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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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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12-01 23:16回复
    您不必忧心,我会……(我会甚么呢。)
    (忽尔噤声,嗫嚅难言似的,话要一个字一个字谨慎地吐出来。纵与李徽鳞不复从前,但不知究竟的陶宝林仍被十六娘视作义母,那些奉以优眷的日子绝非过眼浮尘,至今感佩不忘、切切在心。)
    (是以再度踏进紫兰殿旁的悬涛小阁,已是政德十三年的秋天,时有星落皇庭,司天监奏报,时岁、镇星、辰、太白四星聚于牛、女之间,常裴回进退,乃为吉兆。前朝后宫口语籍籍,人心如汹涌海波,激荡着窃喜或哀伤。但我不是为此而来的,早在苦夏时分,滚滚雷声伴随喧哗的雨点深入宫城腹地,流言来势凶猛。关于李徽鳞,关于卢三郎,男人和女人,公主和乐师。)
    (风闻既能潜进刻意屏绝李徽鳞消息的西楼,便不知在陶氏面前是如何汜滥——论说卢三郎不过一介朽竹篙舟,纵然拥才于身,也与金尊玉贵的帝女有霄壤之殊,遑论他还是有妇之夫,难免要被屠毒笔墨牵连,攻讦更无所止。)
    (情要变惨事,遗憾出诗意。)
    (古往今来,从无更变。思及自身,我实在没什么立场,也没资格再评说什么……但我无法拒绝陶氏的嘱咐,败给了母慈深重、萱草惠情。我不曾拥有,却冀望、却懂得。)
    开门。(汲姿祗应在古苔阶前,撞上她略有些讶异的目光后,我平静地吩咐道。)
    420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12-01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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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阿娘!”
      明宫的秋以一场滂沱的骤雨作先兆,虫声从滥漫的太液池中爬出来,高阁的阴影、永巷的尽头、铜漏的锈迹里布满喁喁的私语,越聚越密,越辨不出彼此,渗入宫殿的深处,成为它身体里发出的、低沉悠长的哼鸣。我置身这丰年的蝗灾中央,起初不以为意。那又怎样?对今慈姐姐说(她依旧柔和又澹然地一笑),甚至隐隐骄傲地,我有一匣子流光溢彩的松风石与火玉,别人议论,我才开心呢。
      与陶宝林分庭相对,我仍说,那又怎样?万里尘烟清里除了药就是书,一本一本教出我,在这间房子中,我向谁去悔改?母亲不肯与我笑、与我点头!又惊又气,话便更荒唐:我有甚么错,我要割下议论的舌头,我要出望仙门去,我还要——!
      被关进悬涛里,对着结霜的冷锁,赌了一夜气。可太阳升出龙首原,还要扑在门上喊她,满腹委屈、满腹形影不离的怨怼和依赖地求饶,像倒回开蒙前,被草叶划伤手指,叫得那么亲还那么痛。
      但只有汲姿淡灰色的影子陪伴我,四分之一个时辰后,我在疲惫中明白过来,喊哑喉咙、拍断指甲,我也挣不开这一座水精鸟笼,她阖紧了门,言传身教我甚么是狠心。
      不再费力气了,缩回榴萼黄的纱幔后,我静下来,怒意就蠢蠢欲动。
      恰门洞开,以为婢女送膳,俯下身,雪手抄起歪倒的高足杯,用力掷去。
      (442)


      IP属地:北京3楼2022-12-0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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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寸寸云光波动之处,汲姿的影子被抻得瘦长,只是又灰又淡,像她眼睑下拓出的憔悴的阴翳,唇齿虽上了锁,但我已读懂那双昏黑色眼睛饱含的求乞。不要低估一位忠仆的信念,否则她也不会在李徽鳞身侧安然侍奉许多年。)
        (象征自由的门缓缓打开,光影如扇面合拢,而李徽鳞显然不被天光眷顾,我猜想,她一定藏在迂深的黄金牢笼的某处,蓄势待发,趁机欲破枷锁,她怎耐得住寂寞呢?)
        (果然,一盏高足杯破空而来,好在常年善骑,衔勒之外身手亦算矫健,瞬刹侧肩闪让,被视作反抗的彀驽就直奔华贵的红线毯,铿锵却无力,如同它的执弓者。懒得替李徽鳞收拾烂摊子,徐进两步,顺势踢了一脚,令其骨碌碌滚到兑隅去了。向静掩的四经绞罗帷幔后瞥去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脾气还是那么大。
        (际下的我弗为前来落井下石的不逞之徒,但未免她误会,不忘补一句)陶娘子让我送来的。
        (辄行步武,隔着一层纱帐,将黄花梨提盒放置枨瘿木的方桌桌面。李徽鳞至如今这般境况,必是近蔽耳目、油盐不进,何需我再矫心饰貌好言细语,或苦口相告,陶宝林委实迷蒙。何况我与她之间,虽非镜断钗分,但也无异于管宁割席,本意鲜明,她早已明了)还请我劝喻你——
        但我想,你应该不需要。
        (无论是吃食,还是告诫,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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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12-03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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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盈娘!”
          她的面容出现在翻转的鎏金盏后,骤而忘却了饥渴与迷倦,从壶门床上跳下来,绸裙炬火似的散开,遮住踏在砖石上、冰冷的赤足,俯身拾起一卷早先摔下的写本,再掷出,卷轴脱开,一道惨白的飞虹上,王仙客与无双潦倒地相会,又啪地一声,随犀角轴头惨淡地跌落。像头易怒的小母狼,咬着白森森的牙齿,向前走,抓住拦路的与所能抓住的一切,雕木末芙蓉花的象牙筒、吹《勒部羝曲》的玉筚篥、系青金石坠子的合欢扇(不及收入箱中,暑天最后的遗物是纨扇和蜚语),甚至一只原该脆甜多汁的红梨……不管不顾地,怒不可遏地,一一扔向她。
          我知道!日出时分,珠帷后昏昏沉沉的光线照亮我的仇雠:最初一小群飞蝗来自仙居殿,她们交头接耳,兴高采烈又高深莫测,而艳闻的流播不逊于一场疫病。谁在宫鬟们身后言之凿凿,谁清楚卢三郎走出教坊后的去向,谁能听说公主的车舆停在一棵隋槐下,自她曾倾吐全部的手足?猜也不必猜,披上钿钗礼衣的袁茂英阴魂不散,我眼前正是她的狼与狈、虎与伥!
          充耳不闻,她休想安然检阅战果,迎接她的唯有柔软的匕首,缤纷的刀刃,末了是一根直指向她的、纤细的食指。
          “现在你高兴了?”
          (414)


          IP属地:北京5楼2022-12-04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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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鳞将我的名讳念得咬牙切齿,一副恨海难填的模样,初时半折眉心,流露星点不解,但随着她一路行来,任由肝髓流野之际,豁然开悟她暴跳如雷的因由——我就是那个源头,泄露李徽鳞斑斓又晦暗的秘密的背叛者,谁叫我悉知每一个甜蜜的瞬间呢?)
            (她一定是这样想的。才会似孩童般撒刁,用一系列投掷器物的举动宣泄苦闷,但没有伤害力的刀枪剑戟,不过废铁而已。本懒于正名,又自过往略窥一斑,即便不是我,但不难猜想传闻的滥觞于何处,我已成李徽鳞眼中的虎伥。灵台明晰之后,便连闪躲也不曾,一搦楚腰挺拔如松,何惧膝痒搔背,何惮孽火所指,只觉李徽鳞着实令人哑然失笑。)
            我高兴吗?(但我终究没有得意地微笑,而是倏地生出一刹的茫然,喃喃低语,我的心竟不住地彷徨悲叹。怎会如此呢!我该高兴吗?我该高兴的,李徽鳞自食苦果,合该称上一句质伛影曲,报应宜然。可情逐事迁,心绪业无法厘明与言说。)
            没什么感觉呢。
            (陶娘子希冀她的女儿飞声腾实,不灭于百代之后,却不想多年来把李徽鳞宠得娇纵迭逿,毁逾纲常。眼风轻扫过那根指向鼻尖的纤指,不退反进,慢吞吞地问)
            ——李徽鳞,你也会感到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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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12-04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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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李盈娘共享一副枕席、彻夜不眠的日子彻底地毁坏了。那些丝绒般温柔而深沉的夜空变成蓝墨水染出的破布条,被袁茂英涂满谤议,那些银钩似的弯月一柄接一柄,坠进紫兰殿里,刺破太平的假象,闪着幽绿的寒光,像一座座无名的墓碑。
              “你少装腔作势!”指尖颤着。
              “李盈娘,我从前那么信任你,你却把我当作谈资!你出卖我,去讨好她!”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命令理所应当,却从不曾想要如何对她与她们,我待他人多严苛,就待自己多宽容。“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这厉声中,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痛心么?可我不愿思考形而上的命题,也不愿将一霎虚弱拱手示人,我只要无条件的让步和屈服,只要握紧在手的珠宝与金碧,要奉养,要自由,要母亲永远敞开怀抱,也要卢三郎一沓情纸。曾几何时,还要李盈娘无间在侧,撑着睡眼,看耿耿星河欲曙天。
              “不过你又得意甚么呢!明天我从这里走出去,一切还是旧样子,我还是你的好姐姐,你的袁茂英也还是韩夫人。难道阿娘能关我一辈子,就算……”蜀郡宫女第一日步入崇文馆时,我正翻着左氏,文姜会齐侯、夏姬通君臣,古事远比今朝乖谬和鲜丽,她们尚有善终!蓬乱云鬓,落魄胭脂,渐焕出无畏的神光。
              “难道阿耶能砍我的头?”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2-12-05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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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处在李徽鳞的怒火中央,她一双黑瞳犹如犀燃,近乎血肉模糊的撕扯、指摘和回忆里痛入骨髓的亲昵,不断交织萦绕,在识海无边的滋长。仿佛承受积毁销骨的疼痛的那个人是我。相峙而立,目睫亦随着她颤抖的荑指晃动,牵连无数神经的尖端,一下又一下,好不舒服。)
                我……(后话荒唐至极!我没有。当然没有,即使一朝分驰,我也不会做出她口中的那些事,但李徽鳞会相信吗?——当然不。)算了,不想和你争论。反正你也不会信我。
                (空言无补,覆水难收。)
                旧样子?(这下真笑了,笑她坐井观天的幼稚,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唐宫要变天啦,蓬莱殿即将引来她的女主人了。
                阿耶是不会砍你的头,他说不定还能宽恕你。但手握统御之权的皇后殿下会管束她的子女,禁绝流言风语的同时,扼杀一切玷污王族声誉的——人。
                (自然也包括她心爱的卢三郎。毕竟一个乐人,在旁人眼中又珍重几分呢?皇权之下,从无有祸不及无辜的法令,有的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从不解决问题,而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末了轻拂下她一刃矛似的指尖,深深凝望一眼,谁能想到,数载年华,竟不过石火光阴。终究以十五娘近旁的十六娘、李徽鳞的妹妹李盈娘,友善地提醒)
                ——你自己多注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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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12-05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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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得到启示,若我不吻不该吻的人,若我不借公主的威势谋财,若我规矩得像上元艺人操纵的皮影,那末我才辜负了这优渥待我的王朝与帝都!千年前她们全部都得到,浮薄衣带裁进史笔和国风,今天为何不是我如意?
                  我如是相信,却绝不会再相信她。这算是李别慈一点可笑的自知之明!她的平静全是虚伪,我想拔下将堕未堕的金钗,赏画皮一个应得的百孔千疮——百孔千疮,就像悬涛曾珍藏的旧谊,它被春朝的白刃杀死,捱不到这凄怆的秋时。
                  “你还想狡辩,想在我面前充好人?”她带来锁在破子棂窗外的消息。
                  “皇后?”蓬莱殿空档了十数载,也仿佛被遗忘了十数载,秋海棠早枯作尘土,畴昔轻快议论的红唇白齿正剑弩相向。微微一滞,仿佛高声便足可驱散忧惧,袖拂过桌角,我听不到她话尾的余温。
                  “阿耶择定的中宫,你岂配先指手画脚!李唐圣人在上,变的又是甚么天?你拿皇后威胁我——”
                  或许我竟是好学生。向陶宝林的书橱学情爱,向信安郡公学拨弄佛珠与牡丹花苞,极快地,向她学恫吓,螺黛已褪色,眉扬得阴恻恻,七情在一声。
                  “你以为袁茂英就能好过吗?”
                  自然没有动她送来的提盒,我明白道李盈娘走后,汲姿仍竖起耳朵,尽心尽力地听着。那就饿死我吧,我说,让我的尸首为欢宴、为大赦助助兴吧!我有谁的爱,就有谁的软肋。
                  (451)


                  IP属地:北京9楼2022-12-05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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