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映在东窗上。彼时，我尚未接到一同随行的令，也不知是否兄长会前往。】
【是了，黄云日暮，风沙酷恶，更兼世人心象尚隘，利己害他，如何能不为之牵萦？谁叫觉禅既约不去岸蓼疏红、茨菰花白的江淮，尽管往遐州僻壤，一意进忠贤、退悖恶。却不知我已在这三载时光里，夜以继日，谙熟了藏、蒙之文，虽也顺理成章调任至理藩院，总归还是不能与他相较。不过这些都无关要紧，他若见了我，定会为我骄傲。】
【只有一件，倘若失了这次机会，又不知与兄长何时再相见。于是，临时不能饭，伏枕不能眠，这样捱过了三日，遣人相问，才收到了令人悦豫的结果。这一路来，实在是我最快活的一段时日。】
【今设校场，我无暇关心任何一人的胜绩，只想着是否今日座次依旧要按着官位大小，内外君臣排资论辈。没成想，如愿以偿又未全然，仍要按着京官与外官区分开来，心下凉了一半。】
【旁人都要寻个好位置，只我一人，要往队伍的边缘去凑。眼看就剩几步之遥了，可碰到了硬茬儿。我望着那人的脸，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赔上笑脸。】
这位大人，您可否让让？

【尘网中束缚的怪物，最喜欢观那些人聚在一起互相攀扯社交，觉得着实有趣，皮囊之上官服，皮囊之下枯骨，我也可与之攀谈，但是我总喜欢遥看名利场的荒诞，又身处其中，搅弄风云，掀起骤雨腥风。】
【若是苍狼立于崖上，观望崖下灯火的心情，是打量，是有趣，难以与别人说，只是这时忽见有人离群而出，便起了几分好奇。】
这位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啊？别人不说找个好位置，也得论资排辈，什么品级去什么位置。
【话至此微微一顿，扫了一眼他补服身前的图案，笑道。】你去和六品开外的官员那么？
【怀疑他是我辈之人，那便轻轻用言语去试探好了。】

【一时错愕，雷雨不过江，实在好没道理。他若是要寻乐子，看热闹，多得是陪他消遣的，何苦要来找我的晦气。这下倒好，不止眼前无路，连周遭的人也注意到了动静，冷眼傍观，莫说是换位，怕是再想移步分毫都难了。无端惹祸烧身，自己打的算盘全然落了空，怒火虽起，终归默了一瞬，忍了下去。】
我向来不擅射御之道，不如站至队列边沿，将好位置空出来，让想看的人看个清楚、看个明白。
【说辞腹稿，本就早先想好，坦平相视，未露一丝慌乱。】
又并非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情，怎么这也使不得？

【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这还是真是个率真可爱的小兄弟，恐怕是自己多虑了，能想着把位置让出去的人，又怎会和我是什么同道之人。】不擅？也罢你是文官，这也正常。
不过你所在的位置总有人觉得是好位置，没必要让，再往后便不是你这个品级应该呆的位置了，你若不喜欢吵闹，便站在我身边就行。【见有别人看过来，索性帮他找个台阶下。】

【再心有不甘，也只好依其言，站于身侧。如斯之时，却摆开阵势，与之对峙，反声追诘。谁叫他自寻苦恼，平白无故坏人好事，又好端端惹上了我。】
【觉禅一门，执象笏者不计其数，见善若惊，疾恶若仇。我这般的人物，虽不能绳厥祖武，好在习过的圣贤道理足能噎人。】
哦？难不成大人以为能站在队前，便是当世间举世无双的魁首了？倘若身怀巴图鲁之能，即便立于队尾，也夺人目光，何须在乎先后之序。唐史里平阳郡公，应声出战，发三矢，辄杀三人，贼子望风降服，三箭便能定天山。
【明明是荒诞可笑的谎言，偏义正言辞，甚至款语温言，像是被人误解，受了莫大的委屈。】
我既无此才，但尚能容我身后的八旗悍士一睹行射场上的风采。

贼子……
【一句大人倒是没觉得如何，偏偏一句贼子，却仿佛被人点了名一般，一愣之后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再看向他的时候，望向他澄澈的眼睛，像是小石潭的水清澈见底，初出茅庐满腔热血的新秀。】
你说的都对。【像是宠溺的哄自家的堂弟玩一样，笑道。】既然容的下，那便好好看吧。

【这般逗嚷，竟也不见他分毫汹赫。这样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实在无趣。奈何牙碰牙，死磕在了这儿。困兽犹斗，装作不识的样子，偏颐展颜。】
我先才未曾注意，不知大人可有上去一较身手？若有幸，也让我开开眼，什么是百步穿杨。
【人前显能，才算他有真本事。】
【风涛轩怒，鼙鼓动地而来。尽管记忆中的秦中陕州已模模糊糊，捡不起一个全貌，可这里本就是我们的故山。侧首睇向兄长那头，他已是一脸崇敬，热血澎湃。文死谏，武死战，不遑多问，我二人心意相通。】

能轻易显露于人前的，都不叫本事。
【毒蛇不会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毒牙，猛虎也不会无事便显露自己的尖牙利爪，染血嗜杀的魔物，却最爱表现的无害，顺着他的目光一扫，顿时若有所思，对他含笑道。】
我叫做禹尔江左，是捕盗步军校，我看着你似乎和我弟弟差不多大。
【因着从三品留任步军校的，朝中人里面并不多，也算在京中搏了个名捕的名声，只是当初杀贼少留活口这一点，被伪装成了下手没有轻重。】

既然禹尔大人不愿显露人前，那改日我可有机缘亲睹？
【没来由，竟被打动了。这般不敬，都能沉得住气吗？公门少推恕，居官者更多以鸷刻、峻严的面目示人。无论是“谀”还是“谤”，我都并不感到陌生了，甚至司空见惯。然而，诸如此类的手段从不能镇靖一个人的反骨，亦无法压弯一个人的脊梁，迫促一个人低头。只今江海，能感化觉禅既白的，永远只有两字：赤与诚。】
【不知他是否看穿我的心思，可当下的我，在那样一双纯备的眼的注视下，全然无所遁形。这便是他的本事吗？如果十恶不赦的贼，都只能归全反真，那我杜撰甚么样完满的谎词，都应是徒增笑料了。】
【颊边再绽不出志得意满的笑，整个人不啻奉先殿的一座西洋钟。讪讪缩了缩手，才自报起家门。】
理藩院员外郎，觉禅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