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桑姐姐，就是这里吗？
【弓腰驼背地钻进塔门，白天成了夜晚，吹亮手中的火折子，夜晚又成了白天。我昂首环顾传闻中九层百丈的谜语塔，烛火和风的影子嬉戏，扮成阿飘在天上飞。倘若紫禁城里也有这样一座赎罪罚错的灵塔，或许我会更快地长大。海桑姐姐是英王弟弟的小福晋，不过他今天、明天、后天都不在家，如愿以偿地，海桑姐姐就是我的姐姐了】
【喜欢姐姐，所以请别告诉她，霄娜曾经有两位喜欢的姐姐，她们都没吊住命运的绳索，英苕春落也】
【霄娜的大嗓门「里吗」「里吗」地回荡在四周，躲在灯芯儿里的神仙探出脑袋来，见是个点着花钿的大女孩，又乏味地缩回螺壳。我东摸摸西看看，难掩遗憾地】没有小不点儿被关在里面啊

【宵娜公主仿佛我的一个幼妹。某个瞬间，想请她穿起鹿皮小靴，梳起辫子，大清的小公主做草原上无忧无虑的琪琪格，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成问题。火折子像吹熄的一只萤火虫，很快地殒命了；而我们依旧牵着手。小迷楼是王府沈梦的壶腹深处，男主人的远途使它人迹罕至，先上第一层，熟门熟路地，算筹拿在手里，题目轮转，今日到了九宫八卦布列图。】
上多一层罢——【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填数，偶尔侧头看她一眼，昏黄的烛火底下，鬓边发丝像纤细的蝴蝶卷须，眼睛晶亮亮。什么塔压不住她。】你怕不怕？

【我摇摇头，两步一个阶梯地向上跨，无知者无畏也】我不怕高，也不怕黑，而且，我更想知道塔顶有什么东西，那里是迷塔的出口吗？
【海桑姐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仔细看看，似乎和尚宫局的女官们摆弄的东西很相似。为了防止姐姐嫌弃我话多，这次我把自己控制在一百个字左右】司薄司的宫房里也有这个，女官们算完了数，就会跑来许多领月钱的宫女和太监。不过霄娜只负责看

【楼阁中的气流像隐匿的耳边絮语，烛火被它们恐吓，时而闪烁，落在墙壁上影子仿佛某只巨龙的盔甲。探险的女孩子却十分乐在其中。我差遣「只负责看」的公主为我取来一只烛台，光照得近一些，霄娜毛茸茸小脑袋的影子也跟着放大，张牙舞爪的，却仍然可爱。】
还差三处——唉，这里我就算不准了，霄娜，六还是九？【我将生死大权交给她。毕竟，一锤定音和只负责看，很有一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胡亥、李旦，还有前朝的朱祁镇为元雍公主证明，历史的好牌往往最终交接给状况外的下家。不懂装懂，我仔细地看着缺了三颗乳牙的算题，我的排行是八，今天是十八年七月初二，海桑姐姐用五根手指拉着我，那么就决定是你了】
我看是六！【如果错了还可以马上倒立。我把脑袋凑过去】对了吗对了吗

【不假思索地按照公主的指示，刻着六的小木块，字迹清癯，只怕还是适知的亲笔，横眉冷对，正色凛然。它理应是被缜密计算后恭敬请出列的，绝不应该是一个随机的、似懂非懂的误打误撞。不过没紧要了。它被元雍公主指点，喀嚓，关卡精妙地相连，跟着从最细小的零件开始，齿轮转动，木门在眼前缓缓拉开。】
看来是对啦！【又牵起她手，楼梯间的湿气裹挟在秘密里，烛火微弱地呼吸。我看着她，强调道。】这一层我也没去过。

【木门吱呀吱呀地让出身后的风景，因为替它补全了正确的牙齿，再上一层没有恶龙、猛兽，或者堆成小山的数学题。我恍然想起自己还挎着沉甸甸的背囊，请她等等，掏出两颗裂口的纸皮核桃，藏在看门灵兽的大口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元雍公主掸掸手】好了，这便走了
【我们晋级了，塔的下一层，是海桑姐姐也没达到过的高度，未知的恐惧，意味着神秘和危险。我朝上东张西望，心跳像打鼓】那，我们不会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吧？

【一时两人静静，只有偶尔衣料簌簌摆动的声音。叮叮，元雍公主忽然停下步子，满脸狐疑地看向我，我了解她的屋疑窦，心里发笑，脸上仍是正色，低声问她。】你也听到了？
【话音刚落，又是叮叮两声，十分清脆。这本不算做甚么纳罕的动静，奈何眼下四处幽静，灯光惺忪，谜题与书卷共同烘托一种故作高深的气氛。】或许，有人比我们要早到呢——咱们还往上走吗？

我听到……【牙齿打架】什么？
【清脆的声响从忽明忽暗的远方飘过来，这下听到了。依我看，这就是大人的狡猾把戏，就像小儿嘤嘤啼哭、不肯按点睡觉的时候，编出些吃小孩的怪物来唬她们把脚藏进被子里。九漏鱼不能陪我出远门，总是担心她的公主在宫外遇险，给我准备了一个安全哨子，拉开锁环就能升天发光。无奈的是，这里是塔，烟火只能照亮妖怪的青面獠牙，没法向公主的亲卫报信】
姐姐，我有点害怕【想想自己刚才说的大话，只有不怕高不怕黑两样，没有不怕鬼，坦诚地招认。早知如此，留下那纸核桃当弹丸防身也好啊】我们别往上去了吧，霄娜勾引姐姐胡闹，皇弟知道了该生我气了

【玩笑不宜开大，我最识时务，便适可而止了。由她战战兢兢牵着我，颇费劲地，向前面领着走。】别害怕，我晓得是什么啦！
【请她闭眼，仔细听一听，空洞的、幽深的、盘旋的一道楼阁，像是沉睡的卧龙，我们两个踮着脚走路，步履轻轻。我用力地攥了一攥她的小手，女孩子闭着眼睛时，睫毛纤长，仍在微微抖动。烛火的翅膀停留在她的眼睫上，鬼怪精灵也不忍对她进行恶作剧。谁都不会。】
是挂在屋簷下的铁马。风走过去，它们才叮咚作响，霄娜，咱们再走高一点吧，站得高一些，离天近一点，我再指给你看，我家到底在哪儿。

【海桑姐姐的胆子真大，不怕高、不怕黑、不怕鬼，也不怕叽叽喳喳的霄娜，我有理由相信，她更加不会怕那种走过山顶、忽上忽下的快乐小车了！我侧耳听，睁大眼睛听，声音有点像深宫夜里的太平铃，但比之更自由、也比之更寂寞，原来只是铁马而已】
【人们往高处去，往不敢去、不曾去过的地方去，初始多半是被迫。我紧贴着近处的围墙向上走，念念有词】你的家乡，海桑姐姐，那里很多的塔娜和图雅吧，你认识她们吗？
【不是和亲风波后，被我归还给葡萄，恢复本来名字的串珠儿和赤云，而是一对货真价实的草原小姐妹，雍司薄的职务之便】霄娜在宫人的名牒里时翻到了她们。姐姐，教我一句好听的草原话吧，我来帮你同她们打个招呼

【经过「铁马风波」之后，一切都变得出奇顺利起来。我们牵着手，以一种轻松而缓慢的步调，继续往塔的顶尖走去。待停下来，云在身侧变得更加稀薄，它们那样寂寞而自由地漂流着，像一只只轻巧的灵魂。北京城逐渐下陷，仿佛成为一座袖珍小国，滑稽而可爱。高度将距离更加可视化的呈现出来，我将手搭在额前，尝试寻找任何一丝与家乡有关的踪迹。然而天依旧非常广阔，一切都是虚飘的，若有若无，似真似假，云、光、风、雾，这些缥缈的、没有躯壳的东西，仿佛将灵魂与肉身就此隔离，一座塔，就这么将我剖离了。某一瞬，我的确非常惆怅，以至于霄娜在耳边快活的说话声，也都如此轻飘飘，仿佛失去了依托，骤然降落了。我很难向她解释我的感受，丈夫的远行，离家的愁绪，某种微妙的、难以启齿的对于身份错位的失落……直到铁马声再次叮叮咚咚地响起，它像一只无形的浆似的，逐渐划动，离间了灰暗。我又重新变回了英王府里的小福晋。】
蒙古语很好学的，我听适知说，他学讲蒙语，就从圈点满文学起。你也想学吗？那么我们从最简单的讲起吧，比如塔娜——我们草原上有很多的塔娜，她们是珍珠的意思。时候不早了，咱们边回去边说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