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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婲磎攵彣】第8号当铺 BY: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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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Clients  
   
     蓦地,丝绒沙发后的大门打开来,先是传来一把声音:“肾好!典当一个肾包你连本带利返回来!”
     这是一把女声,男人向后望去,他认识她。“阿精小姐。”他礼貌地向阿精打招呼。
     阿精捧来红酒、芝士与鱼子酱,放到男人的跟前,然后斟了杯酒递给男人,她说道:“一个人有两个肾,你看老板多为你着想?”。



1楼2010-06-12 14:46回复

         三岛立刻说:“好!好!成交!”他从裤袋中掏出手帕抹汗。
         阿精说:“多谢你了,三岛先生,你这支钢笔实在是精品!”
         “是吗?”三岛仍然在抹汗。
         老板说:“三岛先生,钱我们明天一早便会过户给你!”
         三岛不断地唯唯诺诺。
         “三岛先生眉浓眼藏神,鼻头有肉,嘴唇棱角分明,下巴微向外翘。依我预料,三岛先生将来不单止富有,而且权倾四方。”阿精做了一个名扬四海的手势。
         三岛脸上顷刻欢容,眼睛也睁大起来。
         阿精说下去:“只要三岛先生一有困难便知会我们,我们定会义不容辞。”
         三岛很不好意思,又满怀感激,“谢谢你们的帮忙。”
         “别客气,三岛先生是我们的贵宾!”阿精说。
         三岛仍然不断鞠躬道谢,阿精与老板作了个送客的手势。阿精开门把三岛送出书房,然后步过走廊,继而在自动开启的大门前送别他。
         三岛踏出这所大宅的大门,步向被强风卷动着落叶的大闸。阿精在大门逐渐关闭的隙缝中,看着三岛的背影,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回来再回来之后,会变得无手无脚无肝无胃无心,甚至失掉灵魂的变异。
         终有一天,这个健全的男人,会为着典当,而变得人不似人。
         门完全关上了。阿精拍了拍手,庆祝一晚的工作完成。她不用走到地下密室,原本放到老板跟前的那支钢笔在无声无息间影像退淡,一支可以放到手心的钢笔,一样握得住的物质,在这间大宅内随时随意地在空间中消失蒸发。
         他们才不要三岛的钢笔,这是他们诱使他成为他们的顾客的道具而已。
         不能说第8号当铺经营手法不正当,顾客都是自愿的。只是,老板与阿精手上有一列详尽的名单,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一些极有潜质的灵魂,这批灵魂特别的贪婪、爱投机、心术不正、崇拜不劳而获、放纵世俗的物欲。老板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试探这批灵魂,看看他们与第8号当铺有没有缘分。
         试探。我们都不会陌生吧,由小至大,也有人告诫我们,切勿受魔鬼的引诱。
    


    5楼2010-06-12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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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Living
           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会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肉体上的渴求。
           这样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对她显示出兴趣,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的——而这个当然了。可以的那个,却又似乎对爱情这回事毫无感应,阿精实在不明白,她与老板都是同一类生物;天地间,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亚方舟中的一对对生物那样,是最自然最绝对,最不可或缺的。
      


      6楼2010-06-12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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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Living (1)
             当老板与阿精不用工作之时,他们各有自娱的方法。
             老板有他的小提琴。
             老板意图制造一个完美的小提琴,他也花上大量金钱向坊间搜罗数百年历史的古琴,古琴质料上乘,只要弦线仍然有力,所奏出来的声音会是一流的。当然,演奏出来的音乐美妙  
        不美妙,还得看这副琴有没有灵魂。
             未完成的小提琴是胚胎,老板捧在手上注视着一具刚刚镶嵌完毕的小提琴,希望赋予它一个灵魂。
             他对琴作出了一个“我赋予你生命”的动作,连续做了三次。琴没变,空间没变,他亦没变。
             是的,只是一个渴望,闹着玩的。他从来只有带走一个人的灵魂的力量,没有给予的本事。
             矛盾就在此,拥有大能,然而又不是所向无敌。
             他放下了琴,这一个,好不好扔掉?
             还是拉奏一曲吧。
             老板把另一个有二百年历史的小提琴放到肩膊上,他合上眼,拉奏开始了。
             引子轻快而跳动,未几,却瞬间变为深沉。
             这是韦华第(Vivaldi)的四季组曲中的《冬天》。
             音调高而尖的会不会是冬天的烈风?低沉暗哑的,是当雪下得很深之时的回忆吧。急速的音调带动迫近人心的严寒,忽然之间,在凛烈之下,人的呼唤逐渐沙哑起来。最后是寂寞,狂风暴雪再寂静之后的寂寞。
             这是很男人的一节组曲,老板很喜欢拉奏这一段音律。
             阿精也喜欢音乐,但她喜欢有歌词的音乐。由人声如泣如诉唱出来的歌,可以跟住唱,可以供给发泄的歌。
             歌,不应单单只得音韵啊,一定要有情情爱爱的歌词才似样。正如人生嘛,不能够只得漫长的生命,当中,要有些情爱内容才更丰富。
             这是阿精的信念,她知道,这一定不是老板的信念。老板从来不喜欢歌词。
             阿精戴上耳筒,她在她的行宫中引吭高歌:
             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会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肉体上的渴求。
             这样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对她显示出兴趣,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的——而这个当然了。可以的那个,却又似乎对爱情这回事毫无感应,阿精实在不明白,她与老板都是同一类生物;天地间,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亚方舟中的一对对生物那样,是最自然最绝对,最不可或缺的。
             偏偏……
             真是寂寞。来来去去,她只得到老板的背影。
             老板翻看他的客户记录,重点是查看一批仍然在生的客户,他希望了解他们的近况。
             日子过得好吗?典当后的后遗症处理得到吗?身为他们的客户,钱是有了,但遭遇只会每况愈下,老板看着,非常不忍心。
             今次他会帮助些什么人?
             有一名客户,他
             他在感受她,而她不会知道。首先来典当他的大屋,后来是他的公司,接着是典当他的寿命十年。最后,他典当他的理智。
             老板还记得,那时候男人对着他说:“因为我还清醒,所以痛苦才会降临;只要我失去理智,我的心情才不至于沉淀在哀伤之中。”
             老板坐在他的书房内,听着男人的说话,便对他说:“失去理智的结果是人不似人,没理智的人如一头畜牲,失却了人类分辨善恶的本性。”
             着绝望的男人,暗自叹了口气。他知他改变不了男人的心意,他于是说:“你的理智的典当价值是那所你的妻女正在居住的房子,以及一笔现金,足够她们简朴地运用三十男人垂首,脸容沮丧,“我的人生已全盘失败,我还要理智来做什么?不如胡涂地生存下去好了。”
             老板响应他:“你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糟,你的妻子与女儿十分爱你。”
             男人却说:“因为我的失败,她们没机会得到荣华富贵,反而要为我捱苦。我愧对她们,我宁愿她们舍弃我,我还更安乐。”
             老板望年。”
             男人的目光内是感激,“谢谢你。”
             老板拿出协议书,递到他跟前,说的仍然是:“想清楚才签署。”
             男人注视着当中签署一栏的空白位置,表情定格了三秒,接着吸了一口气,挥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抬起来的眼睛,有坚定的气魄。
             老板说:“那好吧,我们开始了。”
             只见老板扬手做了个催眠的手势, 在理智失去的一刻前,男人脑海中出现了他一生最美好的片段,老板让他重温。就在男人叹喟过之后,随着老板轻放在他头顶上的手心,男人的理智急速地脱离了他,转送到老板的手心之内,那一抹米白色的光华,轻轻离开了他的主人。
             他的理智,已被抵押送走。
             男人后来被发现在他所居住的城市的天桥底,以吃垃圾维生。他衣衫褴褛,神志不清,过着无尊严的日子,与一头流浪狗无异。
             他的妻女后来找到他,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被关在一众同样失掉理智的人的身边,白衫白袍,摇摇摆摆,行尸走肉般过日子。没有思想,没有合理的反应,当心头有想表达的说话时,只能以无尽的尖叫替代。
             “呜……呜……呜……”是男人的叫声。
             也十年了。十年前,一个这样的男人典当了他的理智。
        


        7楼2010-06-12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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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Living (2)
               老板一直念记着他,他意欲为这名客人赎回他的理智;纵然,第8号当铺并不鼓励客人赎回他们的典当之物。
               第8号当铺有不张扬的条文:每一名客人,最终都要倾尽所有。
               阿精把这条文保持得十分完好,老板却偶一为之的打破这规条。当然,他做得很技巧。
               老板合上他的双眼,他在脑海中搜索他的资料。
               这是未来的一段资料。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历史档案有历史的资料,将来档案有将来的资料。他要搜查一个人,没有太大的难度。
               合上的双眼中,急速越过一个又一个编号,像角子老虎机的滚动画面一样,老板要的人,就在这堆数字中。
               需要的数字来了,老板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数字便停在他的视线内,然后数字拆散开来,在分析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名少年的脸孔。
               画面逐渐放大,看清楚了,少年年约十六、七岁,但不会言语,智力也低下,他整天望着电视机傻笑,口水侧淌半边肩膀。他不能照顾自己,而他的亲人要照料他一世,他是身边人的一个大重担。
               这名少年是属于将来的,他会是失去理智的客人的女儿一年后出生的儿子。
               老板决定了,要与这名旧顾客谈一谈条件。
               老板于是光临男人所在的精神病院。
               时为深夜,病人都服下了安眠药睡去,病房外偶有医护人员步过。病院的情调,在晚间看上去,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住在一间六人房间,他的床靠墙。老板站在他跟前,端详他的脸孔。十年了,男人今年五十五岁,典型中年人的容貌,略胖,眼皮开始下垂,头发白了三分一。十年前老板遇上他之时,他很瘦,虽然沮丧,但眼神好坚定。
               环境与年岁,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
               男人睡得很熟,就这样,老板无办法与他沟通,也事实上,失去了理智的人,就算醒来了,也无法与人沟通。
               因此,老板为男人准备了他的理智,老板把手轻轻按到男人的额头上,三秒之后又把手移离。
               理智归位了。
               老板说:“多年没见了。”
               这句话反映在男人的梦境中。在梦境内,理智也久违了,十年,他活在乱梦一片之中;今晚,罕有地,在梦中,有一句清晰的话响起。更罕有的是,他听得明白。
               男人回话:“请问,我的妻女生活得可好?”这是男人首先关心的。
               老板说:“请放心,你的妻子身体健康,女儿三年前结婚了,而在三个月之后,她将会怀上第一胎。”
               男人感叹:“太好了。”
               老板说:“她们之所以有好日子过,全因你牺牲了你的理智,换回她们一个似样的生活。”
               男人轻轻说:“我很愿意,我没有后悔。”
               老板问:“但你失去了与她们共聚的十年。”
               男人说:“都过去了。”然后他又问:“我还有多少年寿命?”
               “二十年。”老板回答。
               男人不作声,他明白,他还有二十年失心疯的日子。
               他望住老板,他说:“其实这十年我也有思想的,只是好混乱,也一直组织不起来。片段很零碎,我是留在一个大迷惑之中。”
          


          8楼2010-06-12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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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说:“我可以让你赎回你将来的理智。”
                 男人表情讶异。
                 老板说下去:“但要用你女儿未出生的儿子作交换。”
                 男人也就断言:“不能够。”
                 老板微笑:“你是一名正人君子。”
                 “且听我说。”老板向他解释:“你的孙儿智力发展不足,他有一个弱智的命运,你的女儿会为了照顾他而疲于奔命半生。他的出现,剥夺了她人生的许多快乐。”
                 男人也就明白了:“老板……”
                 老板说:“把你孙儿的灵魂典当给我,我便让你赎回你往后二十年的理智。”
                 男人望着老板,眼神内尽是感激。他知道,这是老板故意的帮忙,一次无遗憾的两全其美。
                 老板告诉他:“你的女儿在怀孕两个月时胎儿会流失,而你的精神病会在半年后医治得好。你将会回复理智,你的生活会重新有意义。”
                 男人本想一口答应,却随即想起了一件事,他问:“我的女儿以后仍然有怀孕的机会吗?”
                 老板回答他:“三年后,她会有一名女儿,那孩子性格良善,与你很投缘。”
                 男人禁不住心花怒放。
                 “接不接受这单交易?”老板问。
                 “感谢你。”男人告诉老板。
                 老板说:“这只是一单fair deal。”
                 “我接受。”男人点头。
                 “那么请你合上你的眼睛。”
                 在老板一声吩咐下,随男人合上眼睛的这一刹,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尽头的跌堕,像一切有理智的人的噩梦,飞堕进一个充满离心力的空间之中。
                 真实是,老板仍然站在他的病床边,手按到他的额前。
                 那跌堕终止了,男人低哼一声。
                 老板移开了他的手。男人的理智全然归位了。
                 病床上的男人表面上一如他的同房,合上眼在熟睡;然而,从明天起,男人的理智会一步一步重新运作起来,他将拥有比身边同伴珍贵的东西。
            


            9楼2010-06-12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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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Living (3)
                   他会变回正常人,会被这所精神病院视为他们的医学奇迹。
                   老板离开了这间病房,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他的心情十分好。他忽然想起了阿精,那封寄到大宅的信不是来自巴黎的吗?老板的表情略带笑容,他也想往巴黎走一走。
                   决定了之后,老板便起行。
                   许多年之前,他与阿精一同来过这城市,那是起码六十年前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阿精的语文能力仍然很差,人生路不熟,每一步都要跟在他身后。但她是那么容易兴奋呀,周街指指点点,“你看,有这种帽子!”“什么?当街接吻?”“那间甜品店的蛋糕是什么?朱古力吗?”“为什么这城市的人都爱养狗?”
                   在那极有情调的年代,他们享受着长生不老的新鲜感。那时候,二人都很快乐。
                   今时今日,阿精来来回回这繁华虚荣的城市也十多次了,老板大概知道她干了些什么,不停地吃,不停地购物,然后表现得像个中国公主,很有派场地使唤洋人为她搬这抬那。
                   老板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上,望着眼前景物微笑。不知阿精有否坐过这位置?她在这个角落里又吃过些什么?有一边吃一边皱住眉品评吗?
                   老板在一个阿精不知道的时空中幻想着她的风姿,在她仍然四周围奔走尝尽世间美食时,有一个人,在默默感受她停留过在这城市的余温。
              


              10楼2010-06-12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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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Clients
                     一组又一组表演过后,大家走到花园之外,喝茶吃点心。吕小姐正与两名洋青年交谈,韩诺在他们身边绕了两圈,他听到他们说及中国的情形;然而洋男子的眼内,望着美丽的吕韵音的眼神,丝毫与关心中国无关,他们关心的是面前东方美女的吸引力。
                


                11楼2010-06-12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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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的眼睛,蕴含住不该有的威严。
                       韩诺问下去:“我们属于什么地方?”
                       儿子回答:“你属于我。”
                       韩诺抽了一口冷气,韩磊的表情却若无其事。韩诺但觉,他抱着儿子的一双手,已经太过沉重,快抱不住了。
                       吕韵音此时由圣堂走出来,看见丈夫与儿子,便走到他们跟前,三个人边行边说些家常话,譬如韩老先生的病,清明前的龙井,以及英国那边的家事。
                       韩诺因着儿子之前的说话,早已有点困扰了,这时一边听着妻子的声音一边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儿子抱住他的颈项,小声地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女人。”
                       韩诺望着儿子,儿子的眼内有笑意。他站定下来,他心寒。
                       吕韵音转头,看见韩诺抱着儿子呆站在路中心,便走过去。韩诺见到妻子走前来,下意识地背转面,放下儿子。他不敢让妻子看见韩磊的眼睛。
                       吕韵音说:“干吗?停了下来?”
                       韩诺的脸色惨白。
                       吕韵音看见了,便说:“不舒服吗?”
                       韩诺分神望了望脚边的儿子,韩磊只像一般孩子那样左右顾盼。
                       韩诺说:“没什么。”
                       吕韵音说:“来,我抱小磊吧!”
                       “不!”韩诺立刻说:“我来抱!”然后再次一手抱起儿子。
                       儿子的目光溜向市集菜档的一只小狗上,韩诺暗地抽了一口冷气。
                       那天晚上,夜半时分,韩诺走到儿子的睡床前,轻轻推醒了他。儿子睁开惺忪的眼睛,他含糊地说了一句:“爹爹……”
                       韩诺一听,心便软了,这分明只是小孩子的口吻。
                       但他还是决定这样问:“你究竟是谁?”
                       韩磊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明白。
                       韩诺不忍心了,他不知应该怎样问下去。
                       于是他告诉儿子:“去睡吧,乖。”
                       韩磊翻了翻身,韩诺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忽然听见儿子说话:“我看见两个爷爷。”
                  


                  16楼2010-06-12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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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Clients (5)
                         韩诺立刻转身对儿子说:“两个爷爷?”
                         可是,韩磊却又没回答。他合上眼,有一个要去甜睡的表情。
                         韩诺再度走近儿子,他蹲到儿子的旁边,问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磊便说:“一个爷爷躺在床上,另一个爷爷魂游太虚。”
                         韩诺怔了一怔,然后问:“还有呢?”
                         韩磊又再翻了翻身,他合上眼睛,要睡了。
                         韩诺知道儿子不会再说些什么,于是,他离开了儿子的房间。他在狐疑着儿子说及两个爷爷的事。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过了三天,果然,韩老先生的病情急剧变化,忽然,他完全失去知觉,什么人也不认得,只懂睁眼“呜呜呜”地叫。
                         仿如失去人性、失去理智一样。
                         韩诺明白了,什么是儿子口中的“两个爷爷”。一个躺在床上无知觉,仿如活死人;而另一个,是由这躯壳浮游出来的灵魂,这灵魂没有完全脱离身体,但他飘呀飘,把知觉带离体外。
                         韩磊在大厅中跑,与仆人玩皮球。韩诺斜眼看着儿子,满心都是不祥的预兆。
                         他与他的妻子,公正光明,怎会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
                         他一直以为拥有极幸福的人生,如今,就有了破绽。
                         夜半,他再次走进韩磊的房间,他把儿子唤醒:“醒醒。”他摇醒儿子,然后抱住他离开韩府,一直朝后山中走去。
                         沿途上儿子不哼一句,四岁的小娃儿,似乎心里有数。
                         走进一个树林,韩诺放下韩磊。
                         他喘着气。
                         而他的儿子说:“爹爹,你不要我了?”
                         韩诺这样回答他:“我受不起这样的儿子。”
                         韩磊这样响应他的父亲:“但我还没有嫌弃你。”
                         韩诺看着他的儿子,孩子脸上有那得戚之色。
                         他占了上风。
                         忽然,韩诺顿觉软弱无力,人太软弱了,刹那间,他便跪了下来。
                         什么也不再介意,他只想乞求。他说:“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韩磊问他:“你是怪我侵占你的儿子?”
                         他终于说了,他终于肯说了。韩诺望着这有形但无灵魂的孩子,内心是一片重重的酸。他是他的父亲,但他保护不了他。
                         韩诺说:“你放过我的儿子,你离开他吧!”
                         韩磊笑起来,表情阴冷。“自他是婴儿之时,我便与他分享一个躯体,只恐怕我要走了,他才不会舍得。”
                         仍然跪在地上的韩诺,伸手抓住韩磊的手臂,他哀求:“你把我的儿子交回给我!”
                         韩磊看见父亲哀痛的脸,目光更是冷峻,他仰脸笑起来,天上繁星伴着这孩子的笑声,回响在这树林的上空。夜幕高而深,星光闪耀,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空,而这夜的中央,有一对父子,在树林内交谈,父亲下跪在儿子跟前,儿子仰天高笑,孩子的笑声清脆尖削的在夜间空气中荡漾。
                         听得为父的心也震。
                         笑声是一个他控制不了的命运,笼罩住他下跪的全身。
                    


                    17楼2010-06-12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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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磊笑完了,垂头望着他的父亲,他说:“他日韩磊长大了,会继承这个世界。”
                           韩诺摇着头,他问:“为什么你偏要拣选他?”
                           韩磊微笑:“他是名漂亮的孩子,而且健康聪明。”
                           韩诺说:“这些特质,天下间的例子多的是。”
                           韩磊说:“就当这是他的命运。”
                           “不!”韩诺说:“我只想他做一个普通人,我不想他承继这个世界。”
                           韩磊说:“你该感到荣幸,你的儿子是被挑选的,而你,也是。”
                           韩诺望着韩磊,他不知道,他也有一个角色。
                           韩磊说:“你要辅助你的儿子成长。我看中你,因为你有与我沟通的能力,你的灵魂偏私于我。”
                           韩诺摒住呼吸,从来,他也不知道他的灵魂向谁偏私了。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平生公正明清,只是……他一直害怕十字架上的神明。
                           难道,这已经是偏私?
                           韩磊说:“我需要你,你该感到荣幸,你的生生世世,都有我在看顾你。”
                           但觉,全身上下都在抖震。
                           韩磊一直说下去:“但是,父亲,我不喜欢那个生我下来的女人。”
                           “不!”韩诺惊呼:“她没有做错事,请不要伤害她!”
                           “但她的灵魂异于我所需,她与我不同类。”韩磊说。
                           韩诺明白,那是吕韵音的信仰。
                           他立刻说:“我叫她改!”
                           韩磊微笑:“但她始终没有归向我的命运。”
                           “不!”韩诺继续恳求,“那是我深爱的人……”
                           “我答应你,父亲。”韩磊说:“失去她之后,你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女人,以及荣华富贵。”
                           韩诺摇头:“我不想要任何不属于我的人与物,我只想要回一个幸福的人生。”
                           韩磊于是说:“谁说你该有一个你认为是幸福的人生?你的命运根本不是如此。”
                           说过这话后,韩磊的表情刹那间迷惘起来,接着就是疲倦,他的双腿一软,便坐到地上去。
                           小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他说:“我要睡觉啊。”表情是单纯的疲累。韩诺猜到,这一刻,面前这一个,该是他真正的儿子。另外一个,走了。
                      


                      18楼2010-06-12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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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Clients (8)
                             她的双手被药物与布条包扎,韩诺的眼泪沁进布条中,未及触碰她的皮肤,便已经被吸干吸掉。
                             就如他们的爱情,原本还有许多路许多年可以走,但就在今晚便要告终。还未到达最深深处,却已原来已是最深。真是预料不到。
                             韩磊在背后问他:“你决定了?”
                             韩诺垂下头来,微笑。当命运都决定了之后,他做得最轻松的是,挂上一个微笑。
                             韩磊由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韩诺的身后,他伸出他的左手,放在距离韩诺的头顶上五厘米的空间,然后,韩诺眼前划过一道白光组成的隧道,白光把他全身上下包围,力量一点一点的扩大,最后把他拉进那隧道中,他在隧道之内一直往后飞堕。
                             就在离心最颠峰的一刻,他叫了出来:“韵音——”
                             还是最舍不得她。
                             所有的片段,在千分之一秒中极速掠过。当初她由火车上步下的神态,她在马车上的交谈,她在草地上穿上洋服的采姿,她为他诞下儿子,她欣赏他的小提琴音……
                             她的眼神她的笑靥她的声线。
                             还有她的美丽与她的爱。
                             一一都从他的思想中给抽离,在白光之内,瓦解了,分裂了,不复还了。
                             他被愈卷愈远。他给予她幸福,换回一个不再有爱慕与眷恋的空白。
                             从此,他每当想起她,只就如想起任何一个故人,无痒无痛,只像曾经相识过。
                             曾经互相凝视过,互相牵引过,互相厮磨过……但是,一切只是曾经有过。
                             白光隧道一尽,便烟消云散。他会是一名没有爱情的男人,记不起旧爱的感觉,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他为她交换得来幸福,也为自己免却对她的思念。
                             当铺老板,就这样典当了他的爱情。
                             终于,他被抛出白光隧道。他成为了另一个人,从今以后,有一项特质,他永永远远不会拥有。
                             一张眼,他醒来在一张西洋大床之上,床的顶部有一层层米白色的帘幔。
                             他撑起来,立刻便有仆人走来,仆人身上穿着西式的制服。
                             脑筋有些含糊,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板。”仆人称呼他,“这是第8号当铺。”
                             “当铺……”韩诺呢喃,他还是记得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又问:“这是什么时候?”
                             仆人回答:“今年是公元一九一○年”
                             即是说,年月并没有变更。
                             韩诺问:“还有没有其它人?”
                             仆人回答:“家仆一共有二十人。”
                             韩诺说:“我是唯一的主人?”
                             “是的,老板。”
                             韩诺走下床,向着那扇窗走去,窗外的阳光好暖。
                             一望窗外,景色柔和美丽,一大片树林,绿油油的青草地,他还看见一匹马在踱步。
                             回望房中布置,这是他的寝室,典型的西方奢华格调,富贵而丰盛。可以睡五个人的大床,阔大高耸的全身镜,云石的墙壁,天花上绘有瑰丽的璧画。一踏出房门外,便是长长的走廊,红色绣上火龙纹的地毡,一扇一扇陌生的大门,他沿地毡走到走廊的尽头,最后看到宏伟的云石阶梯,阶梯之下,一排二十人的家仆向他鞠躬。
                        


                        22楼2010-06-12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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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来了另一个世界,他知道。
                               这世界不建于地图上任何一个角落,然而有心找上门的人一定会找到。
                               这儿是第8号,闻名世界的第8号当铺。
                               他知道,彻彻底底,他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清醒的、淡薄的,准备生生世世不死不灭的一个人。
                               已作了交换,也就无怨无悔。他看着窗外他的世界,他明白自己的任务。
                               首先,他要找一个伙伴,就如那人叙述的那样。
                               要找一个怎样的人双双对对?那人会是自己的伙伴,还是找一个听话的,醒目的,不计较的。最重要,是一个愿意接受这差使的人。
                               于是,每一晚,他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城市和村落试图碰上一名“对”的人。最后,他遇上一名这样的女孩子。
                               而女孩子,有这样一个身世。
                               那是中国中部的一条小村,这村落的所有居民都务农为生,种稻种粟种一些蔬菜,另外养猪、牛和鸡,每户都有六方块的地,自给自足,每年留部分收入作缴税之用。再有多余的农作物,便拿出省城卖,虽然,也卖不到多少钱。
                               捱饿的机会多的是,失收固然要饿,就算是好日子也一样饿,一把米两条粗菜,填得饱人的食欲吗?空洞洞的、不满足的胃,总是渴望着更丰盛的填补。
                               可会有大块大块的肉?油腻厚重的肉,咬在口中都是肥膏与肉汁,这肉的感觉,久留齿缝间,要多缠绵有多缠绵。咬到口的肉,含在嘴里,舍不得咀嚼,舍不得吞掉,就让它溶化在舌头之上,含住不放不吞,含到睡觉,含至翌日鸡啼,那块肉仍然在,那肉香久久不散,永恒在口腔内打转,一张口,把口气倒流鼻孔,是最满足最了不起的事。
                               陈精的家就在这样的农村之中,她是其中一户农民的二女儿,对下有两名小弟。家中人数众多,于是捱饿的机会就更多,就算大时大节有肉可吃,也只能分得一小片。她便但愿,那含在嘴中的一块肉,不只捱得到黎明;如果可以的话,请再捱下去,朝朝暮暮,口腔内仍然有那一块不腐不变的美味。
                          


                          23楼2010-06-12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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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Clients (10)
                                 如是者日复一日,在山头走着,到第三天,她在最后一个山上看到她梦寐以求的省城。十五岁的小姑娘,开心得双眼泛起一层雾,看见了梦想,陈精便有那哭泣的冲动。
                                 哪管一头一身的泥泞臭味,三天的步行也令她鞋穿皮破,但兴奋已盖掩一切辛劳,快活的她哼着歌,急急走下山。
                                 找了半天,走了许多路,方才来到一座大宅,那该就是袁府吧!经过通传,便有人让她内进,一名中年妇人问了她一些问题,便着人带她沐浴更衣,陈精知道,她找对了门。
                                 这似乎是一户富有人家,家院大,家仆也多,她更衣梳洗后,便随其它家仆在院子内打转。她经过了大房、二房、三房,于是她知道了,这袁府有三名太太。
                                 中年妇人告诉她:“你服侍大太太。大太太有两名婢女,而近来她多了个病,所以要多一个人来服侍。”
                                 陈精问:“吃得好吗?”
                                 中年妇人瞄她一眼,说:“大太太不会虐待人,其它婢女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啊。”她想道,有得吃便可。
                                 入夜后,陈精便见着大太太。大太太年约五十多岁,肥胖,脸孔与体型和双手也见肿胀,双眼却有点外露,说话时声如洪钟。陈精不知道她有什么病。
                                 后来大太太的一名婢女告诉陈精,大太太的消化系统坏了,一天大小二便多次,每次稀烂,陈精要负责清理大太太的大小二便,也要替大太太洗裤子与抹身抹脚。陈精睁大眼,她没料到她的工作如此下等,比落田更糟!
                                 就在翌日,陈精便替大太太清理粪便六次,另外尿液八次,中间洗了三次裤子,临睡前又替大太太全身上下抹了一次。
                                 到时候让她吃饭了,她居然吃不下去。那天大家吃粥与蒸肉饼,她望着桌上食物,只有作呕的感受。
                                 还是生平第一次没胃口。
                                 后来,隔了数天,她习惯了,便吃得惯一点。袁府的伙食的确比乡下好,下人的伙食也有肉有菜,只是忽然间,陈精有点后悔。整天也在抹屎抹尿,闲下来之时,眼前有再美味的肉和菜,也引发不了胃口。
                                 曾经连一片肥膏也是极致美味,如今什么也感受不到。她知道,一定要使自己脱离这极厌恶性工作,她才能重新感受食物的美好。
                                 她没忘记,她来省城的目的是为了吃。
                                 袁府老爷年约五十多岁,人很瘦小,却就是风流。陈精其实不明白男人,她只知道,有得吃便照做,人生,从来就简单。
                                 他喜欢毛手毛脚嘛,她由得他便好了。
                                 老爷每天晚饭前都在书房中打理些少事务,书房内一向没有下人侍候,晚饭前大家忙于张罗,是一个没人管的时辰。
                                 一天,陈精早在厨房中盛起一碗汤,告知别人此乃大太太要喝的,其实,她捧着汤走到老爷的书房去。
                                 推门而进,又转身关上门。陈精对袁老爷说:“老爷,大太太叫我先让老爷喝一碗汤。”
                                 老爷抬头,问:“是什么汤?”
                                 “鸡汤。”她回答。
                                 “你先放下。”老爷说罢,把视线放回公文之上。
                                 陈精于是说:“但大太太叫我要喂老爷喝完这碗汤为止。”
                                 老爷抬眼,看到陈精脸上有娇美的笑容,心神当下一定,然后他自己也笑了,“大太太叫?”
                                 “是啊。”说罢,陈精便坐到老爷的腿上去,并且说:“我第一次服侍老爷,请老爷见谅。”
                                 老爷立刻呵呵笑,陈精于是喂汤了。每喝一口,老爷的眉都扬了一扬,眼角的鱼尾纹跳了一跳,忍不住,便伸手抱住陈精的纤腰。他不太认得这名婢女,袁府上下有二十多名下人,是今天两张脸这么近,体香又这样怡人,腰肢兼且软,他才决定,这是一张要记下来的脸。
                                 小婢女微笑地把一口一口汤送上,气定神闲,他的手从她的腰上位置缓缓扫上,她也只是轻轻扭动半分。这个任由抱在怀的娃儿,十分讨人喜欢。
                                 汤喝完了,只得一碗。陈精放下空汤碗,把上身贴得老爷更紧,含情脉脉的,望进老爷的眼睛,她说:“以后我也来喂老爷喝汤好不好?”
                                 “好!好!”老爷连应两声。
                                 这幕喂汤上演完毕之后,老爷照样往大厅与三名太太和八名子女用膳,陈精亦若无其事地走到后房与其它下人一起吃粗茶淡饭。今天的膳食,有菜有鱼有汤,比起在乡下时真已是天堂,只是陈精知道,她渴望的是更多。
                                 譬如,三名太太久不久便有燕窝补身,炖品更是不缺,巧手的甜品亦源源奉上。陈精有上进心,她才不稀罕只停留在吃主人汤渣的层次。
                                 而且,她要赶快停止那些抹屎抹尿的工作。她倒不相信,讨了老爷欢心后,她还要与大太太的屎尿为伍。
                                 此后每天黄昏,陈精都送一碗汤给老爷,老爷与她一直停留在揉揉摸摸的阶段。有时老爷让她喝掉那碗汤,于是陈精便尝过了人参、鱼翅、鹿肉、熊掌等等滋味,甘香甜美,极品的流质充溢着她的感官味蕾,精采之处,教她合上双眼,仰头享受那在口腔打转的鲜美。老爷的手伸往哪里,她也不管了。
                                 一天,老爷终于要求:“你不让老爷真个享受享受啊!”
                                 陈精把汤送往老爷嘴边,她眯起眼说:“老爷,贱婢怕有辱老爷你啊。”
                            


                            25楼2010-06-12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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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Clients (14)
                                   相处不久之后,老板便认真考虑她上来。
                                   而这女人最珍贵之处,在于她没恻隐之心,她对任何人都狠,她没有人应有的怜悯、同情、救恩。凡人的手脚、内脏、知识、青春、快乐……她说要便要,身手利落地捧走,脸上没有任何难过。
                                   再悲惨的身世,都打动不了她。
                                   老板明白,这特点,她比他更优胜。
                                   是在半年之后,老板与阿精,便成为了当铺的伙伴。
                                   “感谢老板给我希望。”阿精说,兼且做了个半鞠躬的讨人欢喜的姿势。
                                   老板望着这个女人,以后生生世世,他都会与她作伴。
                              


                              29楼2010-06-12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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