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独徨》
你想听故事吗?我这里有一个,大约很长,还会很久,并且也许……
罢了——就先听听看吧。
故事从大明王朝讲起,从钟鸣鼎食的冯氏讲起,从冯氏家中备受疼宠的姑娘讲起,从……那个小十三冯晃讲起。
冯晃可以说生在一个极好的时候,纵然不姓朱,但说她含着金汤匙落地也不为过:出生已是族内老幺,父母恩爱,膝下又唯她一个。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小姑娘会被养成什么样,无论谁去想,都觉得理应跑不脱“任性、高傲、势利”等形容。
冯晃应该算得上的确没让大家失望。
她虽然不任性,但她很势利,不仅势利还不爱理人,从小就这样。
冯晃父亲做生意,母亲帮着操持,所以她生来就对‘钱’既欢喜又敏感;虽然平素不多提,但其实身份上亦然,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门当户对真乃古人诚不欺我,再说前辈都用血的教训给你走出这么多经验了,为什么不听?
*
冯晃入宫那年还不到十岁,家里人特地给她全部打点妥当,挑了开春儿好时节送她离家。她小小的一个,裹着一身袄裙,外头系了件儿把她从脖子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披风,走下熟悉的冯府台阶,路过从前常见的街市,最后一步一步踏着俨然像是刻有庄严似的、只属于掖庭的青石地砖,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
其实,冯晃本质上来说是个挺让人省心的孩子,她虽然有点儿傲气又没那么热心,但从来不会没分寸,譬如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但用不用心她自己说了算;又譬如家人让她进宫做女官她就进,即便她的年纪和其他女官实在差了太远,即便她清楚知道,这是为了以后说亲时面儿上好看。
只是冯晃从来没想过在宫里、在身居宫廷的自己身上,能发生些什么。
至少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她没想过。
*
朱长焕是皇后的儿子,比冯晃大了那么几岁。但男孩儿向来成熟的晚,加之嫡出孩子打小儿就得偏疼,多少爱黏着父亲母亲,因而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没那么爱玩儿的冯晃才是姐姐。冯晃和朱长焕的相识称得上理所当然,也算得上有意为之——当然,有的是冯晃的‘意’。
前头说了,冯晃势利,不单势利,还能势利得聪明;而势利又聪明的冯晃一向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但这个‘需’和‘想’通常也有门槛儿,好巧不巧,朱长焕无论从富贵还是身份,都很符合冯晃的标准。遂,当他们无意间相识,且朱长焕觉得冯晃这个惯爱冷言冷语、从不阿谀奉承他的小大人很好玩儿的时候,幼小的冯晃也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新朋友,甚至能四两拨千斤地想法子稳固这段友谊——这在冯晃往昔生活里很少见,因为大多人在冯晃看来,脑门儿上基本就写着几个大字:没必要往来。
很难描述朱长焕到底在冯晃面前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自打儿时与她相识起,就爱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洋洋得意,可是冯晃并不给他好脸色——无论是前日战胜了旁人,还是昨日喝了些本不该尝的小酒,又或今日在他父亲母亲面前以退为进、赢了自以为是的一局,冯晃统统都要浇他一盆冷水才算完。
冯晃从小时候觉得他石子儿大点事情都要高兴没出息,到亭亭时觉得他还在为小事高兴依然没出息,令朱长焕从总角之龄到青葱岁月,不知道挨了多少专属他的冯氏奚落,偏他还就爱到她面前讨这么‘一口儿’,有时候连冯晃都忍不住笑,笑他不可理喻,那笑里带着少见而和煦的暖,如冬季枝头盛放的唯一一朵花。
如果说朱长焕和冯晃的往来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那么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感情,便是那幅画中难得的淡笔:朦胧,谨慎,雀跃……于冯晃而言,这是一种极不熟悉的情绪,明明彼此都藏不住,却又始终不肯坦白。不管日后回想之际有多后悔,眼下循心而行,才知这总归是道难关。
忘了从几时开始,他一声“凤凰”不复幼时兴趣盎然的自得,转而变得蓬勃暧昧;她一声“阿昭”亦不似从前清丽高傲,逐渐咬出绵远悠长的味道。他们小心翼翼品尝着少年人独有的享受,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太相似,又如果谁总肯后退一步,大抵也不会走到后来那一步。
是的,他们太像,像到每次吵架都如暴风烈雨,仿若困兽两相犹斗,最后不欢而散。——但你要说最后他们又有多悲怆吗?倒也不曾,只是年少的遗憾总像一根深入骨髓的刺,不一定时刻都在疼,可只要你想起它来,它就一定在隐隐作痛,终将痛彻心扉。
冯晃不爱吵架,她从来觉得吵架是个很累人的事儿,最后往往也落不到好,而她只喜欢闲来无事赏花逗鸟,春天看绿枝吐新芽,夏天瞧蜻蜓立水荷,秋天赏金叶铺满地,冬天则掬雪候来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立志成为闲人头头的闲人,却在她的‘阿昭’面前把自己一切都改变了。但冯晃有一点没想错:吵架这种事,最后准没好儿。
频繁的争执使人无力。冯晃和朱长焕从第一次吵架和好、彼此都慎重的给对方找台阶、兢兢业业迎合去维护这段关系,到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和好后的如履薄冰和已显疲态……最终如堕深渊,在缄默中渐行渐远。冯晃想她那颗玲珑少女心还没能绽给他看,也还没来及让他真正知道她的心思,可他们竟然就在这样的暧昧浮动的暗流里,频繁冲突以致背道而驰。
像是一丛一夜开败的花。冯晃觉得这样的关系委实很累人,那么不然就算了吧。不止这一次,往后也算了,她不爱曲意逢迎,也不想累着自己。
——可总是要走出来的呀。她仿佛听到有人这么担忧。
“那就等……”
冯晃喃喃,后半截话却没有再续,只将前三个字散在薄薄的风里。
就等夜晚做梦不再流泪的时候吧。
她最后,
这样说给自己听。
*
你瞧,我是想说这故事并且也许不太让人高兴。
但且听听看。
听完了,
那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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