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玄甲，皮鞍赤马，女子一身劲装携利刃至我身前，我分明没有见过她，却不畏惧，还隐隐有些兴奋与亲切，甫一开口便教利刃刺入胸间，我与鲜血皆愣在远处，任由长剑带着躯体，后撤三步，却仍被大力钉入身后坚固的墙。】
【至死无言。】
【月色空沉如柱，轻易的满载了一言堂前的院子，我于榻上猛然睁开了双眼，塌前坐着一人，我不开口，待汗一寸一寸消弭在身上，才用后背蹭着床板起了半身，斜斜歪在枕头间，询问眼前人。】
几更天了？

玉蟾孤悬，月影昏沉，银光掠过檐角飞甍，透过雕花窗棂投在案上，如水一般铺盖下来，却照不见层叠帐后的景象。小玉氏的半边身子隐没在这片暗影里，她欲替榻上的少年理清额前散落的发丝，玉指却因他的清醒顿在半空。
：亥时一刻了，怎么醒了？
最终还是抚上他的额间，感触到薄汗凝干后的微凉，像一柄冷铁。一言堂里满室静谧，不由声音也变得低沉下来，有水似的柔和。
：是不是做梦了？

亥时一刻...
【倚着敦厚的墙和歪扭的枕头，眼皮再落，口中喃喃相附，闭了片刻，自混沌中将自己挑拣拼凑成型，才又睁开了眼。】
【这一回，有五分清明了。】
【她的手也触到我的额心，不避不让，甚至前迎了几分。任由她带着温和替我捋着乱发，及她觉得妥帖收回手时，笑了一下。】
嗯，魇住了，吓到你了吗？
【定然是没有的，我不曾叫嚷，也没肯外放肢体，至多出了些汗，眼眶红过几分。此刻，也应当全消下去了。可还有些担心，躯起腿翻过身，懒懒地将背脊凑了过去，避开相视的眼睛。】
替我抓一抓背吧，娘。

天边坠着零散的几颗星，并不算璀璨，屋子里头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少年寝衣与被褥摩擦的簌簌声。他睡眼惺忪着蕴出一点笑意来，没了梦魇中的紧迫，像一只温驯的小兽。
年幼的小玉氏，尚不知该如何做一位老练的慈母，她不晓得怎样安抚眼前的骨血至亲为好，只能依言抚上他的背。
：娘怎么会叫自己的儿子吓到呢，可是梦到了什么？我会担心——
少年的肌肤带着炙热，她动作轻轻，却尚能感知到薄薄肌肤下的血脉跳动，又缓缓启唇。
：要不要喝点茶，或许会舒坦些。

【梦到了什么？生死？鲜血？女子？这些凑在一起，足够成全一场噩梦了。可最难将息的，分明是梦中人的情感，女子执兵刃刺来的时候，是含着泪的，眼中汹涌澎拜着的，是我分辨不清的浓重情绪，而所谓的我，看到她第一时刻心中涌动的，是期待与亲切，尔后慢慢升起的是兴奋，被钉入墙隙中时，我分明听到了一声叹，那声叹里，好像有解脱，也有疼惜。】
【那情绪多样而深刻，我年岁尚不足，其实是辨不明也担不起的。所以刚刚借由魇怔，在心中暂且压住了。】
【此刻她问，却有更好的回答。】梦到了父皇校考骑射，我没踩稳，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他生了好大的气。
【受着暖而熟悉的指尖，一寸一寸捋过我的背脊，也一寸一寸安抚住此刻的畏惧。】不喝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从前在阁里做姑娘时，琢磨不出的、关于母亲苦心的那些稀罕滋味，在如今亦为人母后便不由的一一明晰起来，大抵因由血脉相连，幼子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怀，唯恐他磕着碰着、渴着困着。可惜到底是个囫囵人，只瞧他全眼下须全尾、平平安安，便已然觉得踏实足够，浑说一个稀里糊涂的梦境，倒也并不需要挂怀。
闻言倒轻笑出声来，小玉氏这会儿的心胸宽大得很，她素以圣人宠爱为恃，一贯不知恐慌二字怎写。
：我当是做了什么梦呢～能叫我儿惊醒。
她凑近了些，抬了玉指轻轻去捏他白嫩嫩的脸，像是一种安抚。
：你若跌着了，你父皇心疼还来不及呢，才不舍得对你生气。他若与你动怒，娘便也和他置气去。
天真烂漫如玉氏，自有一套处事章程，大抵姿色妍丽的女人便有这点儿好处，只需一份乖巧懂事，再佐以几分伶俐俏皮，就能得君王的垂青怜惜，在紫禁里头讨尽便宜。
：那便不喝也罢了，要不要用些点心？或者用碗羊奶羹也好......
停下为他抓背的动作，絮絮叨叨地一壁问着，一壁又为他掖好被子，原来也觉母亲唠叨，如今才省得，大概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心。
：刚惊出一身汗来，可不能过了凉风，小心得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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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很轻，像春风撩过镜湖，只吹动浅浅一层波纹。笑了笑，我知道她在宽慰我，依着温暖的指尖，将侧脸靠了上去，缓缓蹭着。】
【像一只未经世事的小兽，于凉夜中，与慈母撒着娇。】
嗯，您会保护我。
【她此刻更像一个母亲，脱去平日里天真少女的衣，从天性中翻出了为母的本事，将我团进被窝卷里，学着她人絮絮叨叨地询问。】
不会，若是您今夜没来，可能确实会染上风寒，可您来了，它怎么敢来招惹我？
【受着难能的温暖，喉间隐隐发出一声低沉的谓叹。】

掖庭里沉沉浮浮，朱门红墙，栋角连云，最是风云善变的地界，也唯有血脉相连是为牢靠。子嗣是根基所在，久哥儿出息，便是自己最大的体面。
谁说小玉氏羸弱，娇滴滴一朵菟丝花，为母时却大不同，她愿倾献全心，只为皇儿安康。
：那是自然，娘保护久哥儿，以后你长大了，也要保护娘亲～
月色如水，宫垣一角暗影疏斜，举头又是那轮团圆。她弯着杏眼笑，唇畔又绽出一朵花来。
：睡吧，娘亲在这儿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