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二班陈葭官，马上到我处领取教科书一套

【造办处的太监小丝瓜满面堆笑地迎将出来，一口一个葭官姐姐地叫着，我将白眼一翻，刚正不阿地澄清】别，别，你弟弟小葫芦比我还大半岁呢，我如何当得起你的姐姐？
【话虽如此，眼睛却笑得月牙儿一样，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只是故作威严罢了。小丝瓜的弟弟小葫芦原是我在针线房的小弟，大家皆算相识，才好这样没正形地开玩笑。见那畔又有别宫的人来办差，小丝瓜努了努嘴，公事公办地将珐琅石的盆景交到我手里，由我验收】
【这只盆景春日里摆在东暖阁里，上开有十数朵玉兰，一个月前，我举着鸡毛掸子扫尘土时，发现料石花瓣裂了一块，遂送来造办处修缮。如今看来，新替的料石显然是精心挑选了融洽的颜色，全然瞧不出换新的痕迹，陈宫人遂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是不错。活计做得这样好，便是你们王姐姐瞧见了，也要赞两声的
【王家姐姐在坤宁宫总掌衣饰和陈设】
【两人话毕，又向一旁来人微微屈膝称道】崔勤侍好。勤侍是回延禧宫吧？我正好与勤侍同行一段【这位女郎是延禧献娘娘身边的女官，往日里也曾照面，见她也是朝外走，遂落落大方地提出邀请，又打趣自己道】勤侍别看我手上搬得东西沉，我们宫里姐姐都知道，葭官别的虽不灵光，端一只盆景却自可驾轻就熟、脚下生风呢！

（崔湄不爱同人攀谈，往日里都是冷着张少笑的脸，在内务府那群背后长嘴的货的视线里拿了东西便走，倒也难得见着有人还敢上前搭话同行。崔湄细长的眼角将一抹眸光落在女子身上，上下打量过，便放缓了脚步，也算没有拂了那女子的脸面。）
（崔湄惯是耳聪目明，轻易能听见背后声响，有个爱嚼舌根子的偷偷说：那不是坤宁宫的陈采女么？倒是献妃身侧的芳婉搅一块儿去了呢——哦，都是汉家的小妮子。）
（陈家采女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崔湄没去打听过，自然也不知道。但她却是个实打实的将门虎女，想轻易数落她的不是，那群腌臜阉人与嘴碎婆娘也得有那胆量。）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些人怎生得如此没规矩呢？莫说家父官职在身，即便论份位，也轮不到你们在人前背后的嚼舌头。
（倏地一笑，崔湄目光凌冽慑人，片刻后她才转头同那位陈采女道。）走吧。
这是皇后娘娘要的盆景？倒是景致。（两人走出一段，崔湄才将那灼人的煞气给散了，不愠不怒的与人相谈。）只是听说您已是皇后跟前近侍，怎还要亲自来取这东西？

【两人才走到一处，身后响起随声议论，只这一次，还没等陈官人出言反驳，闲言已被崔女官毫不留情面地批驳了。除却宁寿宫那个坏脾气的小可怜花细珠，这还是我头一次被人抢先说话，失落过后，不得不承认，崔氏的直爽倒是很令人钦佩。我难得拉长了和事老的嗓音】闲则生事、闲则生事【想起梁姐姐前些日子的絮叨，眼珠一转，津津乐道地】眼瞧着便是年底盘库点检，一件多不得、一件少不得，正事忙起来，他们自然顾不上飞短流长了
【女官多来自臣工勋爵之家，且是其中品行出众者，留于嫔御们跟前言传身教些规矩，即便差使着做些活计，亦是如家臣般看待，总比我们体面些。这位崔芳婉生得入画脸孔、长眉星目，实是霜雪青娥之姿，说句僭越的话，倒有些像嫔御娘娘们的品格。只是花开百样，人各有志，这样的恭维若说出来，未必中她的听】原是屋子里摆着的东西，因玉石有些破损，前些日子送来修补的
【盆景流光溢彩，不需我刻意炫耀，也足够惹人眼目。听她如此讲，自然开心，忖了忖又答】我伺候娘娘，也伺候娘娘的物件，管着这些东西久了，待它们也有情，故而想着自己走一趟
【而今我见得多了，顾忌多了，便不会再如昔日般，拉家常地询问人家的差事来意，侧首看向她，笑着说】芳婉与葭官可是同道中人呀？

嘴长在他们身上，便是蜚短流长的，只要没在我们面前讲，也翻不起风浪。（后头那些个声儿都愈发远了，崔湄满不在乎地应着她的话，里外却都是对那群腌臜货的嘲弄。）
紫禁城的墙高也深，捕风捉影的事儿总归飞不出这堵墙，由着他们说去。等将来再年长些，去求主家给许个踏实的好人家，到时年纪够了就送出宫去，便可与这鎏金华彩下掩藏的污浊都告别了。（崔湄是臣工之家，虽算不上高墙大户，倒也是有些背景的，她不需要用这样的法子出宫。但陈采女却不同，宫女一但卖入宫中，可只能等着到年纪再嫁人出宫。）
修补东西倒是个细致活，我是做不来的。只是延禧原本负责此事的宫人犯了错，献主儿又急要这物什，便差我过来拿一道——（听她说同道中人四个字，崔湄愣了愣，片刻才说。）陈采女说的是哪方面的同道？

【宫女皆要熬到二十来岁才有机会出宫，或也有如钟吉姑姑、乌雅姑姑般习惯了宫廷生活，自请留下的，总之不如女官们有家人牵挂惦念，尚可容情放归。也正因为有了指望，故而比之「听天由命」的宫女，女官小姐们更多地谈起思念、想起家人。平素偶尔撞见四个小格格聚在一起说着家中事，眉间似有轻愁，我总是躲在角落静静观看那个和我相隔甚远的世界，同时替她们提前赶走贸然闯入的小内监】
【说不羡慕崔氏是假的，但比起羡慕她可以畅谈离宫的规划，她尊贵的自然气度才更叫我羡慕。昔日在凤阳，那些自称小姐太太的县丞家眷，可能有她半分？若不是一波三折做了宫人，我又怎会知道官眷们的礼节如何行蹈，朝服凤冠如何存放和穿戴，甚至是认识字，晓得京畿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
【这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思绪骤然拉回，我捧着东西不好拱手，朝她诚意满满地笑着】那葭官便祝芳婉来日觅得良人，夫妻和美，无事烦忧。我见芳婉是个通达爽气之人，又有在延禧宫料理事物的经验，来日也必是一位内外得体的好主母
原想问问芳婉来造办处是为的什么差事【我显摆着才从娘娘那儿学来的成语，来坤宁宫年余，好听话总是会说一些】事急从权，想来你稳妥持中，献主子才着意托付的呀

陈采女说笑了，延禧宫内料理事务也都是从头学起的，非说什么经验，兴许是学得快些而已。（一顿，又道。）献主子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别家宫娥小婢哪敢伺候她，自也只能我来跑这一趟。取个小物件罢了……若主儿那张嘴能不那么狠些，兴许能更好。
（近了延禧宫。）我这头便要绕行了，先离，改日见了再叙。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