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的寒气凛冽，风也料峭，砭人肌骨。玉公主隐於夜色，化作吞云吐雾的“小白龙”，一路匆匆又悄悄。木门被轻轻推开，饶是极轻，仍免不得发出一阵粗糙尖利的杂音，心下微愠地暗啐一句，又佯作无事发生，将门一阖，往内室行去。久无人居的屋阁已有木质腐朽的气味，是极淡的，与厅内熏香杂糅一处，相互交织，似有催眠休眠之效，又许是夜深，人本就乜乜些些。】
【蟾光澄澈，似稚水般自牖窗涓涓流淌，那光亮足够我去探看他。他背对着我，呼吸绵长，似正酣睡着。我不大信，又有些气恼，竟也睡得着？别是装的罢。欲开口唤他，立於榻前纠结了片刻，终是作罢。而后决定……一鼓作气，轻悄悄地提起锦被的一角，去贴近他，然嘉瞻子桓毫无回身的意思，我愈发笃定此人是在装睡，是在同我生气，我晓得是该哄哄他的，遂将环於他腰间的双臂微微收紧，低语喃喃道】你怎么来这儿睡了？还在同我生气？
【我心下盘算，若他仍佯装熟睡，就——】嘉瞻子桓……我脚疼……

【更深露重，今夜宿在久无人居的客房，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行将入梦的朦胧之际被人吵醒。此情此景，任是再好脾气的人也难免要恼，何况这人今晨方不听劝告，执意要去宫里练那劳什子八段锦，可怜我软硬兼施，好话说尽，也敌不过玉公主心意已决。既如此，是非得失、身体状况如何，便皆与我无关。】
【腰间猝然浮起熟悉的温热，所幸是背对着她，蹙而又舒、舒而又蹙的眉不至落入她眼中。佯作未闻，心道哪敢同她生气，玉公主千金之躯，来去自由，我行我素乃是本来的事，可这话说出来颇有些赌气意味，伤和气不说，更影响当下入眠。】
【打定了主意置之不理，偏她还喋喋不休说着甚么。几经纠结，终还是从棉被中彻底探出头，眼睛微眯着回过身去，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起来，脚伸过来我看看。

【幸而刻下夜色昏昏，玉公主的拙劣演技才不至教额驸看穿。】
【他背对着我，亦难观他此刻面上颜色。半晌未得答话，心下一阵忐忑，苦肉计不成，那就开哭罢。方要启唇啜泣一声，他终回过身来，语调淡淡仍是有几分不悦。心虚地坐起身来，将略微发肿的右脚伸出。累这一日足步，外踝已现一片青紫色的淤痕，是不听劝阻，咎由自取。】没事，只是看着吓人，我没那么疼。
【二人对坐着，半晌未语。我垂着眼，因着心虚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堪堪勾住他的指尖。】我今日同额娘说了，我再不去了。
【我握起他的手，柔软、温热足矣将玉公主心上一切糟乱抚平。在我看向他时，眼神是湿漉漉的，莫名的委屈顷刻间翻涌而来，哽在喉间，於启口时化作呜咽。】别生气了，我等了你好久。

【西楼片月，星斗挂檐，最明亮、最璀璨的一颗星俨然在我眼前，于是漫天星河黯然失色，喜也好，怒也罢，皆只环绕着我的这颗星铺陈开来。她本该高悬天上，皎洁无瑕，容不得半点污秽，受不得半点委屈。】
【至此再无困意，漏夜起身，去瞧她右脚。青紫淤痕入目的一霎，眉峰再度聚起，掂量着轻重揉了几下，而后喟然长叹，七分无奈掺着三分玩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知道的是练八段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玉公主下凡历劫去了——
【此行并非我让她去，不去寻她自也是理所当然，言下之意，竟还成了我的不是——心下有苦不敢言，或者说心绪早已被忧心填满，顾不上怨怼。沉默良久，但见她眼尾泛红，实在看不下去，认命一般地紧紧拥这金枝入怀，平生温柔倾注此刻，轻声诉衷情。】我从未同你置气，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榻前的烛火销瘦，一豆火光摇曳着，於他澄澈的眼眸中燃起光点，我注视着，久久未移开眼，一如我於兰掖初见他时。他将我拥入怀中，较以往力道更重，二人的胸膛紧贴着，适才的委屈与心酸霎时消散。我谛听着源自他心府的挚语，温柔、恳切且浓烈的爱意不断攀升，我吻上他的颈窝，以“问责”的语调切切回应他。】
那别再留我一个人，你不在，我睡不着。
【将我紧紧拥在怀中的，是我的爱人、是缚於我心上的“咒枷”，他将最纯粹笃至的爱献予我，于是世间万物在同他相较时，都相形见绌。我环住他的颈，耳语诉说着彼此明晓的秘密，将虔诚的爱意具体。】
於我心中，无人能与你相较。我只在意你。

【心彷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力道并不重，却有一瞬足以钻心。】知道了。你也答应我，别留我一个人，去哪好歹知会一声，行么？
【那种早晨醒来身边人去床空的惊慌、无力，继而自我怀疑，我不愿再经历，亦希望她永远不懂。当下柔软而坚定的话语落入耳中，游离的心跳又沉沦于眼前人，一如当年宫闱中——月光交叠着回忆淌入心田，虽时过境迁，总有些真心永葆，爱意只增不减。】
得卿此言，我荣幸之至。
【烛残漏断，夜冷风寒，猝然一阵凉风侵入，打断浓情蜜意。忍下想要亲吻的冲动，徐徐松开一半怀抱，眼神往脚下瞟闪。】脚还疼吗公主殿下？我抱你回去？总不能让你同我在这儿将就。

【世上大多男子会教那些所谓擅长迷魂术的“狐狸精”吸引，为色所迷。若换作女子，那此刻嘉瞻子桓便是深谙其道的男狐狸精，恰好玉公主意志不坚。嘉瞻子桓的语气颇有在与我控诉白日里教他“独守空房”的意味，将我划作寡情凉薄的“负心汉”。】
【他不知道的是，玉公主会在每个先他醒来的清晨偷偷亲吻他的眼睛。我珍爱他，是以於我眼中，他远远胜过这帝京的万千男子。他不必远赴疆场斩杀敌寇，亦不必於朝廷谏诤，他仅仅属于我。所以低头也好，赔罪也罢，我愿放下那所谓的矜贵。我抚着他的背轻声地讲道】是我不好，所以今夜我来赔罪，任你处置，好不好？
【我久久地耽溺在他一双清湛的眼眸，凝视着，将我淹没在名为爱欲的涌潮。我似等待嘉奖的孩童般，昂着头等待着他的亲吻，怀抱却蓦地一松。】嗯？
【自窗牖的细缝递来肃肃夜风，寒津津的，惹得脊背一颤，堪堪将混沌的心旌牵回。】哎呀，还是好疼啊，得你抱我才行。【将下颌搭在他肩上，耳鬓相贴】同你一起就不算将就，只是……这床太硬，硌得慌。

8
【无理尚且争三分，得理断没有饶人的道理。方才强撑着架子，换来一句服软，心便也跟着软下来，如同踏着轻柔的云，飘然欲仙，嘴上却还轻哼。】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账。
真疼？【不像假的。即便是假的，我也心甘情愿被诳。玉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于我眼中更是无价珍宝，向来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忍见她受委屈。耳鬓厮磨稍许，抱她起身，目光言语无不真挚。】今晚好好休息，不折腾你，明日延请郎中诊治，再请几个嬷嬷来量体裁衣，早早备下时新的厚衣，如何？
【人生若只如初见。曾经有人说，世间万事万物，只有最开始时才是它最美好的模样，越往后，越偏离。而我此生唯一所愿，不过与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纵时移日替，心意如初。】

我在床底

【我想，再无人似我这般好运了。】
【令徽公主不似其他女兄女弟那般宠眷优渥，除却母兄的偏爱，惟有他教我真切地感受到爱意，同我互换真心，在无数个我们相爱的瞬间。如同今夜，溶溶的月光渗渍着一对恋人，将我与他的身影连同灵魂都交缠在一处，缠绵缱绻。他是我的一切好运，亦是能治愈我的，最好的良药。我捧起他的脸，对上他挚热的眼光。】好啊，都听你的。
【踝腕处的疼痛已消减无几，我蜷在他怀中，摇荡着双腿，将适才的委屈、不安都抛之脑后。】往那边走，我帮你把外衫披上，这会儿外面凉。【松了紧攀於颈间的双臂，替他披上外衫，又复原位。】好啦，我们回家罢。

那我也在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