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小舟潮,准确地说,是小舟潮的影子,只不过大家为了方便,称呼我为潮。
我的本体为了救我而死,而后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漂流三天,在岸边苏醒,并在夏日祭上遇见慎平,向他告白。随后世界就大变样,影子敌人冒出来,把大家都吃掉了,在那时我第二次得知自己不是人类。慎平说他只要死了可以回到过去,让另一个拿着枪的女人狙杀了他。重来的时候我依然保持记忆,为了提醒慎平,我回到了家里。慎平遇见我吓坏了,他给我做了咖喱饭,并试着在我吃饭的时候杀掉我。(他去摸藏在身后的那把刀的样子真是太明显了。)老实说,如果他真的刺了我的影子,我也绝不怪他。我只是想让他给我一点时间,把那份咖喱吃完。不过那刀在后来却刺向了影子澪,也就是我妹妹的影子。慎平确认我对他无害后,我们达成了合作,我提供自己绵薄的力量,换来的是他无条件的信任(还允许我睡在他的床上。)可能是因为我在记忆缺损的时间里,把自己当作了潮本体,甚至认为自己是幽灵(好蠢!),为了见到慎平才回来的,借着烟火大会的兴头向他表了白。慎平一直是个善良的人,连根津先生都花了两个月才把杀掉真妻的冒牌货处死,慎平的心肠不知比根津先生软多少呢!
好在我和本体之前给手机录了视频(两个我的智商总比一个大),我得以找回了记忆,把事故场景复原了。他的眼睛直视着死去的我下沉入海底,他的眼里盛满了为我死去的泪水。不止是他,我也哭了。我们决心要向杀害小舟潮和诗织的家伙复仇。
此后,我们反复回溯,真实的时间只流逝了不到两日,体感上却像和慎平一同冒险了很长时间。影子在高速行动的时候,时间会变得很慢。人的头脑在进行紧张思索的时候,时间也会变慢吧。我好像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慎平,虽然我已经认识他,但这几天来的经历就像是对这些已有认识的强化和延伸,我发现,我比以前更喜欢他了。无论他拿定什么主意,我都会竭尽全力支持他。
这些时间里,我也在不断适应影子的习惯,作为影子来说,这本该不需要花时间“习惯”。影子澪说我是残次品,我的思考模式和人类是一样的。虽然责备她不会说话,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然而,看见那弹出的眼睛,我开始意识到,虽然我有许多区别于一般影子的特性,我依旧是波稻的一部分。
无论我怎么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构成我的东西并不特别。这种感受很奇妙,我的三维投影在进行着动作,实际上发出指令的却是影子。真正的我是影子,而投影(投影)只是我的延伸,细致体会的话,投影就像是接了外骨骼或者义肢的感觉。在利用影子的特性作战,或者影子本体受到伤害,或者调节投影触感的时候,我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本质。一遍又一遍,印刻在我数据组成的思维网络上。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这不会影响任何事。我依然是我。
从根津家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根津先生开口道:“谢谢你。”
“什么?”
“你的眼睛,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它们是红的。”
我的脸微微泛红。他掏出烟斗,点了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吐出不规则的云状烟雾:“我们很幸运,本来这座岛会在二十四日就毁灭。托了慎平和你的福,我才能有勇气做完这件事。现在我的心情畅快多了。
“慎平是天生的领袖,只是我能看出来他的极限在哪里。我想他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有你在。”
我想反驳,不过最好还是先听完根津先生的话。
“人是心怀希望的动物,是你给了他希望,他才能一直激励自己。”又是一口烟,“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以后……不能在他身边的话,最好要给他留点希望。”
我眨了眨眼。如果输了,我亦会被当做残次品消除。如果赢了,我也会作为从波稻身上分离的影子而一并消除。慎平是知道的,不如说正是因为做好了觉悟,才会每次作战中使用我的力量而不感到后悔吧。
但如果他说的不是结束以后,而是之前呢。
回到菱形医院据点,根津回到自己的床铺就躺下来休息了。我无需睡眠,按理说我应该和影子澪一样去外头警戒,但我的影子还是在慎平的床位边停了下来。他仍然穿着好几处弹孔的黑色短袖,伤口虽然在医院得到了处理,还是惹人心痛。
呼吸均匀,神情又不完全松懈,被子只盖到下半身,仿佛随时准备醒来,节省了掀被子的时间。
在作战结束后,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就冲过来查看我的情况。自信满满地露出了防弹衣,却依然被其他伤口折磨得龇牙咧嘴的样子,真像个笨蛋。
我在他身边蹲下,让自己的影子漫过他。影子喜欢叠加在事物之上,却厌恶被叠加。不像真正的影子,总是能在物体的表面,我们的影子遭受过大的压力就会有受伤的风险。一般情况下,我不乐意让任何东西压到我,我是说,人类也不会随便允许其他东西压着自己吧?
但影子也会想要被所爱的人触碰,或是触碰所爱的人。
人类也是吧。
慎平只碰过我一次,就是在试探我是否是影子的时候。超不爽的,但他的手指凉冰冰,滑滑的,在投影的皮肤上就已经不得了了。我很难想象再被他摸一次。
我的影子遮盖在他身上,他的温度让我身体变得暖洋洋的。时间静静流逝,我几乎要在他身上睡过去。从以前就是这样,每次看着他在房间或者院子的草地上午睡,身体两侧用书堆起简陋的防线,忍不住就想把书踹到一边,缩到他身边去跟着睡觉。
这时,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我的影子连忙挤到他的床边,好不容易才对齐月光的投影位置。他歪过脑袋,看见我蹲伏在他的身侧。
“吵醒你了?”防止打扰到别人,我用口型问道。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我猜这是问我在干嘛,或者我有什么需要。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手臂的伤口,意思是“想看看你的伤。”
他也用口型回答道:“没关系。”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以示无大碍。
我点点头,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不打扰你休息,我去外面巡逻了。”
我正要往房间外面走,这时慎平拍了拍我。
准确说,是拍了拍我的影子,我立刻回过头,几乎要叫出声。我虽然过来了,但影子依然蜷缩在床边。我的投影和本体脱了节。
我猛地走过去,抓起我自己,就像抓一条落在床上的内裤,嗖地一声,溜出了慎平的视线。
我不擅长思考复杂的问题,因此总是会被慎平说头脑简单。我会骂他不擅长与人交往(从小到大,除了我和澪之外,窗竟然是他唯一的朋友!)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他学会了如何拉拢人心,而我被迫思考起“如果我不小心死掉了应该怎么办”,不要误会——我说的是影子的我死掉的情况。
首先,我死的可能性不高,因为我很强嘛。而且敌人都在针对慎平,如果慎平的轮回到了极限,我们全部人都得完犊子。慎平又是普通人的体质,所以每一回合攻击慎平的效率是最有效率的。这不代表不会出意外。毕竟,我们到现在只有一回完全胜过了敌人,其余时间都是靠轮回。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数据是和慎平一起穿越的,如果我死去,即使慎平回溯时间也无法救我。等等……虽然我死在【过去】,可我的数据是从未来回来的,相当于我拷贝了一份未来的我被慎平带回。本来,我是在24日才醒来的。如果慎平想要救我,要做的不是回溯时间,而是努力活到24日?
尸体倒下去,脑浆混着血,在地上流成了折扇形。弄死这么一个大恶棍,我的每根头发末梢都传来不爽的刺痛。
“为什么?他是我父母的仇人。”慎平问。他握枪的手仍然在颤抖,呼吸也久久无法平复。我想是因为他过于勉强自己的缘故。
“肮脏的工作就交给我吧。”我对他说。我是影子,杀人无须承担责任。我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大家群发语音:“纸垂死了。”说完,我的呼吸中断了。
有异物穿进了我的身体,带着冰冷的透刺感,后脑勺传来恶寒。没有钩子,只有肃杀的寒意。
接下来,我的视线被分成两半。一半看着慎平,一半看着纸垂微笑的脸。
慎平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他的表情急剧变化着,我记得他每块肌肉极尽所能地扭曲,他的瞳孔里被我的血染成恐惧的颜色,他的嘴唇绝望地震颤着。我想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这么的惊恐不安。
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启动复制之后,死亡伸出衣袖来把我卷入无怜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