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的某午歇时分，无端端地、出慈宁门，过走马廊。平素最爱建福宫后檐那道石甬路，东是商矗云霄的梵华楼，南又有一爿无名宝籞，万屋翚甍之间，此路便显得犹如——桃源避秦。她不是恪虔的人物，今日却徐缓迈入楼中，明波回睩，一十二座珐琅塔正中立的是旃檀佛，宝篆浮烟尚未熄绝，留我一点余热，是昭示着哪处转世为金张王谢的贪饕，仍怨不足，还要向大士婪索。我很好奇，金贵的拜金佛，泥浕的拜泥佛。浮屠啊浮屠，你听信谁的冤屈、谁的罪恶？还是连此地，也不过是一场炎凉游戏。】
【她只是看。甚至是违节地、直勾地看，不过也谈不上悖谩。对峙无果，败下阵来，通知祂是最后的礼节。】我求过您，可您不应、也不愿施舍半点儿禅机妙谛。【添缀道。】从今天开始，我便不信了。
【话讲完，泰然地踏着鼓楼棽钟敲的三荡，就离。她答应过玛法：知隐韧、如一株塘边汀葭。】
【在静室外回廊稍憩，从袖中寻出两个橙物（弗才还带去面见佛陀了，真是罪过），她很不擅长于此，蔻甲刺破剥皮，便沁出汁来，很是狼狈，再亟亟寻帕子的时分，才见回廊角不知何时来了人，半晌、滞钝地盈了笑。】广府贡柑，你要吃吗？

【她在金徽玉露的掩映中太呆板，很似须弥山佛龛中不苟言笑的金像】
【但她出现的又太不合时宜，我本在灵台虚构一场弥天大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火焰：我要在金阁寺放一把雄雄烈火，从山腰的翠障重树肇始，大火循着早先埋布的草灰蛇线，终将绵延至惨淡的南阎浮提，到那时，兰闼中的神仙妃子也护卫不得一座紫禁山，更何言这宵晖一般脆弱的佛亭。我在庑廊下放肆地畅想，火一般的蟒蛇扭动着贪婪的身躯，很快将所谓的山节藻棁吞噬得一干二净。只是，我骤然停住操纵火蛇的恶之手】
【佛龛中金身宝相的塑像，理应是我要摧毁的头一遭，首当其冲的庇佑者，既庇护不得臣民与清信徒，就该粉身碎骨。但她不一样。我从前读，林涧的山魈、西洋的巫女，会变换迷惑心智的阵法，而千百副皮囊的威力也具千万重。她不一样，菩提树下的菩萨与佛不会有皮相的变迁，那么她该是至善原本的纯粹模样么，迟钝又冷漠，符合我对佛陀一切的构想：享受香火的朝贡，又不肯施轻而易举的庇佑】
【这一枚柑橘，想来也是垂怜的赏赐。我对自己说，不能接，这是一种无声的胁迫、晦暗的契约，鹿死谁手早有定论。我不能接，于是尴尬的纤素滞留在半空，徒与惠风纠缠】
哦……【这下轮到不善言辞的我煞费心思，斟酌半晌，我干瘪瘪地问她】你是广府人吗？【菩提叶是来自广府么，溽热的气候她能受得么？一南一北的舟车劳顿、轮蹄征逐，也是苦其体肤必备的行径？】

【我窥见，蝶也迷路，急得险些大呼：快走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界，那些飘渺的、朦胧的、不够持重的，祂都不要瞧见。当然，为了不显得太错乱，我并没有如此。只是沉下眼。我们可以换一种活法，比如从今天开始笃信南华真人的道，蝶斑斓的翅也许是黑甜乡的通道。然后以最迅疾的速度大梦一觉，蘧然而醒，游魂里的一魄叫它亟亟地引回来，同面前的她言话。】
【我们甫才在讲什么？哦，贡柑、橘子！】
【姹女应以一种既非是，又非非的答复。她不接，我便收回去，轻轻晃首，广府吗？并不，实则更甚的是我从未踏足过天堑江以南。我想起曩昔有个笨丫头，为了在京雒中几家朱门绣户的格格里也摆出自得的姿态——即便不少人都知晓，乌苏已至强弩之末。她也要仿着蹩脚的京腔，字字、句句、细细地讲：我大父是将军，扫过狼奔豕突的战场，阿布凯茂林，你不能欺负我。】
不，我是奉天府来的。【抽了神绪，琼鼻一皱，再剥柑。我才料到，刚递予的那一只淌着淋漓汁液，似是罗衫半浥的柑是多么失礼啊，若她也是秉着矜贵的兰矩呢。请原谅吧，讪讪地寻补。】这是太后娘娘的赏。可也委实不好剥，我替你剥开，便不用再脏了你的蔻甲。
【诚然，我是很愿意看美人的，不远不近、深深浅浅地睇，从她的眉眼开始，不知是否是慈宁宫不成文的规矩，女史们偏爱柳眉，初如豆，渐细长——而她，是眉怃里也渗着软剑般的英英，我好想知道她。】我是乌苏，慈宁宫的女官。【深信切切的望就足以，不必多舌一句，你呢？】

【夏尾的某午歇时分，无端端地、出慈宁门，过走马廊。平素最爱建福宫后檐那道石甬路，东是商矗云霄的梵华楼，南又有一爿无名宝籞，万屋翚甍之间，此路便显得犹如——桃源避秦。她不是恪虔的人物，今日却徐缓迈入楼中，明波回睩，一十二座珐琅塔正中立的是旃檀佛，宝篆浮烟尚未熄绝，留我一点余热，是昭示着哪处转世为金张王谢的贪饕，仍怨不足，还要向大士婪索。我很好奇，金贵的拜金佛，泥浕的拜泥佛。浮屠啊浮屠，你听信谁的冤屈、谁的罪恶？还是连此地，也不过是一场炎凉游戏。】
【发现的是比天更大的笑话。她那般纤微，可祂又立得太高，似乎在言说比蝼蚁多一节脊骨的人，也不过这样羸弱。也许她在此处并不受欢迎，一十多载随身携带的，是用无知、无畏、无求炼成的一把劣剑，即便锋也钝了、穗也败了，依旧是她的武器。存在她的眼中，燃起嘶哑的怪火。她只是看。甚至是违节地、直勾地看，不过也谈不上悖谩。对峙无果，败下阵来，通知祂是最后的礼节。】我求过您，可您不应、也不愿施舍半点儿禅机妙谛。【添缀道。】从今天开始，我便不信了。
【话讲完，泰然地踏着鼓楼棽钟敲的三荡，就离。她答应过玛法：知隐韧、如一株塘边汀葭。】
【在静室外回廊稍憩，从袖中寻出两个橙物（弗才还带去面见佛陀了，真是罪过），她很不擅长于此，蔻甲刺破剥皮，便沁出汁来，很是狼狈，再亟亟寻帕子的时分，才见回廊角不知何时来了人，半晌、滞钝地盈了笑。】广府贡柑，你要吃吗？

【她擦拭指缝间腻人的汁液，并不在意。十中有八因为淌着奉天将军的血脉，她素来不必纯净、皦洁、一尘不染，没有人要求她如佛龛一样高悬。又何况，她步履太沉，注定攀不到雪山。所谓高人要故弄玄虚地摆弄一些有类与命数的字眼。只有她明白，我就是惰——】
【这是不被允许的，即便是心比天高、自命不凡也比安于一隅来的动听。就当做她的一点点反叛吧，佛陀底下的狮驼岭不也从未大张旗鼓过？不必再假作是善良的、如果这夜允许歌唱，我会向你起誓，无论东风去又返、多少载，我都不变。】
麒麟...是很好的名字，也很可爱。
【如此喃喃，我担心用的字眼太浅薄，惹人不快，故而讲得轻浅。但又恐人觉我夸赞之心不诚，忙又细细地赘。】我叫容城，若你还想吃橘，也好到慈宁宫寻我。
【天知晓这笨嘴拙舌的在言些什么，这天覆地载间的东西，乾清宫里少些什么？她多了些羞赧。】自然，不吃橘子也是可以的...

【名字的渊薮委实纯粹，无有璧坐玑驰的藻辞，只是我童龀那年，阿玛陟进一品位阶，所执掌的虎旅很迤逦，足够自伊犁至陇西，正一品的补子徽饰为麒麟，阿玛大手一挥，说麒麟好，我就叫麒麟】
【麒麟便是麒麟罢，行心仁厚、动静有仪，一跃去千里，上巍峨下险坡，不至于囿困此局中，尚被乾清庶务而愁容。不置可否，不晓得怎么去应付一句可爱，止好不尴尬地笑开】还好吧，一般般可爱。
【歪着绿鬓，皓齿仍有最后残存的星点橘子汁水，我品评过佛祖的锡赐，于是投桃报李，做有善心的一芥孤舟】
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既然我叫麒麟，那么还是一道养生罢，行将入冬，吃太多橘子会上火，不如我为你剥一颗柚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