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说中孤叶城有不摧的力量，夺它者，死。
     红裙，红裙舞。红如五月的石榴花，火一般地欲燃尽自己地烧。
     是我，音。
     孤叶城已苦守将近两个月，百姓人心惶惶，敌人就在城门口。耗着。我终日舞着，看裙摆盛开如花，只穿红裙。除了无止尽地舞，我还能做什么。我的手已握不住笔，轻抖，大滴的墨下到纸上，如我的泪。
     我没有泪。
     脸色越发苍白，开始用胭脂。红如我的裙，在我颊边散开。
     并不是想掩饰什么，我不能倒，不能让他为我皱眉。我早已解不开他眉心的结。我伸手，总是想把它展开。他转头起身，无视。
     我深知那结打在他心里，打在孤叶城的城门上。岂是我伸手能展。我转身，在空空的厅里舞，无管弦同奏，无人观赏喝彩。
     他是平，我的夫。没有人叫他平，也许，除了他死去的妻，云。我亦叫他杨将军，和所有人一样。他是杨将军，孤守孤叶城的杨将军，心系整个孤叶城的杨将军。
     援兵择日就到，可是黎明前，这夜太黑，黑得仿佛没有尽头。只要敌人攻进来，我们就没有选择。只是传说中孤叶城有不摧的力量，夺它者，死。
     传说不过是传说，敌人早晚会进来，不容置疑。谁都清楚。
     据说云是很美的女子，人如其名，飘忽不定的美。只是死于暴疾，香销玉损。据说平在她墓前跪了三天，据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平哭。男人抽噎的样子。
     云死去的第四天，孤叶城就面临危险。久窥孤叶城的姜维城王亲自率兵攻到城下。
     平率兵抵抗，最终也只是将敌人御在城门外。
     援兵总是在途中被拦截。今次，是最后的赌注。
     
     二
     传说中孤叶城不摧的力量，落在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身上。
     择女。
     孤叶城面临浩劫，城中百姓是最慌乱的。据说姜维王是暴君，据说他会杀死所有攻下城不服的百姓，据说……
     择女。传说中孤叶城不摧的力量，落在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身上。
     所以有了择女。
     那一日身穿红裙的女子，像被收集一样罗列在将军府前。百姓齐呼，恳请杨将军择红裙女为妻。
     错。我并不在其中。我自小见红色就晕，长大后有所缓减。我无父无母，师父叫我音，我无父姓。
     师父摇头说，劫数。从此嘱我不可穿红色的衣裙，过节亦不曾。师父的剑术极高，却禁止我学禁止我碰任何武器。师父教我书画诗词歌赋没，请最高明的舞姬教我跳舞。
     直到无人敢再教我。
     之后随师父到了孤叶城，原因，师父只字未提。未过几日城中大乱。师父带我到将军府门口。择女之日。千姿百态穿红裙的女子，红，一片红。眩晕。我扶墙而立，对师父投以极不解的眼神。
     将军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平，面对孤叶城百姓恳请的平。他皱眉，目光犀利而清澈，带着隐隐的忧伤。
     红！铺天盖地的红铺撒而来，温热的。师父！师父的血。师父的血在挥笺拔剑中撒满了我白色的衣裙。以一个剑客的速度。


“本王答应孤叶城降。红裙女，你回去通知杨平，换旗，候本王亲派人驻守！杨平做副将。”
     我笑而点头，轻。转身，向城内走去。我没有回头。
     我能听见姜维王的大笑在身后久久回荡。
     我多想冲回去告诉平，我们有时间赢了！平。
     我们有救了，平。你担心我了么，平。我帮上你的忙了，平。
     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平。
     
     七
     普天之下，并无传说。
     我微笑地走进城门，城中百姓为我的微笑而欢呼。
     我什么也顾不上，双手提着红裙，在关上城门的瞬间开始跑。将军府。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要快快见到平，告诉平。
     平在将军府门口，眼中镇定自若，竟显得我慌乱冒失。我远远地看着他笑。他接收到我的眼神后，我以为他会笑，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我以为他会抱着我赞赏我。
     然而，他只是转身，对我和身边将士们说：“刚探子密报，援兵将在一个时辰内从秘密路线赶到，此次定可反击。援兵人数是敌人的两倍！”
     所有人表情舒展开。只有我掩饰不了我的落寞。
     红裙女？不。我宁愿我只是平凡的。像云。
     平稍顿脚步，对身边的我小声地说：“音，你立了大功，我要奖你。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语气有微微的暧昧。
     “音请求杨将军，许我从此可以不必穿红裙。”我不敢抬头望他，我还是说了。
     他轻轻一怔。点头。眉目中有不解的轻皱。眉随即舒展开，悄声对我说：“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笑，转身回房中。换上我当初溅血的白裙，早已洗净师父血渍的白裙。从此以后，我只想陪着平，做我自己，音。
     从来没有过红裙女。普天之下，并无传说。
     门外突然大乱，惊。忽然感到有什么发生了，我冲出房门。如儿跑过来，一脸的恐惧，“音姐姐，杨将军要你快藏起来，有机会有人带你逃出！姜维王还是攻进来了，杨将军拼死抵住直到援军到……”
     我什么有听不见了，我在跑，穿着我的白裙在跑。
     原来战场的欺诈是如此多变而丰富。平，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人群中跑，向城门跑，向最危险处跑。平，你说我最乖，可能这是唯一一次没听你的话吧。我什么都没想。
     满目满目都是血。
     
     八、
     师父说，音，劫数。
     援军！援军的旗帜飘过来了，嘶喊声一时震天。血肉横飞。平，就在离我不远处，我看见他了。战场上的平。银甲反射的光，炽热。
     一切还好。我知道我最好离开。我不能牵绊他，我要一直陪伴他。
     脖子上瞬间冰凉，一刹那的痛，我看见刀尖就在我的眼下，银亮的刀面狠狠地贴着我的下巴。一缕血顺刀面前行，缓。我僵直。
     平那边大局已定，只剩几个微不足道的敌寇。
     我耳后传来狂笑声，耳熟的放纵。一声盖过一声。


     我知道那恶魔紧紧贴着我的后背。
     平转身。愣。飞奔而来。停了，剑尖直指着我的胸前。
     “杨平！我的命你是多么地想要，红裙女的命，你也是很想要吧。哈哈——”
     平皱眉。平，你看着我，看着我啊。你为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剑尖。握得如此无力。
     刀尖上的血滴落在我的白裙上，星星点点的鲜红色璀璨。你知道的，姜维望一回城，你有多少援兵，又怎能抵抗。
     平，你知道的，你若放过他，孤叶城的百姓会有多失望。你看城中，这满地尸骸中有多少无辜的百姓。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沉默。你全都了解，不是么。
     剑尖缓缓地指向地。风让我的裙抚过他的剑。
     不——！
     我抓起划到腰间的剑。我紧紧握住剑锋。刺进自己的身体。钝钝的，费力。
     我听见我耳后的笑声顿时停住。我看见平眼底的无比震惊。平松开剑柄，他后退。
     别怕。我抓紧剑。再次使劲。那么完美。
     平，你说过我的手好冰。可是现在，有温热的血暖着。可是痛，真的痛。
     我听见背后传来的惨叫。长长的剑，在我的身体里，只是短短的一部分。你说，那剑尖有没有从那恶魔身体里穿出来。
     我脖子上的刀，重重地落在地上。
     最后的力气……把剑拔出……我讨厌它。是不是因为它，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我看见平眼中的泪。我看见他抱住我。那么无助。
     师父说，音，劫数。
     平抱着我费力地喊，可是我，渐渐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温热的血，喷洒出来，盛开如花，张扬漫洒。他的脸上都是。我的白裙尽红。如此的红。
     可是我倦了，我冷，我眼前黑了。我听见他喊出的最后一个字。
     他说，云。
没了，坐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