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的夜里，金钗烛火扑扑朔朔，花背蚊子顺着夜色蹚一角暖风，见到阁内不夜的动静，灰溜溜换它处觅食。叩德稳用一条巨大的洁白的被单裹住自己，夜色暗涌，我的怀民没有寝，在月亮这样皎洁、白天又在畅音阁看了木偶戏的今天，哪有小女孩能睡一个囫囵觉呢！风轻轻，我能听到藏色公主的呼吸声，鹅掌叶的影子在窗扇上一摇一晃，更漏子也拉长声调，一滴比一滴缓慢，总之，可真是太紧张了】
色色，不可以，我觉得这样真的不可以的……
【今年，一个日和风暖的日子里，叩德小八进宫做了公主的伴读，这个公主就是藏色啦。这意味着，神祇的指示和大家的祝福希望她成为稳稳在宫里最好的朋友，意味着她有福运试吃我学习阿娘手艺制作的桃花羹，意味着她会与我共享落水的课本，但并不意味着在天色黑蒙蒙的夜里，叩德小姐可以不回到房间乖乖睡觉，而是躲在她的小被窝里，小脸皱巴巴，勇敢者的冒险不适合胆小鬼】
如果昭阳姐姐晚上去到我的屋子，想替稳稳掖一下被角的话，她一定会发现我在被子里用五个大枕头拼成的假人，然后找到这里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半夜不睡觉，你会做什么？】
【天上九霄的月儿弯弯，但她总也有打盹的时候。金钗阁里烛火重重，待小宫鬟轻手轻脚的吹熄了一缕烟，皎洁的银辉洒在窗棂上的菱格。而被忽视、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有幽幽的风。双手合十虔诚的抵在雪颌，肖想着蟾宫的姮娥该是什么样的。乌影就是在此刻突然出现的，像是天意安排来煞风景的。我扭头冲着小叩德语重心长的道】
我说行，稳稳。她们不会发现的！
【说完像是老道持重的嬷嬷那般拍了拍她的肩，其实这样的鬼话我自己都不信。但作乐的途中里，若是缺了叩德稳玉，想来今日也不能道精彩，倏的披上早备好的白色长巾，薄薄的，笼在发鬓之间。其实就是从帷帘上裁的，我亲自拿着银剪比划着来的】
【少女似乎是有无穷尽的精力去折腾着一切】
【我极为欣赏、敬佩着小叩德的本事，也乐于有这样的玩伴。她总是能给出极好的回应，又不着痕迹的暗示，让我在前边夺魁。我同她一道顽时，手指总不自觉的团着她的髪啾，现下也不例外。只不过光色并不明显，我实在是不知她的反应如何。既然金钗阁里听我的，就不能由旁人过问啦！黛眉下的乌丸生辉，甩开了水袖半遮面，檀唇轻启】
稳稳，你说像不像啊——仙宫里的神女是不是我这样的。

【色色的神药定心丸，三分盲目，三分狷狂，还有四分的漫不经心，真的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多少。才堪堪扶稳肩头的平衡，已见她将鹅蛋脸藏进白巾子，细绺的额发软趴趴地垂在眉弯上，一双眼却睁得又大又亮，好像星星在找她的同伴。我轻轻地摇头，生怕发间未来得及摘下的金铃铛惊醒浅眠的宫娥】
公主，你这是在质疑昭阳姐姐她们的能力。四所的小宫女都说，昭阳和玉真了解这里所有的树洞和活动门！
【就像藏色公主了解它们一样，我哀哀地叹气，又口嫌体正直地欣赏藏色仙袂飘飘的舞姿。粉墨登场的新戏目为孩子们提供了充分的做梦素材，短短一个晌午，我已在院子里看到三五个飞天神舟的竹架子，偶遇了两位要给神女写情诗的小皇子。可见，仙宫的故事已经取代孙猴儿的传奇，即将成为新年宫宴前最时兴的话题】嗯……色色，神女已经是你最最喜欢，最最想成为的人了吗？你不要和稳稳一起，去海龙宫看螃蟹姑娘采珍珠了吗？
【女人就是善变！脑筋里飘过巷子口混听来的市井话。不过，我一直是持之以恒地喜欢色色的，既然她喜欢神女的话】哼哼，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稳稳的行头……腿，你的腿挪一挪
【我从藏色的腿弯下抽出被单的一角，又自自己的怀兜中摸出一对染色云母片。生活在宫城里的公主不会知道，京畿的书坊集市里藏着多少宝物，皇宫并不是叩德稳距离龙的后裔最近的一次。一面耐心排码着自己的装扮，一面中肯地点评起来，毕竟，叩德稳了解神话传奇就像农民伯伯了解水稻】
是挺像的，毕竟，色色你本身就是龙的女儿呀！不过木偶戏没有演完，神宫里的仙女很多，有的管栽灌仙草，有的能征伐妖邪，有的管勾画凡人的命簿，还有的什么也不用管，就负责美美地坐着叫人画像就可以了！那么，你是那一种呢？

哪有！她们一定不会发现的。
【公主随心所欲的应答，显然是不能安抚到小叩德的。只是这样好的月，就应该……陡然间稳玉点破了一个秘密，原本挥舞着长巾的手顿了顿，我审视的盯着她，似乎是想从中获知她就是骗我的。颓然的坐在床榻间，仍由白巾覆盖在双鬟，以难以置信的口吻】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小宫女是怎么发现她们知道的。
【原本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犹如是打翻的颜料盒。可公主心中五味杂陈，自诩的聪慧伎俩无疑是不够看的。金铃被风灌进发出细微的声响，吓得我猫腰伏在枕上装睡。眯着一只眼偷觑发现无人时，掌心托着雪颌】
你这么一说我也在想，神女好像太多了不如做龙女！【再摸了摸她的啾啾，问】我还缺龙角，不能下水啊。或者你有什么避水珠吗，否则咱们怎么去采珍珠！
【兰螓稍歪，雪指在她白皙的颈项间悄悄的一围。又在她「善意」的提醒下，往里滚了一圈】
当然是最漂亮的那种坐着等人画画的！
【这显然是我的心里话。如意馆里藏着许多唐宋的仕女图，是端正风仪凌波而来，我早是生羡。无人时还会对镜比画，向昭阳询问我像不像？小叩德举例说出的神女，例什么绛珠仙子、木兰神君，还有面目并不可爱的孟婆女，都不是我所喜爱的，也不想成为。指尖绕着一缕乌，腿弯压制着新换的呢面绒毯，神思又飞上了九重天】
【小腿不自觉的冲着她蹬了蹬，嘟囔道】
稳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我都是在哥哥的画册上见过的神女，你一字不差的全都知道，难道你们是看的同一本？

别、别担心，色色，昭阳和玉真都是很善良的姑娘，稳稳相信，她们一定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她们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太湖石撞伤额头，或者躲在迷楼里错过了分叶儿粑的时辰！
【不得不承认，藏色吃瘪沮丧的样子有点可爱，让稳稳很想拍拍她的头，想了想，将领口的一团绒线球磨蹭两下，摇摇缀在她的耳边。对啊对啊，小龙都有双角，而且长出角的时候，还会又疼又痒，色色的额头既平整且光亮，看起来不像是有角的样子……嘴角弯弯地笑着】避水珠嘛，那是龙宫的珍宝，稳稳这里没有。不过等我们真的去到龙宫以后，就去东海龙宫，敖丙大人的心肠很好的，他说不定会愿意送我们一颗宝珠子
【色色的小手又来摆弄我的发鬏，因要挽救肩膀上滑落的仙女披帛，两掌岂是她的对手，不过两个回合，立时被稳稳拿捏了。苦恼地瘪了瘪嘴，软趴趴地补充】不过，我在行脚商那里见过黄皮葫芦做的腰舟，能让不会凫水的人渡河！
【藏色生得容光潋滟的好相貌，美人尖、樱桃口，婴儿肉还未尽融，已美出了飞燕红妆的韶丽。虽然，她自诩第一美人的自信总是让同行的、羞涩胆小的叩德小八恨不得变成土拨鼠遁地，却不妨碍我对她颜值中肯的认可，点点头道】那么，你负责貌美如花，稳稳负责浇水养花，就跟现在一样，真是再合适不过啦
【见她一个鹞子蹬腿，冥思苦想，会心而笑，抱着胳膊歪歪嘴角，得意道】色色，关于神女的书有很多很多本，和描绘山川河图的一样多，和记载礼仪诫律的一样多，甚至比食单药籍还要多呢。皇子殿下给你看的画册，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稳稳猜，它一定来自宫外！

哦，你说的很有道理稳稳。
【小女孩很快就将那点矛盾抛弃，五指按在她削瘦的肩。稳稳就是替绛珠仙子浇灌三生的神瑛侍者吧，我这么想着。对于养在深宫中的公主，陪伴二字显得尤为珍贵。所以，我从浩如烟海的古籍里为她寻找了合适的定位，并且十分满意这个形容】
【人往后一躺螓首落在云枕，月光借着窗牖钻进来留下满室星辰，手一偏伸出指尖戳了戳她圆润的脸，暗想着她是和我同在水中的蛟龙。天上九霄冷漠的神、海中横行无忌的精，构成了封神演义的传奇。只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龙族男儿，似乎他的结局不太好？对此我向稳玉发出了疑问，并且再次“叛变了”】
敖丙？不是被哪吒抽筋扒皮了么。哎——龙族，不是很幸运呀。那我还是不要当龙女了！还是神女。
【叩德稳玉好像比我拥有更多的见识，什么样的问题都难不住她。我既不认识敖丙大人，也没遇见过黄皮葫芦做的腰舟，我像着魔一样的信赖、敬仰着她。哥哥视如珍宝的图册，都不及叩德稳玉两片樱丹利害。不过，她在赞美我的时候，我从不会掩饰赞同。拢了拢我的神女披帛，再度于床榻间跳起，颇为自在的颔首】
对，就跟咱们现在这样！
宫外，那比宫里可有意思的多了。你有没有机会出宫，下回带给我好不好。
【兴许是整日里被四堵红墙围着的缘故，偶尔也会羡慕她来自宫外。额娘说，有些人穷极一生所能拥有的，不过是站在了我们的起点。她们说，宫里好。可我看着小叩德，她不就是宫外养大的么，那么有趣】
【金钗阁里的夜话还在进行，守夜的宫鬟额首撞向了墙垣，发出了咚的一声。雪指攀在床沿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稳玉。两个「做贼心虚」的人只能用被子蒙住了脸，再也不敢出声。西洋钟的秒针在挪动步伐，再有精力的少女都有力竭的时候。话说着说着，人却已经进入到梦乡了】
【下回，半夜不睡觉——要！假扮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