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阑珊吧 关注:2,735贴子:47,294

【亦然·never change】【原创】===思无邪系列===岂曰无衣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最后一个夏天的故事
主线终于也到了收束的时候
(30/32)


IP属地:广东1楼2022-08-08 21:14回复
    <楔子>
    当闷热的风开始漫山遍野肆虐,师徒两个总算赶到了山腰的小庙。
    青衣男子靠在门上微微气喘,风临渊却当先蹿进了庙里,片刻之后才奔了出来。他像只水里捞出来的泥猴子,一张脸被毒日头晒得黝黑发亮,好在笑起来还有一口整齐的白牙:“太好啦,咱们上回留下的东西还在师父!您坐下歇歇,我先去烧两桶热水!”
    跳跳自己也是一身泥、一身水,他倚在门上,望着不远处呼吸未平、却依然精神气十足的小徒儿,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老了。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又是一场大雨迫近了。
    跳跳关紧了门,走进庙里,见佛像的底座下散落着几根陈旧的线香,于是弯腰收拢起来,凑近徒儿身旁。
    风临渊早拢了些枯枝败叶,一边哼哧哼哧地烧火,一边啧啧感慨:“还好灵鸽在路上扑腾得快,不然咱们可不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下雨的消息!我从前还以为学占星的都是骗子呢,原来真能看出天气好歹来啊?”
    那些线香不知在地上堆了多久,多半受了潮,不大好燃。
    跳跳低头点香,一言不发。风临渊也习惯了,一张嘴继续絮叨:“不都说天气是老天爷的心情吗?那最近老天爷心情一定很不好。昨晚那雷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奔师叔在和哪个恶霸火拼呢!”
    见自家师父嘴角不知不觉升起一丝笑意,风临渊心头一喜,继续发表感慨:“下了一夜暴雨,河水眼看就涨起来了,还好咱们提前敲锣打鼓,把村民们都轰了起来,要不然河边那几十口人只怕逃也逃不赢呢!”
    那几根线香在跳跳手中锲而不舍地烧了许久,终于如他所愿,燃起了微小的火焰。青烟颤巍巍地升腾起来,跳跳弯身,朝蒙尘的佛像轻轻鞠了三躬,这才道:“大半夜敲锣,昨晚你可没少挨骂。”
    “不知者不罪嘛!再说,他们一听咱们是七剑传人,不是立马就收拾东西往外逃了嘛?”风临渊大度地摆摆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烧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过最后一户那小姑娘也是,洪水都快冲过来了,还哭着要回头救她的布娃娃,拦也拦不住!还有我背了一路的老大爷,非要带他们家那口破铁锅走,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唉!”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忍不住看了看自家师父的裤腿:“要不是为了他们,您堂堂青光剑主,腿上也不至于被划这么一道口子!”
    “谁身边没有一两件要紧的东西呢?”跳跳淡淡一笑,也在火堆旁坐下,眺望山脚下滚滚奔腾的浊流。


    IP属地:广东2楼2022-08-08 21:16
    回复
      风临渊见状,心头莫名一动:是啊,谁身边没有一两件要紧的东西呢?要紧到哪怕洪水横流,天下滔滔,也非得带在身边不可,不容有片刻闪失。
      他想到这里,一句话不经思考,便已冲口而出:“那师父您呢?洪水来的时候,您会带什么东西走?”
      话一出口,风临渊便后悔了,因为自家师父明显愣了一愣,神色当即凝住。风临渊知道师父一定想到了枕头下那只木匣子,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没想到这时,却听跳跳反问他道:“你呢?你会带什么走?说来给为师听听。”
      风临渊想了想,轻轻拍了拍腰包:“我的宝贝都在身上,用不着回家取。”
      跳跳目光移动,见这小徒儿腰间挂的是他满十五岁那年自己送给他的青玉环佩,还有昨宵暂且交在他手中那柄青光剑,心头不由得一动。
      然而没等跳跳动容多久,就见这小徒儿拍拍额头,叫道:“啊哟,对了!我屋里还攒了小半罐铜钱呢,那可是我这两年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水要是真淹过来,我可得救它!还有今年春天您带我新做的那两件袍子,我还没穿过两回呢!哦对,还有达师伯前几年送我那管笛子,那可是白玉雕的……”他说着说着,一拍大腿,“何止一两件要紧的东西啊?我的东西件件都来之不易,我看件件都很要紧!还好水淹不过来,不然我要抢救的东西可多了!”
      “……”跳跳立刻从方才的情绪里抽出身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探头看了一眼火堆,嘱咐道:“水烧热些再洗漱。虽说夏至过了,也不能过分贪凉。”
      风临渊不敢反驳,乖乖点点头。小庙的窗户被雨前的大风刮得“嘎吱”作响,风临渊看着看着,忍不住嘟囔:“我可不喜欢夏天。要么下雨,要么暴晒,连带着胃口也不好!”
      跳跳闻言,下意识便说了句:“你虹师叔当年也不喜欢夏天,总也忍不住贪凉。”
      “同样是苦夏,人家为什么随时随地都有冰水喝,上天入地只此一份的那种?”风临渊何等机灵,立刻抱怨起来,“不过也是,反正有人宠着,贪凉也不会挨骂,谁敢和我虹师叔比啊?”
      跳跳不上他当,轻轻摇了摇头:“年轻的时候是宠着,年长些了可就不行了。”
      风临渊见窗外乌云密布,眼看雨点子就要下来了,本来想说暴雨天在一块不讲故事,那还干什么?要不师父您给我讲讲虹师叔年岁渐长之后的事儿呗?
      然而不知怎的,望着自家师父脸上的神情,这句话他居然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去。
      这种复杂到难以捉摸的情绪,风临渊平生并不是第一次见。
      到最后,居然还是跳跳自己先开了口:“你想不想把上回的故事听完?”
      风里早去了闷热,轰隆隆的雷声在云间来回震荡,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IP属地:广东3楼2022-08-08 21:16
      回复
        <壹>
        骄阳似火的天气,离饭点又还早着,安阳城外的小酒馆里只有一个客人。
        那是个穿鸦青色短打的酒客,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和一壶黄酒,占下了小店里唯一一张没有被太阳晒到的桌子。
        他自斟自饮了半晌,门口的竹帘终于被掀动,有个穿戴整齐的白衣男人走了进来。
        小二赶忙上前,殷勤招呼,这人却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偷偷和小二咬了句耳朵。
        酒客看在眼里,大感亲切,当即招手叫道:“这位兄台!这边坐!”
        白衣男人闻言一愣,迈步走了过来,朝他拱拱手:“不知兄台……?”
        酒客豪迈地摆摆手,让出一张凳子:“坐坐坐!天底下已婚男人是一家,不必客气!”
        白衣男人一怔,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缕骄傲而温存的笑意:“兄台怎么知道我成了亲?”他思忖道,“莫非兄台认识拙荆?”
        “嗐,这还用说?”那酒客一把拉他坐下,这才悄声道,“兄台,你也藏了私房钱来喝酒?”
        “啊?”白衣男人一愣,“私房钱?喝酒?”
        那酒客见他如此,眉头一皱,随即恍然大悟一般,迅速扭头朝四周扫了一眼。然后这人转过脸,以一种卧底接头般的谨慎凑近了白衣男人,压低嗓门道:“莫不是兄台家的娘子就在附近,所以不敢直言?莫慌,愚兄自幼习武,平日里多有训练,耳力还算拿得出手;令正若到了十步之内,我一定能听出来,断不会让兄台被抓现行!”
        白衣男人一听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心说那怎么可能?你我近在咫尺,你既听不出我是习武之人,又如何听得见我家娘子的脚步声?她的蜻蜓点水这些年愈发炉火纯青,荷花池上比轻功的时候,好几回连我也甘拜下风;真要是存心不想叫人发觉,当今江湖能识破她的,只怕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此人自然是婚后难得落单的虹大少侠了。他没好意思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赶忙摆了摆手,笑道:“兄台误会了,我家娘子不管我喝酒的。”
        “还有这种好事?!”那酒客听了,当即一拍大腿,满脸艳羡之色,“我家河东狮嫌我贪杯误事,平日里一两黄白也不许我沾,一来二去,就连本地酿酒的商家都不敢偷偷卖酒给我!唉,其实喝两口怕什么了?不说啦,愚兄不与她妇道人家一般见识,索性趁她去盟主府开会的功夫,偷偷溜出来小酌两杯。”说着美滋滋地低头,咂摸一口杯中酒,满脸陶醉之色。
        “拙荆的酒量倒比我还好些。”虹少侠看得好笑,坦白道,“不过比起饮酒,她更喜欢酿酒。每年秋天,她都会在后院埋上几坛新酒,等到了来年开春,再指挥我把去岁的陈酒挖出来,然后一人一杯,在桃花树下对酌。”
        一直喝到酒酣耳热,又或者香梦沉酣。
        虹少侠想起往事,脸上一红,将最后一句话咽回肚子里。
        那酒客听得两眼放光,没过多久却又困惑起来:“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令正这样大度明理,连酒这等宝贝也肯让兄台敞开肚皮喝个够,怎么兄台还要背着她,偷偷跑到酒馆来?”
        他话里话外,俨然下一句就要指责虹大少侠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虹少侠听得好笑,正要答话,岂料这时,小二快步端来一大碗用井水冰镇过的凉茶,嘴里吆喝道:“一碗冰凉茶来啰,您慢用!”
        这下轮到虹大少侠两眼放光了。他端起瓷碗,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直到五脏六腑都畅快了,满身暑气也随着这一口冰凉茶下肚烟消云散了,这才指指自己的碗,笑道:“喏,兄台背着令正来喝酒,我就不能背着拙荆来喝冰凉茶么?”


        IP属地:广东4楼2022-08-08 21:16
        回复
          “一碗冰凉茶,也值得这么躲躲藏藏,遮遮掩掩?”那酒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头道,“当着令正面,难道喝不得么?”
          “兄台不知,我这人自来怕热,每到夏天,最爱吃些冰的降暑。早些时候年轻气盛,倒也无妨,三伏天的时候,拙荆还会亲自给我做些冰茶凉汤,那可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虹少侠回味无穷,却又满脸无可奈何之色,“近来身子骨不比从前了,有时候阴雨天气,旧伤就跟着隐隐作痛。
          “其实都是小事,这有什么挂碍?偏偏给拙荆知道了,从此再不许我随心所欲了,说是冬病夏治,吃多了冰的对身子不好。可这些日子实在是热,人都快被晒化了,我只好趁她有事,偷偷溜出来喝一点儿。好在如今日子太平,街头巷尾也能买到冰镇过的吃食了。”
          他说到这里,探头瞥了窗外一眼,然后胆大包天地喊了一声:“小二,再来一个冰西瓜!”
          酒客闻言,忍不住诧异起来,上下打量他:“兄台今年多大年纪?顶天也就三十吧?我瞧兄台正值壮年,身子骨健壮得很啊!哪来这么厉害的旧伤?”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早就过去啦。”虹少侠并不介怀,随口笑笑,慨然道,“虽说是壮年,可也比不得十几岁那时候啦。那会儿前脚挨了一箭,后脚就能爬起来继续打,等到了晚上再看,伤口早就凝了血,连裹伤口的绷带都省了。”
          那酒客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忍不住又悄悄打量了虹少侠一眼:“如此说来,兄台也是江湖中人?”
          “学过几年剑,游走市井间罢啦。”虹少侠拱拱手,笑道,“旧伤在身,也的确不能太过任性了。拙荆是关爱我。”
          “那倒也是。婆娘们考虑事情就是周到些,要说我那娘子也是为我着想。”那酒客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惭愧道,“唉,早些年我贪杯太过,是喝出不少毛病。要不是我婆娘管着我点儿,恐怕现在身上毛病更多。”
          “理解理解。我有个剑——”虹少侠一个不慎,险些说漏了嘴,硬生生改口道,“……朋友,也是一肚子酒虫。每逢年底碰面,他就偷偷背着他娘子溜去酒窖,还扯上我们几个兄弟打掩护,可把大伙儿坑惨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他脸上却挂着一丝格外悠远的笑意,半点瞧不出“被人坑惨”的痕迹来。那酒客见状,也不由一呆,挠了挠头才喃喃道:“唉,我也晓得我娘子不让喝酒是为我好,奈何实在太馋了……”
          虹少侠听到这里,深以为然,下意识附和:“唉,我也晓得我娘子不让喝冰是为我好,奈何实在太热了……”
          两个男人愣了一愣,对视一眼,忽然一齐笑了。
          年纪轻轻的小二恰在这时候送片好的西瓜过来。他伸过脖子一看,见这两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在酒桌上相视而笑,满脸心领神会的狡黠,心里一头雾水:不就是背着自家婆娘吃吃喝喝么?至于这么神神秘秘?


          IP属地:广东5楼2022-08-08 21:16
          回复
            他搁下西瓜,吆喝着道了声“二位慢用”,余光却瞥见那两人兴起举杯,清爽的凉茶和浓烈的黄酒在阳光下轻轻一碰。
            杯底的冰块尚未溶化,窗外的鸣蝉不知疲乏,迎头碰撞出一年又一年盛夏。
            “兄台请不必客气,一道尝尝这冰西瓜。”碰过杯后,虹少侠大方地将冰西瓜一分为二,只留下最中间的两块,让小二拿去继续冰镇。做完这些,他这才发现那酒客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脸上一红,却也不慌乱,彬彬有礼地解释道:“拙荆就爱吃口甜的,兄台见笑了。”
            那酒客自己虽也夫妻恩爱,见了虹少侠这样的,却仍觉得新鲜。他一面吃瓜,一面笑道:“兄台和你娘子成亲多久了?”
            虹少侠浑然不觉,伸手捧过一块西瓜,笑道:“快八年了。兄台你呢?”
            “整十年。”那酒客笑道,“家里的老大都八岁啦!兄台和你娘子怎么认识的?”
            虹少侠想了想:“年轻的时候我昏倒在她家门口,她救了我命。”
            “然后你就以身相许了?嘿,江湖上习武的女孩子越来越多,连带着美救英雄的故事也越来越多了。”那酒客忍不住一拍大腿,“不像我年轻的时候,没几个姑娘家舞刀弄枪,更别提在盟主府占下一席之地哩!听说今儿盟主府开会,还请了玉蟾宫那位鼎鼎有名的冰魄剑主列席,啧啧,好大的排场!”
            虹大少侠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嘴角愈发扬得高了,笑意如春水涨潮,竟将一双明亮正气的眼睛衬出了几分含情脉脉的风情:“是啊,好大的排场。”
            那酒客却没察觉。他一口气啃了三块西瓜,这才随手抹去嘴角剩下的汁水,又美滋滋地端回了酒杯:“也好,她们忙她们的,咱们喝咱们的!来,兄台你也喝两盅?”
            虹少侠赶忙举了举手里没吃完的西瓜:“多谢,不急,先吃瓜。”他低头吃瓜,却不像大多江湖汉子一般风卷残云,不单动作斯文,瓜瓤也咬得干净,就连袖子上也没沾半点汁水。
            那酒客一不留神瞥了一眼,不由肃然起敬:“好家伙,兄台的娘子手腕想必非同凡响,竟将兄台调教得这样讲究!”
            “那倒没有。比起她来,我这算什么讲究?”虹少侠微微蹙眉,摇头道,“手腕就更谈不上了。许多事待在一起久了,也就潜移默化了。除了夏天不许我吃冰的,其他事情,她从来都是惯着我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家娘子体质寒,又怕冷,到冬天就换我管着她了。不但不许她碰寒凉之物,每天晚上还要压着她喝一杯热牛乳再睡觉,有时连风也不许她吹呢。”
            酒客听得呆了,须臾过后才心悦诚服道:“兄台说得也是。夫妇俩相互扶持,可不就是相互照管,相互改变么?要不也不会有‘夫妻相’一说哩。”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了然而热情道,“令正怕冷,是不是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我家婆娘也是,生完孩儿一连好几年都说手脚冰凉,我求了好些地方才得了个偏方——待会儿给兄台带回去试试?”
            提到孩儿,当爹娘的不免絮叨起来:“生麻烦,带也麻烦,唉,两个来讨债的冤孽!好在这两年到了学文习武的年纪,他们兄妹俩有了师门照管,我们夫妇两个这才得空自己出门一趟。还好没生第三个,我可舍不得我家娘子再遭罪了——生儿育女可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一点不夸张。生老二的时候我媳妇儿大出血,可把我吓坏了,那晚一口气把九天神佛求了个遍哩!”
            那酒客说得心有余悸,虹少侠也听得胸腔起伏。他若有所思,半晌过后才答非所问地说了句:“那也是万幸了。”
            那酒客没顾上细看虹少侠的神情,径直起身给他倒酒:“喝酒喝酒!”


            IP属地:广东6楼2022-08-08 21:16
            回复
              <贰>
              今日恰逢大暑,小酒馆里空空荡荡,倒是对门街上卖冰碗的小茶铺先头好一番热闹,多是去盟主府开会的女客光临。
              这年头,夫人小姐们大多出手阔绰,可比大老爷们舍得花钱多了。
              年轻的小二偷偷瞥了一眼本店唯一一桌客人,肚子里暗暗埋怨。先头那酒鬼也就罢了,后头进来的白衣青年明明穿着考究,丰神俊朗,瞧着面无风霜色,一看就不是差钱的江湖人,怎么也只点了一碗凉茶、一个西瓜?
              喜好也忒朴实了些。
              没容小二腹诽完,掌柜一声令下,吩咐他到几条街外的冰店再买些冰回来。小二只好顶着毒日头出了门,本想缩在冰店里蹭蹭凉气,岂料普天之下当掌柜的都小气,连自己店里也舍不得多放两块冰,哪有什么凉气可言?
              小二只好满头大汗地踱到门口,试图等来一阵凉风。不想凉风还没等到,他先听见隔壁传来一个女声:“自从有了孩儿,好久没这么轻松出过门了。莫说话本子,连剑谱都看得少啦,怨不得那位顾家的小姐不服气。”
              “那也不妨碍荀娘子一剑寒光不是?”另一个声音含笑接话,清凌凌的极是好听,小二霎时感到神清气爽,像有风从林间吹来一阵凉意,“年轻人难免气盛,总以为自己比年长的聪明,别人都是论资排辈,只有她是明珠暗投。听说顾天煌的夫人少时一心习武,可惜天资有限,这才将寄望在女儿身上,希望她来日能做武林第一人;太平年月,想来是被爹娘养得骄纵了些,去江湖上历练历练也就是了。”
              小二自小在安阳城长大,自然晓得顾天煌是盟主府老一辈首屈一指的人物,这姑娘听声线年纪轻轻,居然直呼其名,也忒张狂了些。同她说话那荀娘子竟也不阻止,理所当然一般,难不成这姑娘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子弟,占了辈分的便宜?
              小二想到这里,忍不住探出脑袋,发觉隔壁是个小书摊,说话那两位正在翻看摊上最时兴的话本子,一柄遮阳的大伞挡住了两人头脸。
              他悻悻缩回脑袋,听见那荀娘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羞涩道:“做闺女的时候脾气爆,一时气不过,这才班门弄斧了。”
              小二心说您这口气活脱脱就是个迷妹啊,哪里脾气爆了?没等他想完,那荀娘子的声音就陡然崇敬起来:“不过,能亲眼见到这招‘冰雪消融’,我这一遭也不算白来啦!哪个武林第一人是被人惯着长大的?太平年月可练不成这样的剑招。”


              IP属地:广东7楼2022-08-08 21:17
              回复
                “老盟主苦心孤诣,有此一会,对喜欢舞刀弄枪的姑娘们总归是好事。”声线清冷的那个笑道,“来日真若碰上什么事,今日在座的女儿也能红妆换武装,名正言顺披甲上阵了。虽是太平年月,也该居安思危,有功夫傍身总是好的。”
                荀娘子点点头,心悦诚服道:“怨不得老盟主退休之前,心心念念要请您来镇场子。不过等我回了家,可得叫上我家那口子好好练功。当父母的把人生寄望在孩儿身上,那有什么趣儿?我是不年轻了,可又还没死!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去拿,凡事寄托在自己身上才是正理。”
                小二心说嗯,这下听得出您脾气爽利了,不过口吻还是很像迷妹……倒是‘冰雪消融’这剑招,听着又凉快又耳熟,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来着?
                小二正在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在哪家说书摊上听过这一式剑招,却听声音清冷的那位道:“那可不敢当。不说啦,我得多买几套话本,偷偷藏包袱里带回家去。”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话本么?我也买点回去。”荀娘子说了两句才发觉不对,奇道,“偷偷?”
                “从前买了新话本,总想一口气看完,外子见不得我废寝忘食,所以每回买了新的都要被他收缴进房,每天只许我看一章。”声音清冷的苦笑一声,又是无可奈何,又是甘之如饴,“好不容易正大光明甩脱了他,我得多买点回去。”说着将伞抬高了些,伸手指指书摊,声音里全是飞扬的灵气,“掌柜,这半年新出的一样一本,都给我包起来!用牛皮纸包严实些,麻烦啦!”
                伞面抬起的一瞬间,小二匆匆瞥见了她的脸,脑子里轰然响了两声。
                他拎着冰袋子回去,一路上满脑子只剩下两个问题: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美丽的姑娘?这样美丽的姑娘居然已经成亲了?
                小二回程路上浑浑噩噩,进门时险些把冰袋摔了。幸好那白衣公子眼疾手快,身形如风,一眨眼的功夫,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扶住了,然后挣扎了好一会儿,又问他多要了两碗冰凉茶。
                小二见这公子如此犹豫,还以为他囊中羞涩,加之感激对方出手相助,索性咬咬牙道:“要不然这两碗茶我请吧!”
                那白衣公子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赶紧摆摆手,笑道:“误会了,我有银子。”顿了顿,又小声说了句,“就是今天放纵太过,有点心虚。”
                小二心说不就是两碗冰茶吗,这也叫放纵太过?!不是很懂你们已婚男人。


                IP属地:广东8楼2022-08-08 21:17
                回复
                  他摇摇头,赶紧将冰袋存好,端凉茶上去的时候正听见那酒客感慨:
                  “成亲之后,我家娘子常督促我上进,愣是把我这个三脚猫功夫领进了盟主府大门了!不过我家娘子自个儿更厉害,被她说两句我是服气的。兄台你呢?”
                  白衣公子一愣:“她……她不督促我上进。我们俩成亲之后……”他顿了顿,也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赧色, “都不如婚前用功了。”他像是有些难为情,然而心满意足的神色却更是遮掩不住,俨然毫无悔过之意,“好在从前的底子还在,不至于荒唐得太过分。”
                  那酒客挠挠头:“哦,那也没什么。谁说非得要上进了?反正太平盛世,过过小日子也挺好。”他探头一看,喜道,“兄台又叫了两碗茶?这暑气,不吃点冰的是熬不过去。”
                  虹少侠点点头,将其中一碗推到对方跟前,自己也美滋滋地捧过一碗,仰脖喝了一口。他开口唤小二收拾收拾满桌瓜皮,岂料小二没等来,却先等来了一个轻轻巧巧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如此熟悉,一直到两丈之内才肯让他察觉。虹少侠大惊失色,猛地一下弹了起来,然后就望见蓝宫主站在身后,阳光下神情一时看不分明。
                  虹少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西瓜皮和自己跟前那半碗还没喝完的冰凉茶,心说完了完了,人赃并获。
                  没等他想出抵赖的说辞,蓝宫主身后先走出一个身量苗条的少妇来。这少妇脑后挽着一个圆髻,打扮得颇为爽利,这一下,虹少侠对面那酒客也“蹭”的一下弹起身来,脱口叫道:“娘子!”
                  没容虹少侠有所反应,那酒客匆匆在他耳畔丢了句“兄台救命”,然后一步上前,满脸堆笑,伸手去接那女子拎在手里的东西:“娘子你开完会啦?我可听见姑娘们唱的那句‘与子同袍’了,真是好听极啦!这是盟主府发的粽子和月饼么?我来拿!”说着还不忘往身后一指,“喏,在路上遇到个新朋友,非拉我进来喝酒,我拗不过人家,吃了点西瓜等你呢!”
                  “……”眼看满桌狼藉,头顶飞来横祸,虹少侠心说好家伙,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都是老夫老妻,谁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荀娘子一眼识破夫君的伎俩,却也不至于当着蓝宫主的面发火,于是顺从地让丈夫接过了东西。那酒客松了口气,这才看见妻子身边的蓝大宫主,不由得眼前一亮,一时竟忘了招呼。
                  荀娘子连忙悄悄拉了他袖子一把:“还不见过玉蟾宫主?她和虹猫少侠也住在附近的客栈,所以和我一路过来哩!”
                  那酒客如梦初醒,喜不自胜,连忙拱手,蓝宫主也微笑颔首。寒暄过后,酒客见自家娘子脸色尚好,并无兴师问罪之意,这才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退到虹少侠身边,悄声道:“兄台,刚才多谢啦!喏,看见进门那两位没有?一位是我娘子,至于另一位,那来头可就大了!愚兄给你引荐引荐?”
                  “倒也不用引荐。”虹少侠苦笑道,“另一位是我娘子。”


                  IP属地:广东9楼2022-08-08 21:17
                  回复
                    那酒客一愣,忍不住探头看了看他杯底,心说不至于吧,没喝几杯啊,怎么醉成这样?
                    酒客生怕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冒犯了蓝宫主,赶忙压低嗓门道:“兄台可知她是何许人也?早些年做这种梦的倒也不少,可现如今,人家都成婚好些年啦!咱们好歹也是成过亲的人了,可不能碰见好看的就找不着北啊!媳妇儿还是自己的好,光好看顶什么用?”说着拽过虹大少侠,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给他介绍道,“兄台,这位是拙荆,这位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冰魄剑主蓝——”
                    他话音未落,虹少侠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一面旁若无人地伸手去接蓝大宫主的包袱,一面厚着脸皮唤了声:“蓝蓝。”
                    那酒客大跌眼镜,正要说话,却见虹少侠接过包袱,回头朝他拱了拱手: “兄台莫怪,先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冰魄剑主的丈夫。”
                    蓝宫主见他这副反应,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忘了追究他背着自己吃喝的事儿,配合着应了一声:“欸,虹虹。”
                    那酒客目瞪口呆,还想再问,却见蓝宫主挂着一缕“拿他没办法”的明晃晃笑意,扭头朝同样目瞪口呆的荀娘子道:“还没介绍,这是外子。”
                    那酒客不可置信,一会儿看看虹少侠,一会儿看看蓝宫主,一会儿又看看自家娘子,一时如在梦中。须臾过后他才抓住了这个和自己对酌一下午的男人的胳膊,压低嗓门道:“你、你真是蓝宫主的夫君?”
                    虹少侠骄傲地点点头,炫耀道:“如假包换。”
                    酒客心说那你直说你是七剑之首长虹剑主不就得了?!你们七剑都这么自我介绍么?全天下谁不知道你是冰魄剑主的丈夫,用得着显摆到这个地步么?!
                    都说长虹剑主聪明沉稳,十八岁就能挽狂澜于既倒,可这一下午酒喝下来,怎么感觉这位鼎鼎大名的侠客越活越回去了?
                    他后知后觉地瞪着虹少侠右手虎口那层极厚的老茧,心说您管这叫“学过几年剑”?!
                    酒客忍不住想重新打量虹少侠一番,抬头却见他站在蓝宫主身边,一手帮她拎着包袱,另一手则替她拎着那柄赫赫有名的冰魄剑,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胜过街头巷尾所有浓墨重彩的渲染。
                    没等他看完,腰上忽然被自家娘子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长出息了,还知道把黑锅往人家虹猫少侠头上甩了?哼,眼下饶了你,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啊哟,疼!”酒客龇牙咧嘴地告饶,心说虹猫少侠怎么了,虹猫少侠就不能背着夫人进小酒馆了?兄台你可把我坑惨哩!


                    IP属地:广东10楼2022-08-08 21:17
                    回复
                      <叁>
                      蓝宫主总是疑心,是不是她那诡计多端的夫君事先在她的包袱上动了什么手脚;否则人都到了家门口,那个系得好端端的八字结怎么会在马车上突然散开,当着虹大少侠的面掉下一地话本子来?
                      铁证如山之下,蓝宫主无可抵赖,只好心虚地望着兴师问罪的虹大少侠,委屈巴巴道:“两不追究,这总行了吧?”
                      虹少侠得逞似的捏捏她脸,笑道:“行行行,哪能不行呢?快入伏了,大奔他们再过几天也该上天门山来避暑了,咱们俩得抓紧时间,过过二人世界。”
                      蓝宫主忍不住笑了,心说二人世界?过了这么些年,这人怎么越来越腻歪,说起话来比他留给她那两块冰西瓜还甜?她想了想,索性也一本正经地附和道:“嗯,去哪里好呢?要不然问暗香要叶小舟,躲到荷池中央去?”
                      不想虹大少侠当即点头:“好啊。”
                      于是两个人当真躲去了碧波之间,一望无垠的莲叶隔绝了头顶的艳阳,只留下满池荷香幽微。
                      蓝宫主捧着新买的话本,在船头读得聚精会神;虹少侠则在船尾支起一根钓竿,将荷塘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鱼儿一条条钓起,又一条条放走。
                      荷花开到最盛之时,晚含晓放。蓝宫主效法古人,以茶叶置于花心,翌日清晨取出,烹天泉之水,煮一壶虹少侠最钟爱的云叶茶。
                      等到茶喝完了,鱼也钓完了,虹大少侠见蓝宫主依然看得津津有味,难免不甘寂寞。他蹭过去,摇摇她胳膊:“今天看了什么故事啊?”
                      “哎呀,别晃我嘛!”蓝大宫主正看到要紧处,头也不抬道,“昨天不是讲到重生么?今天男主角遇到转世的女主角啦!”
                      “转世?那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虹少侠还想再问,却听蓝宫主撒娇道:“你别扰我,自己吹吹风嘛,乖!要不然我也分你一册,你自己看?”


                      IP属地:广东11楼2022-08-08 21:17
                      回复
                        “别人的故事有什么趣儿?”虹少侠一眼看出她的敷衍,这一下哪里忍得,猛地一下欺身过去,“还不如做自己的。”
                        水花飞溅之间,没读完的话本子跌落湖面,和摇晃的小舟一起悠悠荡荡,飘向藕花深处。
                        弄湿了蓝宫主话本的后果是,虹少侠亲自上阵,绞尽脑汁给她编了三个结局。
                        有悲的,有喜的,也有不悲不喜、听凭天命的。他自以为讲得动人情肠,可他家娘子总能在结局到来之前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然后率先提出异议,一双眸子明亮狡黠,比她怀里的绛雪貂还要顽皮。
                        绛雪貂陪伴了他们数年,岁数渐长,到了夏天更是懒洋洋不爱动弹,时常趴在归鸿居门口的水榭纳凉,落下一地的碎毛,留待两位主人收拾。
                        等到五剑照例上天门山来避暑的时候,虹大少侠的第四个结局还没有想出来。
                        欢欢已经长成小小少年,被他爹娘打发去江湖历练,缺席今年的聚会,叫一向爱听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疏影好一番念叨;大奔当了爹后,大嗓门不见踪影,只有嗅到酒香的时候才会悄悄拖过居士,打着提前给自家孩子挑琴的幌子溜去酒窖,央暗香给他们留下一道门缝;神医的小徒儿第一次上玉蟾宫来,见什么都好奇,于是一面和蓝宫主一起欢欢喜喜地围着奔莎襁褓中的女儿,一面缠着她问东问西;莎丽则得了空闲,和达夫人一头扎进了嚼月馆,誓要做出一碗比去年更好的莲子粥来。
                        然而,他们的七剑之首却一反常态,未曾出现在门外那把最凉爽的藤椅上。
                        按往常来说,他这时候该美滋滋地躺在藤椅上,和跳跳插科打诨才是——蓝宫主推动小小的摇篮车,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外瞟了一眼:虹大少侠上哪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虹大少侠此时此刻正拉过神医,藏在旧雨楼外巨大的树荫下:“当真么?”


                        IP属地:广东12楼2022-08-08 21:18
                        回复
                          “嗯。”逗逗点了点头,“我早该想到才是。七剑合璧,原就非伤即残,何况咱们这一代还合璧过好几回?问老天爷透支过的力气,总归是要还的。早些年还能仗着年岁压着,现如今大伙儿年过三十,十几岁落下的伤病渐渐到了冒头的时候,那也难免。”
                          “那也该是我这个七剑之首反噬最重才是!”虹少侠急道,“你说蓝兔累积的伤势比我还重,这是怎么回事?”
                          神医没敢看虹少侠的脸色,兀自叹了口气:“冰魄流派自来体质虚寒,蓝兔早年又太过拼命。内外伤也还罢了,可她为权宜计,不止一次服过极损脏器的碧玉丸,又喝过极凶险的猛药,元气亏损得厉害。”
                          “那,要怎样调养才好?神医你只管说。”虹少侠眉头深锁,紧紧抓着逗逗的胳膊,“还是要什么灵丹妙药?天涯海角我都一定找来。”
                          听了这话,神医神思一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须臾,他才宽慰地拍了拍虹大少侠的手背:“虹猫你也别太担心,历代七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再说了,身上没几处病痛,那还能叫江湖人么?前两天南宫还大老远跑来黄石寨,替他那个闲人老爹问我要养心丹呢!”
                          虹少侠心里稍稍宽了些,眉心却仍蹙着:“那……”
                          他话音未落,却听大奔在远处叫道:“达达你别走啊!这才刚开始喝呢,你急什么——啊哟!谁敢用石头扔你奔爷爷?!”
                          片刻之后,他声音立刻变了调,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老、老婆?是居士硬拽我过来的!真的!你甭听神医瞎说,我哪有什么伤啊?喝两口不碍事,不耽误养伤,真的!”
                          “师傅!虹猫少侠!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呀?”鹅黄衫儿的少女从旧雨楼里探出脑袋,遥遥朝他们挥手,“莲子粥和绿豆汤都上桌了,还有阿缃姐姐刚做好的蜂蜜酥山,你们再不来可就化啦!”
                          她话音未落,蓝宫主也跟着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欢欢写信来啦,你们两个看不看啊?”
                          满树的蝉鸣声铺天盖地,灵鸽扑扇翅膀,像十年前那样穿山越水,落在此间主人的肩头。
                          好在旧伤虽不胜数,却终于换回了盛世安康。七剑无须枕戈待命,灵鸽带来的也不再是天下危亡、急需合璧的号令,而是下一代传人远游寄回的家书。
                          虹少侠连忙应了一声,顺手扯过神医往回走。神医吃痛,委屈巴巴地叫唤道:“虹猫你轻点儿!我这两天不去开颜小榭了,就在屋里给大伙儿开方子,一人一张还不行么?”
                          虹大少侠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给我们家蓝蓝开两张。”


                          IP属地:广东13楼2022-08-08 21:18
                          回复
                            <肆>
                            出伏之后,剑友们纷纷打道回府,相约年底再会。
                            虹蓝夫妇俩亲自动身,送几位老友下山。大伙儿的马车里照例被塞得满满当当,其中尤以第一次踏足玉蟾宫的南星和奔莎夫妇俩尚在襁褓中的闺女为最。
                            当然了,也有人只得了两盒糕点——听说是因为天气炎热依旧,拿太多怕在路上变味的缘故——却失去了喊自己媳妇儿“南南”的机会。
                            神医愤愤不平,质问虹大少侠说就算读不准音又怎么样?难道他堂堂神医,是靠嘴皮子混饭吃么?再说了,大伙儿同在潇湘,口音能有多大差别?既然都念不准,为什么不是你虹猫换一个昵称?
                            虹大少侠理直气壮地回复他:“我成亲早,叫惯了,改不掉。谁让你这么晚才找对象?”
                            神医:“……”
                            南星年纪尚轻,和神医重逢也不过一载,从前虽然总嚷着想见一见他那些传奇的剑友,可真当到了天门山下,却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怯意。
                            有幸生于同一个时代,谁还不是听着七侠的故事长大的呢?
                            高山仰止,不外如是。
                            如今要与传奇同列,南星忧心忡忡,一会儿担心盛名在外的玉蟾宫规矩森严,一会儿害怕七剑里那位眼光高得出了名的老大哥对她挑三拣四,出门前连头上的珠花都换了三四回。神医看在眼里,哭笑不得,于是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你知道外头怎么说我吗?”
                            南星一愣:“不就是脾气古怪,医术如神,一天只治一个病人?”
                            “唔。”神医点点头,毫不谦虚地笑道,“医术如神是真,其他两样谈不上吧?”
                            南星呆了呆,这才明白过来:神医这是想告诉她,关乎性情的传言和真相未必是一码事。她心头一松,当即刮着脸羞他:“不害臊!”
                            接下来大半个月的经历告诉南星,她先前那一番担忧实属多余。
                            这一代七剑仅剩的两条光棍之一终于领了个对象上山,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古灵精怪、活泼善良的小姑娘,剑友们哪有不疼爱的道理?于是在南星眼里,脾气高傲的竹林居士始终笑容可掬,大大咧咧的混世魔王时常温声细语,几个女儿家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大伙儿很快打成一片。
                            南星如沐春风,临走前还搂着奔莎家的女儿依依不舍,甚至将自己从小戴到大的银锁都摘了下来,不顾莎丽的劝阻系在小姑娘脖颈上,嘴里不住念叨她的名字:“小绾晴,不要忘记姨姨哦,姨姨现在不得不走啦,下回再来看你!”


                            IP属地:广东14楼2022-08-08 21:18
                            回复
                              阳三点了点头:“我们族人心中遇事不决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求一卦。”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不瞒你说,你们神医刚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我也替南南求了一卦,抽中了一支下下签——想来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准备好。如今再求,总算如愿了。”
                              他扬了扬手上的竹签,笑道:“等南南嫁出去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也就放心了。”
                              “真这么灵验?”虹少侠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心中一动,忍不住也道,“我这样的外族人也能求么?”
                              “神佛面前,想来是众生平等,心诚则灵。”阳三想了想,叮嘱道,“不过族里的老人都说,求签之后,须得回来还愿;少侠若真心要求,恐怕年后还得故地重游一趟。”
                              虹大少侠想了想,点点头。他走到神像跟前,正要弯身行礼,不想有人忽然在他颈后哈了一口气,吹得他脖根直痒痒:“嘿!”
                              虹大少侠吓了一大跳,差点平地打了个趔趄。他猛地回过头去,却见蓝宫主吓唬他得逞之后,裹着一袭加绒的长斗篷在秋阳里笑得前仰后合,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开心够了,这才好奇地探过身子:“干什么呢?”说着已经看到了他跟前的神龛,忍不住奇道,“你这是要求签么?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信这些。”
                              虹少侠动了动唇,笑道:“入乡随俗,求一签试试。”
                              “那我也求一签好啦!”蓝宫主兴致勃勃地拎着裙角过来,像模像样地站在他身旁。
                              夫妇两人并肩下拜,在心中默默许愿,虔诚祝祷;等到起身时,蓝宫主自言自语道:“不过求个签,怎么跟拜堂似的?”
                              虹少侠听在耳中,忍不住笑起来:“拜堂?那咱们俩早就拜过了,不新鲜。”
                              蓝宫主听出他语气里显而易见的骄傲之色,心说拜堂的确不怎么新鲜,可跟我拜堂的是普天之下最好的人啊,这不就新鲜了么?
                              她嫣然一笑,紧跟在虹少侠身后,也抽了一根竹签。


                              IP属地:广东16楼2022-08-08 21:1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