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镜入宫时是夏月。珠镜殿的宫娥们以生生不息的坐势团栾环绕，递送一朵荷花，一递一摘如擂鼓迅疾，迅疾像一首短诗，诗尾传及到我掌中，已然变作一只光秃秃的呆莲蓬。）
（ 即是要饮一盏的意思了。）
（ 花光洗褪青绿，我掷一眼伴读空落落的双手，）真不跟我们一起玩吗？

（长安的夏有些炎热，熏风无浪。池中的荷花绽放于池塘，摇曳生姿，晶莹的的露珠落在莲蓬上，更显娇艳。本该是最贪玩的年纪，却送入宫中伴读。乔家的两位姑奶奶，大抵是铁了心要磨练我的心性。）
（我拒绝了华阳公主一次，两次…但是第三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好的殿下。但是殿下要玩什么呢？

（ 这是她继入宫来自报家门后对我展现的首次顺从。第一回是母妃归殿休憩，我与宫人们行起荷花令，她默默坐在一旁，反倒像我冷落了她；第二遭是荷花令传罢一轮，我向她投过去一瞥，她却当没看到；这是第三番。我委实好脾性，君父见着也要慨叹一句吴下阿蒙哩。）
（ 夫子说将在外君命才有所不受，但你乔小五既已入我彀中，哪有再遣我求贤的道理？）
荷花令乏味，我玩腻了。（ 将那呆莲蓬向她怀中一扔，不怀好意地慢悠悠，）你是宫外来的，懂得定比我多多了，你说说看。

（既然能入宫来伴读，自然是姑奶奶们千叮万嘱。当然，这次入宫也并不是很顺利的，偶尔来的流言蜚语，什么最强关系户，统统都是些腌臜之词，我权当耳旁风。只是如了个宫门，我便是华阳公主的人，自然是不能太冷落她的。人情世故什么的，大概也是下朝宫妃的必修课吧。）
（只是我刚应下来，她便将莲蓬扔在我的怀里，让我一瞬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宫外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比宫内大抵会热闹些。不过我想公主会喜欢永宁坊的海底捞月，还有丰乐的福来酒楼。”

宫内，对你而言太冷清了吗？（ 托腮跏趺而坐，仿佛无所谓地微笑，随意拈取她回答里的某枚词汇，）我闻听过，乔小五，真是矜贵的姓氏。
（ 花光碧影，暗香浮动，宫娥皆垂首噤声。）何哉要入禁中来呢？

（她问，何哉要入禁中来呢？这大抵是要追溯幼时种种——乔氏在长庆年间送了一株并蒂芙蓉之后，紧接着又迎来了一位状元郎。这就悄然的在京城中打开属于乔氏一族的通天大道。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泼天富贵总迷人眼，总有人要踏上大明宫的征途。只是不巧，那个人刚好是我罢了。）
“再如何矜贵，也不会矜贵过殿下了。”
“很简单，无非是学礼仪，长见识罢了。 ”
（我没骗她，此番姑奶奶送我来，除了礼仪，无非是让我多熟悉宫中环境，或者是说，想在大明宫成为什么样的主人。）

（ 自禁闱深处我很早悟解，矜贵是无所讳莫、百无禁忌的坦诚，折不弯的一段颈子，抑或一双永远半睁不睁的眼皮。故而我自然睨向她，）
“长见识吗？”
（ 这样异乎寻常的重复，左右都能听出不怀好意，盖因宫内的日子致使我也很擅长分辨什么是只表面的顺从。礼仪教她垂着眸子，我便坏心地凑近了，更矮身去探，如同褫夺一羽青鸟飞升的权利，打开雀笼，祈求、逼迫，巧言令色地让她跳进去，）可否讲讲，我的哪位兄弟，最让小五长见识呀？

“也没有，不过还是殿下最让我长见识。”
（同光的皇子年岁尚小，故而我瞧不出多少端倪…这可是说是见识。我是女儿身，与众皇子走的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谁是储君…谁又能登上乘龙位，何人能说清楚道明白？）
（我不过是…乔氏双姝培养的下一任后继者，冠以乔氏，必然有人要行此苦旅。只是很不巧，我或许是得罪了所要倚靠的这位。）
“套鸟蛋、偷酒喝…不愿上学，都很精彩。”

（ 故作惊异，似乎权然不以为忤，）——呀，这你都晓得？
（ 乔小五何哉是乔小五？是五音、五色，还是凡花五出之五吗？我姑且拈用最女儿之譬喻，那末她是梅、梨，抑或杏？如此索然我说大抵是发于撷花人指端的最末一茎洇红。摇摇指头，）无奈你只答对一半：三千宫人，高树盍须本宫劳力去攀；世间佳醪，谁者斗胆安使本宫窃尝？
（ 是的，有时候当公主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太爽了，下辈子还当。我一壁这样想，一壁凝嘱于她，不待唇畔那抹狡黠的笑意消逝，率而沉下脸来，）言之凿凿，不逊无状，你太失礼数了，——站到外边儿多学习学习再来同我说话罢。
（ 外边儿，菡萏摇曳若沐浴辉光，夏的斑点闪烁如莲瓣。公主的意思是，就在苦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