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共有数十座寺庙，落在周正的街坊之内，将它们纵横勾画起来，其分布之稠密，颇像占者手中的星盘。】
【听闻释教之所以有如此光景，是因为在圣人践祚前，曾使数位高僧大译释经。我虽不能有幸听他们念讲佛法，但今日顺阶而下时，却窥听许多行路之人的讲经，亦觉颇有生趣。而后远远的，朝阶下来人拱手问好——行的仍是俗家礼。】
【我对佛法无所钻研，只是觉得听经有趣罢了。】
郑郎，今日你求的什么愿？

【寺内佛法众多，宝相庄严，一尊菩提能变化多重奥妙，渡人解忧。举国皆有尊师重教之礼仪，习俗成了国礼，奉当今圣人心意，泥塑的胚胎化成菩萨金身，填满了新修起落地的禅台香火】
【我乘势而来，宝刹前的柳树为我作证，今日的香火钱已添，这绝非是临时抱佛脚之用，而这寺中有外来的和尚念的经，我也的确听不太懂。巧遇一个和我同样听不懂的人，金光乍现，绿柳成荫，佛门前不能打诳语，我唯有守着这点本分向他合单手礼】
阿弥陀佛，六皇子岂能不知。
【不是反问，只是普通的叙述】
今日还能有空逛寺庙，孝敬佛祖他老人家的，哪个不求自己金榜题名，高中殿上呢？

既然是求功名，郑郎，你怎么不去拜文曲星？文曲乃天权伐星，主官场与文墨。
【由此处向下看，窄长的石梯又高又陡，像佛祖动一动手，从寺门划向山中的一道斑驳的墨痕。求愿之路坎坷，但登阶之人不在少数，拥如游鱼，几乎蘸满了这道墨迹的两岸。】
我年岁尚浅，只知往前数三十年，长安城中的庙宇远没有如今之多，但细思想来，连郑郎这样的饱学儒士都要在佛龛前参拜，看来儒佛两道之争，已是释道争得上风。

【郑郎说，我们本来也不真的那么自由。】
【但无论是他想要的自由，还是我想要的自由，都像一丛被盆植的点景，仍然束缚在某种枷锁之中。将花木裁剪成喜欢的样子，用必需的水和土壤拴住他们，这是贵族最常见不过的消遣。】
郑郎，你出身高门，科举登榜于你，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如今释教之义虽不能用于治国，怕只怕长此以往，信众只知神佛之理，不知仁义纲常——这便是在朝之人为神佛所累了。

为佛理所累？原来你是这样想。
【也许是花团锦簇中结出一粒金色的小果，深深吸引了我的好奇，使我玩弄那枝嫩柳后随手抛去，扔在脑后，同他共游】
六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好像那殿中供着的大佛，在这里为了人间疾苦而打着禅机？
【连称呼也变了，反而比刚才从容】
既然打禅机，那就要从讲故事开始啦。六郎，你知道南边的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有一个村子在山里，他们世代供奉山神，求山神降雨赐他们福泽。若是他们不求雨，遇到干旱时就是一年的生活过不下去，还会得罪山神爷，前功尽弃。
【一顿，转脸问他】
六郎，若是你生活在这个村里，你是选择求雨，还是出去找水源？

【目光向郑遮指尖把玩的果实望去，转又追向他的眉眼，轻飘飘地凝滞着，半晌哼笑一声。】
郑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为什么要选？
【在朝之人，不当常讲假如。靴悬到阶外，逢朔风起便停一停，而后将枯槁的木踩实在脚下。】
村人祈雨，这是在野之人的活法，若为官之人也跟着参拜，便是庸食俸禄了。郑郎，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他们所选的路，我们未必也该走。

可他们选的实在是一条简单又聪明的路。六郎，你是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一句话？不知苦楚，不信神佛。
【我朝信众的确很多，又的确很虔诚，为表达对神佛的崇敬与爱戴，他们有很多方式用行动来表明：抄经、斋戒、建寺、饭僧。若有人问我能做到几何，我大概也只能做到抄经和请大僧吃饭的程度】
【所以我不会傻到去问李六郎，您能为佛祖做点什么呢？且看他举手抬足，不愿惹尘埃沾衣的模样，浅浅道】
聪明的人两条路都不会放弃，心中有佛既成佛。若有人告诉他们，抄经就能为自己祈福，让自己与家人、甚至周围所有人都不生病，那他们愿意去做，也愿意多做，这就是民间佛经多于六经的原因。
【民间如此，陛下也是如此：若有人告诉陛下，顺从民意，推崇释教，便能治理百姓，安抚人心，得到一个太平人间，我想陛下也愿意去做，并且做的比百姓更多】
阿弥陀佛，我觉得我顿悟了，六郎，我已经不是书院教书的学士了，我想我此刻应该成佛。
【又是一声诵语出口，目光朝远处看去】
他日若陛下要让三教同归，说不定其中还有一份我的出力。

简单又聪明？
【眉山耸一耸，惑色从其上流过，暂停下脚，用一副不解的神态冲他笑。】
既然是“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庶民行此种“简单又聪明”的方法，岂非是为政者的无能？释教以遂愿来诓人，使农夫不田，闭门诵经，僧众广取天下财，以光佛衣——不是盛世应有之相。
【我与郑遮立于山庙前闲侃，或许是此言有所冒犯，天便要降雨来惩，抬一抬下巴，对着山路极远处的一点。】
郑郎既有心愿，那我就祝郑郎凡所想，必可功吧。

李聿忱
简单又聪明？
【眉山耸一耸，惑色从其上流过，暂停下脚，用一副不解的神态冲他笑。】
既然是“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庶民行此种“简单又聪明”的方法，岂非是为政者的无能？释教以遂愿来诓人，使农夫不田，闭门诵经，僧众广取天下财，以光佛衣——不是盛世应有之相。
【我与郑遮立于山庙前闲侃，或许是此言有所冒犯，天便要降雨来惩，抬一抬下巴，对着山路极远处的一点。】
郑郎既有心愿，那我就祝郑郎凡所想，必可功吧。

【为政者的无能，多么好听的话啊，多么冠冕堂皇的高帽，戴在李唐王室的头上，令他有足够的理由向天下辩者抨击——谁能说服自己不是为了王朝的盛世而效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通通纳进王室麾下，收入囊中】
【雨且要来了，风云卷起，呼呼不停】看来六皇子今天谈兴非常，只是你我入的不是一个俗世，念的不是同一门经。
【三教同归，确实是我心中所向。无论儒释道谁家争到上风，受众始终是百姓，只要百姓有所依托，能够有地方借光学习文化，我一颗平凡的育人之心得到熨帖，谁去管局中人利益瓜葛？】
【举袖遮掩头顶，趁大雨来临之前与人作别】
借你吉言，若来日上榜再抽空请你喝茶，你知道的，我于国学经典学之不足，届时我们不谈文章道理，专品香茗。
【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向他送去，笑意不减，融入两旁清风，随雾雨遮幔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