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不过几日独支萧琐的绛蜡燃毕，由那小黄门所牵引起的“霍乱”疑症便遭破解，宣判做一回郁发呕吐而利的常疾与时疫霍乱间在乎生死天堑的舛错。就连梨几畔两方梅蒲团，也不曾移位，仍略沾弄些微露要顽执地驻止于原地横琴竖案之下】
【有隐忧，有薄怒，夜夜秋蝉咏里却未有悼心破胆或草木皆兵的危惧，依旧华服宝鬟就着春妆靓气蘸朱脂，浑做没事人儿般。花花红尘本该贪欢逐乐，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平世飨食皇权锦绣也像当垆沽酒，金珠宝物皆响玩，不悭也贱卖这身青春骨肉】
【然待来归，一整座受冷落的屋阁中难免也弥煴着雁思凄切，那麓钟石磬皆自云端翻江处遥遥地袭来，正像是燕台悲歌要炙鸡沃酹来祭一具不屈的魂灵。而少小便极紧随其母的公主，愈展翅向远归者奔张】
小姿——【怀中沉沉地一坠，不多时衣襟便已泪沾湿，一壁短叹道】好啦，有什么可哭的呢，数你会哭鼻子。【一壁毫不怯场地扬眉】大大小小诸事，额娘哪次不是逢凶化吉，素有天命护佑？

【我不喜欢南苑的破落的月光，更讨厌夤夜无边的降临。烛苗的曳影映在纸牕本朦曼的薄幕，我不解，一豆何以幻化成蛊兽鬼魅若无骨的肘臂，洋洋得意地收拢黯淡的星，以胜者的姿态招展向我。】
【凄寞的公主垂着一刻沉颅伏在案上，酸枝纹画桌的大红赤色此刻分外刺眼，它总让人联想到这场无情的时疫赋予黎民的血腥与死亡，毒蛇吐着信子，蝙蝠鼓着血珠会沿着看似顺好的纹路不意匍匐而来，王权富贵也躲不过。背身乍起，公主支颐低眸，铺展开的玉版笺上多了一朵纯白色的雪滴花，是我绘于及时？描于几刻？不记得了，西洋钟的指针混沌着摆轮，时光随着孤闭的院落一同静默。】
【一、二、三、四、五……我数着早春雪地里的五滴“泪”，这是额娘被隔在贞娘娘处的第五日。】苏勒，我好想额娘……【小公主的软调忽而添了一丝啜泣的前音，苏勒只胡噜着我散至腰间的乌发，永远只有一句“快了快了，公主莫急，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日便会回来”……诚然，她给不了我任何肯定的论断。】
【风静静地，衬得门口又细又杂的脚步声匝匝入耳，灵台轰鸣，应是……额娘！我猛地扭过身子，殷殷视线绕过镜架，穿过烛台，跃过灯挂，一直到为女使卷起一边的暖帘，泪花登时夺眶】额娘！——【已然是三步并作一步，不顾被蹬倒的圆凳，磕绊着扑去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分外贪恋她身上的舶来香】
【脸也哭花，身子一抽一抽地】额娘，小姿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嘴角又委屈地撇的更低，将母亲抱得更紧】额娘有菩萨保佑，可是小姿一个人不行，额娘别再丢下我了。

【因畴昔曾旅寓敦煌城，四面胡笳的角声中常随西域商人自驼铃古道的足迹曳过，是以携来更“西”于西域的西洋大陆各类传闻风气，亦遗留我平生素爱西洋造物，便连随扈避疫也捎一座通体繁复的铜鎏金葫芦钟同迁。此原是我大清仿英吉利国工艺所御制，其花纹缛丽虽称乃受西洋宫廷而熏染，然恰中我下怀，故素来视为爱物珍重，眼下正搁在正苑一扇四折开浮雕故事的银屏风边】
【西洋钟滴答滴答，比古典漏刻的徊惶残音多些紧迫，追尾般咬着时时秒秒的周而复始、循环无端】
【将将眼儿一扫，八仙桌面凝着绛蜡落红点点，猩红又酱紫地涴脂在蜀中桢楠木那金丝斑斓的纹理上，烛芯儿烧得短欠，酩酊式地醺出些惺惺懒懒的回光，转衬于屏影滥滥银光所融做的一片漱泉。而几碗浓茶如膏正积案不曾收去，也映显这几夜此阁中公主鬟娥恐皆难好寐，露寒鬓影，也销魂】
【一拭她泪花，再叹】
不许哭了。
【小姿由我十月怀珠而降，母女链结如神赐般地油然即生于我本苛刻冷酷的膺中丘壑，教我待她燕溺极其，绝非令武、令慧、令仁等主可匹敌——多可笑，她却也是诸主中最不肖我那位。花柳年年逝于川上，我试图做画荻教女的“慈母”，而旷日长年的跋扈恣睢之性却非能使其耳濡目染，她亦从不因帝妃偏宠有所逾矩——太糟糕了，她正像宿命的玩笑，不，简直属于来自命运傲睨得志的讥笑】
有什么好怕？令慧又比你年长多少呢，连南苑亦不曾跟来，你也该长大——你皇父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之能，本宫亦是天地难拘，乾坤不束，你胤承帝妃骨血，难道丝毫也不习得？

【明明爱应该是恩典的统一，可向来绮靡肆恣的靖妃同胆小怯弱的容公主之间，宫掖里的犄角旮旯从来不乏闲话与谣言，就连自己也时常会耿在一根筋儿上生出窦疑，我究竟是否为她孕珠十月的血骨粘结。她从来喜欢声沸鼎赫，被簇拥的热闹与盛大，而我只擎做人流中浮于星芒的一粒尘埃。也许注生娘娘在莲花池前打了个盹儿，阴错阳差地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只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额娘说起阿玛，说起令慧，说起自己，说起他们的勇略胆识，道开他们如何披荆扼杀森林间的野葛，字顿语落间，星星也被扫进乌云，我睇向她眼中得以揽尽万物的宇宙，慌了神，只暗暗垂着一双因不时难于自已而抽泣、被连带着飞颤的睫羽，我好像……真的是长不大的小孩。】
【心口泛起盐粒子一样微小又硌人的酸楚，不由郁殪，思绪回寰至随扈前夜，我同引波于景仁暖阁共话，只因容娘娘仙去，额娘叮嘱我平素要多施予伴慰。明明这场时疫漫无目的地汹涌奔来，谁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覆亡者，她却泰然自若地坐在案前，在手抄本上理着明日景仁宫需用药几多、置盏几何。彼时天家舍空邸第为疾疫，我身为帝姬，如此颓悲而畏，如额娘所慨，委实不承帝妃之魄。抬手抹去还温润着的泪痕，贝齿用力将唇纹叩出一条血色的缝路，仰起这张因忧思不振而变得瘦柴干瘪的小脸儿】额娘，小姿错了。
【鹿一样水灵清澈的眼眸有了丝丝光亮，承映起夜色下星辰的图谱，将头抬得更高些】阿玛是很多姊妹的阿玛，额娘只能是小姿一人的额娘！小姿要像额娘一样，为阿玛分忧解难！

【明明爱应该是恩典的统一，可向来绮靡肆恣的靖妃同胆小怯弱的容公主之间，宫掖里的犄角旮旯从来不乏闲话与谣言，就连自己也时常会耿在一根筋儿上生出窦疑，我究竟是否为她孕珠十月的血骨粘结。她从来喜欢声沸鼎赫，被簇拥的热闹与盛大，而我只擎做人流中浮于星芒的一粒尘埃。也许注生娘娘在莲花池前打了个盹儿，阴错阳差地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只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额娘说起阿玛，说起令慧，说起自己，说起他们的勇略胆识，道开他们如何披荆扼杀森林间的野葛，字顿语落间，星星也被扫进乌云，我睇向她眼中得以揽尽万物的宇宙，慌了神，只暗暗垂着一双因不时难于自已而抽泣、被连带着飞颤的睫羽，我好像……真的是长不大的小孩。】
【心口泛起盐粒子一样微小又硌人的酸楚，不由郁殪，思绪回寰至随扈前夜，我同引波于景仁暖阁共话，只因容娘娘仙去，额娘叮嘱我平素要多施予伴慰。明明这场时疫漫无目的地汹涌奔来，谁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覆亡者，她却泰然自若地坐在案前，在手抄本上理着明日景仁宫需用药几多、置盏几何。彼时天家舍空邸第为疾疫，我身为帝姬，如此颓悲而畏，如额娘所慨，委实不承帝妃之魄。抬手抹去还温润着的泪痕，贝齿用力将唇纹叩出一条血色的缝路，仰起这张因忧思不振而变得瘦柴干瘪的小脸儿】额娘，小姿错了。
【鹿一样水灵清澈的眼眸有了丝丝光亮，承映起夜色下星辰的图谱，将头抬得更高些】阿玛是很多姊妹的阿玛，额娘只能是小姿一人的额娘！小姿要像额娘一样，为阿玛分忧解难！
【乌珠摇摇一转，雪滴花在女孩儿心中卿卿绽开，我吸吸鼻涕，郑重地同额娘说】此番遘厉虐疾人心惶惶，小姿不若画些祥瑞的符画，同红绸柳枝一并分发给宫人，虽不像令慧姐姐一样康振于民，但到底也能让大家安安心。
【我将下巴颏儿抵在她的香颈间，头也埋得更深】小姿会长大的，额娘放心，到时候我来保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