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先殿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迎面夜风徐徐，一扫殿内的溽热、湿黏，风仿佛从胸腔穿梭而过，空洞洞的凉，脊背的汗落了大半，很是干爽惬意。月色也是空洞洞的，像给漆黑的天幕，凿开了一个精亮、洁白的圆洞，漏下一小把细雪。】
【周身笼着熏燃的烟烛气息，这一天下来，着实繁冗，我伸伸懒腰，才瞧见前面的行人，仿佛是贞美人。温声问】
是贞美人吗？等等，我同你一起走。
【紧走两步，从夜色里浮出玉色、皎洁的一张脸，果真是贞美人。与她并肩行走，叹道】
今个真怪累的。

祭祀完毕时，明月已高悬于凌空之上，树叶枝桠纷乱疏离，被风刮得哗哗作响，黑漆漆的一团里有鸟雀振翅飞离，只留下月影如水，铺盖在紫禁城的碧瓦玉阶之上。
小玉氏脚程缓，她不怕黑，于是慢吞吞得落在后头，乍闻娇声入耳，一回眸，才撇见玉美人的倩影。
：我还当自个儿是最后一个呢～
等她并肩同行，倒更加不疾不徐了。
：可不说嘛，前人去了那么些日子，到还要叫后人来遭罪，何苦呢？

【我与贞美人并行，在地上投出两个虚虚、茸茸的影子，随着走动，一上一下。听她抱怨，也很是赞同】
正是这话呢，在那拘了一天，腰酸背痛的……
【夜色静谧，身后的朱殿依旧亮如白昼，是燃一夜的长明灯。而我们要往更深的夜里走，我有些怕黑，今日在神主前哄闹，不知端穆皇后会不会怪罪。想到这，忙住了口，又怕悄寂的风，将秘语流言传进他耳。稍稍临玉氏更近些，压低了音】
可别这么说，万一被别人听见，怪罪下来，倒说我们不敬先皇后之灵
【两个人，总归比形单影只的好。月亮是枯白、孤圆的一个小玉盘，冷冷清清，先倒不比我们两个，还有得作伴】
听说先皇后下葬时，是依照王妃仪制，葬在金山
【林稍惊起一排飞雀，于天际留下一道暗影】万岁怎么不将发妻的墓，迁进皇陵呢？

夜尚算不得深沉，举目亦能隐约瞧见团团的云翳，那轮明亮玉影正被拥簇其中，散出乌沉沉的冷光。宫鬟们点起了灯笼，拳头大的光自牛皮纸里头亮起来，只足以照见绣鞋下的一片昏黄。
多冷清的光景呢？幸亏有她作伴，否则这一肠子话也没处说去。
：你说的对，敬还是要敬的，就是敬多少嘛——
小玉氏一顿：不好说了，横竖咱们都没见过她嘛。
徐氏谨慎，她也不由得放低了声儿。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陛下光顾着给自个儿修皇陵，可半点儿没提先皇后那茬，我看呀，都已经忘到脚后跟儿了。

【一豆烛光笼在罩中，盈盈、恻恻地晕开一捧橙黄，在风中瑟瑟窜动，怪可怜见的。声被风一吹，也薄薄的，抿了抿唇，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
唉
【短暂地停息了一瞬，像西风钻进嗓子眼，生出一点闲愁】你这样讲，像在说咱们陛下并非长情之人。
【云是化开的一锭古墨，淡淡的月，照见疏疏的影，林木于天幕间伸延着，仓惶又广阔。小玉氏的声音又清又脆，落到地上，就碎成一片，在静谧里更生动了。】
【我微微侧过颊，两个人沉浸在无声的夜晚里，不由亲密起来，小声地讲】
倘或万岁一时忘了，也当有人提醒几句，以免让旁人觉着咱们陛下不念旧情。

紫禁里诸多秘辛无人知晓，娇花零落碾碎成尘，腐烂在泥里的故事太多了，只靠揣摩，其实也不能探究出什么。天子应寡情，一茬茬的新人往掖庭里头送，来者是客，去者是风，刮过去也就轻飘飘的散了。
思及如此，小玉氏也不免喟叹一声。
：哪来的能耐敢要圣人长情呢？只抓紧了眼下风光快活就得了，可别像先皇后似的，薨了也孤零零的，真可怜～
又闻后话，不由好笑的瞧她一眼，小徐氏委实心善，最是纯良可爱之辈。
：这事儿自然得有人去说，可咱们陛下是什么人物，哪能说忘就忘，我瞧着就是存心不想顾念罢了。

【紫禁城圈出一块四方的天，黝黑、泛紫的苍穹上，悬着一轮孤月，是唐时的旧月，亘古未变。看得久了，眼睛也不由发酸，晕着模糊的光，是一眼泪泉，正汩汩地淌着，流过秦汉，流过宋元。】
这话很是，人活一世，平安富贵已是难得，再奢求天长地久，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啦。
【话是轻展展的，有些故作轻快的意思。大抵因今日祭奠先后，无端地生出许多怅然。与她一面走着】
之前听闻帝后少年夫妻，鹣鲽情深，若说故意为止，又是缘何呢？
【一面好奇地问，颇有些“闲坐话玄宗”的意味。奉先殿的通明已然瞧不见了，四周沉静，地底的秋虫切切地私语着，天真又寂寥，恍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的尽头。】

玉盘如灯，秋风渐起，拂散团团的浓云，露出光洁的脸来，俯瞰萧瑟荒唐的人间。冷风自袖管儿里灌进来，甫入一身湛湛的凉意，却也觉得灵台清明起来。
小玉氏抱臂与她并肩走着，大抵秘密最能使人亲密起来。
：陛下的心我哪能猜透呢？只是男人不就这样吗，今朝如掌中珍宝，明日是路边草芥。啧，总难长久——
尚有微弱的几声蝉鸣，大抵过些日子也要逝了，徒留万籁俱寂。
：不管是真忘了还是存心不提，这会子，谁去向他说，都是戳陛下的眼眶子。

【贞婕妤虽然没有说明缘由，但是我却不由地信服起来，我向来很听人劝。她这样讲，我不由瑟缩了一下，细细的夜风，见缝插针地钻，脖颈一凉】
啊？那…那我可不敢去劝说了
【紧紧抿着唇，虽弄不清其中关窍，但戳眼珠子可太吓人了，何况，那是天子的眼珠子。连忙噤了声，再不敢提迁陵一事。】
【太古的月光，在今日也照着我们。是呀，把握今夕已是不易，明朝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我想起因今日是盂兰盆节，所以早早就让阿福折了几只荷灯，是民间的习俗，可除厄运污秽，求平安祥和。眉尖一松，眼也弯，不由轻快起来】
小玉，我还有几只荷花灯没有放呢，不如我们一起去河边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