
                    短暂的生命不应该做些更有趣味的事情吗?虽然越是消遣越是觉得寂寥。他才不要为一段感情变得痴顽愚妄,消磨的沈腰潘鬓。
                    永不。
                    “出来吧,神子殿下。”橘友雅扬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花木悉悉簌簌,茜从一株叶片繁茂的树后转出来,“哎?我被发现了吗?”
                    茜轻快地踩着月光穿过安静的庭园奔向他,皓月的清华自枝叶间漏下来,地上开了大朵大朵银色的月花。
                    少女奔行在月光的花朵间,小鹿一样活泼,灵猫一样轻捷。
                    “攀越篱笆这么熟练,是和祈经常出门的缘故吧?”橘友雅略坐正身子。
                    她不知是运动还是因为被戳破了行踪,脸颊红粉菲菲,“的确祈教了我很多……”
                    到底年少,即便生作柔弱之躯,又兼处于动荡方平息的京,仍无所畏惧。小股的怨气依然盘踞阴戾之气极重的地方作祟,为了更方便与怨灵战斗并将其封印,茜在祈的“热心”指导下日益精通翻墙上树,只要不是撞上源濑久值夜,偷溜出左大臣府邸的成功几率大大提高。
                    “诗纹是个乖孩子,祈跟塞夫鲁又势同水火,他带你乱晃无非是想培养个和他到处玩闹的伙伴罢。”橘友雅有些头痛。
                    茜倒是毫不在意这些问题,“但是翻墙很实用,我可不想每次都被人保护着出去,也不想轻易被抓住。况且,如果不跟着祈和诗纹,他们两个要吵架……总的来说,诗纹是被欺负的那个。”
                    “上来吧,茜小姐。”橘友雅向茜伸出手,伶仃的纤细手腕被握住,只轻轻一扯就把她扯进怀抱。
                    仰首,她跌进一片烟青色的沼泽。
                    “嗯……我可以自己跳上木廊的,所以放开我。”他的怀抱很宽阔,也温暖的让人吃惊。她的头脑乱糟糟的,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不好。”少将把下颚靠住茜的头顶,双臂更紧地拥住她,“保护你是我的使命。”
                    “我不再是要你们保护的神子,龙神给我们的使命结束了。”茜挣扎道,珊瑚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细嫩白皙的脖颈。
                    橘友雅艳丽凛冽的面部轮廓柔软下来,“关于使命,对我只有两种,一种分为我借以消遣不得不做,另一种分为我乐意去做。”他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保护你是第二种。”
                    “友、友雅!”
                    “贺茂祭结束了吗?今年应该热闹到很晚才对,神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微微眯起眼。
                    “你不是也提前离开了?所以我想确认你是否平安。”茜握住他的臂膀,坚实温热的触感。
                    “鹰通和我一起走的,为什么神子殿下不考虑确认他的平安呢?”
                    “这样……”茜咬了咬唇,“还是友雅先生更让我担心点。”
                    “已经学会说这么大胆的话了,我真是艳福不浅,不过我活得可是比你久好长一段岁月,不可能出事。”他低头,看见烟青色的大弯鬈发交织在她柔软的发丝间。
                    “但是大家都说,友雅先生虽然精明,没人能伤害到你,但如果对方是女性就说不准。”茜推开他的手臂,坐到友雅身旁。
                    “哦呀……”指的是夹竹桃之女么,找不到反驳的说辞。
                    “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她小声说,捧起一旁玲珑精巧的酒壶,“一个人饮酒会不会寂寞呢?我帮你斟酒好不好。”
                    无色的酒液倾流入盃,异香扑鼻,他另一手摘去她水干粘着的几朵花,“是夕颜花和抚子花,神子殿下走的是小道?”
                    “嗯,小路比较近。”茜绽放笑颜,“路上碰到那位‘摔跤大人’了,他大概要去赴一个幽约,走得匆匆忙忙的,又没点火把,在罗城门前把我当成花魅又跌倒了呢。”
                    “他也不是坏人,只是对我愤恨罢。以后别吓唬他了。毕竟像茜小姐似的不怕鬼怪的人,在平安京是极少数。”他摸摸她的头顶,“不过有一个人认真为我生气,不管第几次都很感动。”
                    “才不是为你……”
                    “那是为谁?”
                    “是‘摔跤大人’没看清楚!”
                    “好吧,就算这样。”年轻的少将笑声朗然,银色的淡光在他眸中涟漪般一重重荡漾开去。
                    (什么叫就算这样,明明就是这样。)
                    天色暮蓝,大块大块灰白的浮云移动着,苍穹悬挂一轮满月,月里有沟壑起伏的阴影。风声哗啦啦地吹着花,粉色的雪片飘摇向万里碧墟。
                    “原来是‘望’日。”茜抱着酒壶,指尖摩挲过光滑的黑釉壶面,冰凉,“我都忘掉了。”
                    “姬君有没有找到回到月亮上的牛车呢?天真还是把牛弄丢了吗?”友雅饮尽盃中酒。
                    茜睁大眼,“有时候连我也觉得友雅先生出言很过分。”
                    “我是在赞赏天真,他真是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精力十足,不过么……也难怪他看我没有顺眼过。”友雅露出理解的神色。
                    “请别这样说,友雅先生。虽然天真脾气不太好,但你也清楚他没有任何坏心眼。”
                    “此时此刻最想同我决斗的是天真。”
                    茜维护她的同学:“天真不会这样的。”
                    “如果天真的脑袋不是个空壳,他就会这样做。”他以指尖摸着鬈发的发梢,淡淡道。
                    “……”
                    “好了,玩笑到此结束。”他擎着酒盃,玲珑盃里碎了玲珑月,“要小心,深夜会忍不住说些白日不能说的真心话。”
                    终有一天她依然要走的吧?而他在刹那间永远记得月下的相逢、夜色阑珊里的守望、擦肩而过的徘徊,月露降临的原野上如梦似幻的一晚,千年岁月阻隔的永恒奇迹。


                    IP属地:广东11楼2022-06-25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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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的世界,不喜欢指着月亮起誓,因为月亮变幻无常,誓言也会不长久。” 茜清澈的音色是雨霁天晴的一抹天青色,像唐国汝窑瓷的釉色。美好绝伦又脆弱的不堪触碰。
                      “如果是你,即使每天都不断变化,我也觉得欣赏这样的变化是快乐的事。”他放下酒盃,轻声说。
                      一个一个刹那过去,永恒降临。
                      茜的心弦陡然像被拨动,发出“嗡”的变徵之音。
                      叶叶声声,铃虫写入琴丝,奏出断断续续的古老乐章。
                      高远的院墙外,送来贺茂祭热闹的喧嚣,她听见那首在桂川边听过的古老歌谣仍然被传唱。
                      “……天涯无限路,此别去他乡,辗转心头梦,思君永不忘。”茜侧头听着乐伎反复地唱诵古歌,哀凉婉转,若隐若现。
                      是谁在耳边切切地唱,是谁在心上盘旋重复歌谣——辗转心头梦,思君永不忘。
                      他总让她想起初春将融未融的淡雪、一束月光冰冷的锋芒、划过天涯的流星、秋季停栖在最后一朵花瓣的凉风……都是些寂寞美好,难以追挽的东西。
                      “友雅先生很喜欢在月下赏花吗?”茜问。
                      “是啊,今天是个绮丽的夜晚,有樱花、有清风、有好酒,也有美丽的姬君,夜晚的花是月下美人。”友雅望着浅口酒盃,几瓣粉白的樱花飘飘悠悠落在酒面,“我常常想,传言里八叶能够守护神子避免污秽之气的侵蚀,但你几次遇险,痛苦的时候我们都束手无策,这是失职的。认识到自己的无力也相当困扰。”
                      “在那段日子里,有痛苦悲伤,有彷徨无助,可是因为有大家在的关系,所以我才能坚持下来。”茜灵巧地交叠起两条修长的腿,“……因为友雅先生也陪着我。”
                      “毋宁说是茜小姐陪伴着我们。”橘友雅倾身凑近她,少女浓密如蝶的羽睫轻颤,“茜小姐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影响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由于是你在身边,我们才受到感召吧?”
                      (是你将温柔的月光照进我心中凝固成冻土的荒原,让我感受到光的温度。我回不去黑暗和寂寞的地方了。我愿追逐的,独一无二的救赎我的光。)
                      樱雪哀艳的夜晚悄寂,虫鸣声声断断,恍如找到西之灵符的那个千虫鸣噪的暗夜。
                      龙神和大威德明王将他选为八叶,莫非也是要成全他们的邂逅?不愧是神明,猜不透祂们的心理。
                      他愿意只要一次,仅此一次,用尽自己的一切,试着为谁认真地活下去。
                      “茜小姐应该还没忘记,相会百夜的悲恋?”橘友雅有几分迷惑惘然,“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认为,假如没有遇见对方更好?”
                      在遥远的天与地,是相逢的地方。
                      “可是……他们已经相遇了啊。”她直率地凝望他,深深深深,“既然已经相遇,就没有办法了。但不管结局是喜是悲,我都觉得能相遇真是太好了。”
                      澄清的风吹过她的眼睛,无邪纯澈,静默的心事浮漾于碧色的眸,合着月色流转。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少将的声音喑哑,目光如刀,薄刃的冰寒感割过茜的脸颊,“为什么说出这番话的总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就没那么烦恼,可是又想着,是你说出来多么让我喜悦庆幸。”
                      说到最后,俊雅眉眼不觉萦绕上悲凉与欢喜交织的复杂之色。
                      “友雅,我、我该回藤公主那里了。”茜局促不安起来,起身欲离去。
                      “茜……”这名字脱口而出,明锐凛然,如烈火灼痛了舌尖。橘友雅想百夜悲恋的那个男人在第九十九夜来到心上人的府邸前,大抵就是这么个滋味。
                      晴明大人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诚哉斯言。
                      橘友雅隔着水干长长的袖摆和狩衣的袍袖扯住她的手指,牵绊相缠,纠结缴绕,没有直白的接触,所有的情绪和动作都无声掩饰在色彩明亮的衣料下。
                      “今夜是满月,如果不乘着牛车回到天上,辉夜姬就得留在人世间。茜,如果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他注视着茜,眸子里有淡银的芒。
                      ……好吗?好吗?
                      她低垂眼睫,怔忡。良久才缓缓转身半跪下,以平生最大的勇气伸出双臂搂住友雅。
                      “听见龙神的铃铛昏迷的时候,那一片黑暗里是友雅的声音唤醒了我,让我想起来,大家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走。”
                      茜把脸埋在友雅的肩膀,“你说,可以实现我的一个愿望。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我想要陪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这一刹那桃源乡的明月,成为不灭的永恒,永不枯萎的花。
                      她闻到幽香,辨认出是他喜爱的侍从香。绮艳幽雅的香气暧昧迷离,仿若柔软的沼泽般引拽得她下沉、下沉、下沉……沉沦的最底端,是极致的快乐。
                      卷外·【明月 清风 光】
                      “北山的草庵……”橘友雅支颐,怜惜地看着怀中累极而眠的少女,“我改主意了。“
                      侍从香浓烈,她枕着橘友雅的臂膀,“你真的决定了吗?”
                      “哦呀,因为茜说那是个会有蛇跑出来的地方啊。既然你不喜欢,我就要换个地点。你喜欢哪里?”
                      “什么都不要,现在这里就很好很好。”茜迷迷糊糊地说。
                      “将来或许可以去伊予国走走。大海的波涛拍碎岩石,是很壮观的景象。”
                      “可以,你去哪里我都会去。”
                      “好。”
                      (我会用我的这双手守护你到永恒,只有你,是我必须守护的爱人。而守护你的,只我一人足矣。)
                      2022 6.16 19:35


                      IP属地:广东12楼2022-06-25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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