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禅玉录玳不是宴飨上瞩目的主，她只是栖在静处的猫。飞檐斗拱之下，传杯弄盏之间，上了第一道酒，名叫睁眼说瞎话，个个跃跃欲试、轮当关主，先以「妹妹今日当真光彩动人」为酒令，接令者答其曰「我不过蒲柳之姿，何能与姐姐比肩？」单凭此，就能笑得花髻摇曳、情投意合似的。白禅嬉谑地察、嗤嗤地笑。已将其中门道了然于胸。很可惜——作为区区贵人，是连挨上「瞎话」都不值得的。】
【她也不气馁，漆瞳四下打量，眄光一顿转向侧席扬佳——噢，也许是我甫才论断忒早，譬如扬佳确为十足十一的美人，粉妆玉琢赞她不为过。天来鉴，我对美人是一百个真心。】
贵嫔娘娘！【两相见了礼。是以，将连娟眉也略垂下些，多不含攻击性！加之她一贯甜腻的嗓。】您这戒上的石头真好看，难道是——猫睛石吗？

哦？我不太清楚。
【小裁较旁人，总徐缓半拍，这厢慢吞吞地回过眸来，先是和善地弯眉，思绪倒飘得好远了。兴许从前，我还盘量几多喧宾夺主的妙法，如今竟也学会了乖顺坐着，腹诽一句没意思。我向来诚实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太阿不必倒持，纵然际下分明有人迢递来一折柳枝，好似如数家珍也称得慷慨，但我，如今不愿如许去做了】
【庆宜府上一斛珠间，曾收罗天下美玉，装满缠枝纹饰的锦匣。绒花珠缀琳琅满目，不乏蛾儿雪柳、玉梅灯球。扬佳裁喜捻金挼玉，更甚有意赋字，双面雕木梳叫奔马，菱花镜命名红豆……但旧年不重来，我好像逐渐体悟出几分欲说还休。但此刻还不赖，和她藏在时间的缝隙里了，请勿让别人打扰到我们】
【垂首观她方才所提之物，我想，如若是承载金玉器的手指，修长或雪白，莫失去一切修饰的意义——许是会更投合我意。当然本也没什么要紧的，人生浮萍间，恰如她称一句娘娘，不过擦肩笑对的缘分】
你对这些很熟悉吗？说与我听听好吗？
【我很愿把话抛给旁人去说，这是元年我与嘉妃争执而后的遗症。然后侧螓，不描自浓的眉山舒展开，俨然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金浆玉醴最合其心，捻杯在手转了三轮，可惜、可惜，贵主上座，今夜我是要自个儿回翊坤的，还是克制着。聆之回话，应以徐徐铺陈。】
也谈不上熟悉，只因此石特别，多有留意而已。【面上瘦柳微扬，赓作。】我曾听闻，玄宗时候，海上狮国使节上贡宝石，名曰狮负，莹莹宛转、好似猫睛，玄宗甚为喜欢，此后便名为猫睛石了。
【我有耳闻，裕嫔厌恼狸奴。白禅俗劣的心希望，美人的脸上不要是端静、谄媚或哑忍，这类经兼权熟计而生的神情太无趣、太骇异，我不愿称之为韬蔽葆光，倒像是狡伪阴邪的把戏，衬美人、太可惜。所以我是故意佻达。】
【两汪眸光扑朔，我掷出难题。】娘娘不喜欢猫，是因为怕吗？

【扬佳裁这厢和她挨着，但算不得她最爱的紧度，稍存有度松弛，是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旁日里爱极闺情取闹的顾盼春，现下倒好，对着分明一张精致如最上乘工笔的芙蓉面，却因…素日来听闻她的爱猫养猫传闻，生的人心隔肚皮。昏暧的情氛似有似无的飘过，持恒着与人为善的禀赋的扬佳裁还没知晓，这实则名作剑拔弩张的气息】
【苦情春风不至，难捱此肃肃寒冬】
【实则她看起来那般温柔，那她的猫咪呢？会不会像我记忆中可怖的生灵一般，缘悭命蹇，卑贱而永无止境的作祟？但我注定追寻不出答案，盖因我们的絮果，没必要拿宠兽作兰因。当然不排除我本身只会搪塞，不会追究因果。然她还是提了】
【我对她笑，把话说得好模糊】
不怕便要喜欢吗？【把琼浆斟满杯，笑也很满】分量太轻的爱，我不愿意。

【很可惜，我还是在隔雾看花，这叫白禅近乎是气馁了。敢问，此深宫宥密之地，何处还能觅见有趣的愚凡客？扬佳，明明她一双眸眼是澈亮得出奇，即使是凝定在杯箸，也是多么拳挚。我信了，业在胸膺深处替她寻补，她的诿饰是未可厚非。后颇觉寤：天老爷，我当不会是受她的蛊惑吧？——果然，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好危险。】
墨翟讲兼爱非攻，我夫子说这是对的。【我当然知道这唐突，指尖虚欹杯缘。】可惜要都给，就只能给一点儿，不然好累。您愿意的爱是多重呢？一石、一担？还是竭力虔心、不死不休？
【我没有再去看她，但我开始下注，假若她选后者我定然失望。你无需如此，你的爱是施舍也会高贵，即使不足一提的罪愆滋生在美丽的皮囊下，他会原谅的，我也会。】

【不可避地领略些许腐败颓靡的气息，天家富贵，类如望不尽头的开妆镜，渭流涨腻的弃脂水。 此刻蓄以积薪，炉火红深，炭响愈显喧闹之势，而此间我倒也极温吞地，和她续着最不动声色的对峙。生动的眉眼似钩子，缠绵与她的目光】
【很奇怪，无端地觉得溃败，刺耳的言语倒可争先，心却不能。她当真太狡猾，我极为小心的应对，生怕陷入她的圈套，殊不知这样的心思一旦油然而生，辄已输她半子】
【逾盈寸之距，我答得轻巧】以鸿毛之轻而成泰山之力，这才是爱。
太重也不好，【很少和人谈论古奥的秘语，这样的论题昵近者通常不必悉听，因她们已坐享最重的爱欲；疏离者反而不配，爱恨都太需力气。这样或许势均的相对，其实已很难得而弥珍】每一次都要求竭尽全力，这么麻烦的差事，我不肯做。
【这会儿看她沾笑更浓了】不过你很漂亮，所以你说的论断，在我这都算对。

【姹女的心情犹如观云般易变，我甫才望她无情，坐高台上，让爱的信徒去匍匐，就如她本该如此。此时我却又无不恶劣地想，好美的一张脸，多熠耀的冠珥不能夺其辉，那她如若为情而生、为情而灭，作出失望、痴狂、凄恸的神情，会是怎样的模样？还这样美丽吗？——平庸的人总在造神、毁神之间不断梭巡，造神以安慰己身浮糜，毁神以餍足灭覆私欲。我恶劣、我是平庸的人。】
【但我还是不舍得的，何况她聪明，我下了论断。】你会是一个很好的谋士，善于四两拨千斤。
【兀自将杏眼低横，说实话，平日里我弗信这不咸不淡的恭维。她需要奉上真心、或者珍宝，这很公平。】
有多漂亮？漂亮到你愿意将猫睛石送我吗？

【扬佳裁向来吐字很慢，思绪拧紧时眉头也生动，是很快搁浅的川。所以很易带给人正向的评判：她是这样的认真忖度，仔细地答复每一个故事，然而并非如此。天性使然的温吞是她信奉的美德，人迟钝点并非不好，甚至可曼妙出缱绻的多情风致】
【这是一种崭新的手段啦。徐徐听着她的话，在恭维与二两真心中领教温柔小意，也不觉靡费姿态。再往下谛听，这倒是当真四两拨千斤的容易事。四九城中，千金不足贵，我当然不会吝啬】
你知道的，喜欢与否，难易各占一半，但我心中天平早已倾向了不愿的那侧；这宝石若肯换个名儿，许更适合我。【步摇珠翠微动，且教修蛾展，檀唇慢启】这般想来，赠予美人，才是它最好的使命。

【她温吞的吐字与美艳皮囊好似不够相符，我无法分辨这是否是让将军也卸下心防的一类连衡诈筭。但甚有奇效。】
【伏低讨要，我敢说这是世间第一容易事，并且椒闼间众人十中有九不会回绝（还有一成不将话说绝，譬尤是我）。不过是檀口一翕合，上下一碰，那玄宗视若至宝的美石便可收入囊中。她很是自得，将青黛半扬，还得拿捏三分气度。】
那就多谢娘娘啦。【白禅玉录玳鲜有羞赧的情绪，此乃优处，我认为。】您会收到我的回礼的，我保证。

【灯明彻夜，肖似一团团赤红的火，在我的眼眸中嚣张】
【扬眉望向她，烛火总要熹微，然她面庞泛着温蔼的光晕。心不在焉地，却不再和初始一般，极为刻意地投以仿若不刻意的目光，似有微薄但不容忽视的暖意打破这冰封。听也不恹恹，低眉含水儿的柔情更似某种含蓄的认可】好，那我便静候佳音。
【我可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顽固石，当然也不肯作她说的，熠丽的猫儿眼。澍生万物的夜里，谅解吧，宽恕吧，忘却过去种种帷幄与野望吧，我决心偃旗息鼓在二年的最后一日】
【铺天盖地的红文饰枯敝陈败的旧颜色。辞别今日，又是完全崭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