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时间：景治二年十月
地点：文渊阁
人物：爱新觉罗序功（7）、爱新觉罗钊弋（2）
内容：序功为此事奔走多日，某日得到一本记载西藏风俗的小册（暗线：英妃于宫中协办宫中避痘事，遣宫人将此册调放至摛藻堂明显处），于是从宫中调来《阿哥种痘档》，此时才了解到民间种痘已有百年（自宋朝起），而宫中也能查到种痘记录，而藏地的天花肆虐显然是防治措施不够的。序功再至文渊阁，同钊弋谈及此事，知悉藏民皆有信仰，面对此等灾祸常求佛（西藏风俗的小册所记），钊弋觉得求佛行为过于愚昧，难以解决实际问题，序功提出更希望能在西藏当地设立种痘局，或者专门的医馆种痘，或许藏民信仰也是一个出发点。（暗线：待序功往京中药房走动，考察京中现有医馆职能，亦看到坊间盛行的《种痘心法》[1]。）
[1]根据朱奕梁《种痘心法》，民间已在宫中盛行的痘痂法进行改良，据说成功率更高，暂且入库，留作后用。

【文渊阁的黑色琉璃瓦顶被日芒赋予五色辉光，此时的黑色挣脱了夜色一般的沉寂，它恣睢如火光中振翅的崇明鸟。秋色本该寂寥，但有日曜高悬，便得光晖煊赫，我立于文渊阁前注目飞檐，如玄瓦藏不住晖彩，握于掌中的小册亦藏不住鲜妍夺目的神佛世界】
【这本在摛藻堂中无意所得的小册，有别于宋人笔下的精微逸雅，它以珊瑚之灼烈、黄金之辉煌、松石之崇秘入画，绘的是《本生经》，诉与世人的是止恶扬善，广积福德的轶闻。此小册所述为藏地风俗，我始知鸿仁宽慈不止载于《十三经》，即便这片炽烈的土地上并不铺金银珠玉，反而是天降的饥窘与荒耗，人常有的欺盗与蒙昧】
【若在以往，此册所记未必能憾人心神，而眼下藏地万里之域中，正焚烧着治民最后的希冀。关口横亘，阻隔衢陌，或许只需一阵不急的秋风，便能摧毁一域最后的安宁】
【几日前已遣人调来《阿哥种痘档》，据另一册杂书所记，我朝自宋人起便在民间种痘。今日再往文渊阁来，已另取志记翻阅，未改的是携于身侧的藏地风俗记闻，它仍是如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前，经过的无数次轮回与转生的故事，只是眼下主角亦由佛变成了人，此局将由我改易】
万事当备，才论东风。他们远居边域，缁素信善却不知筹谋。
【我并不知谢伯乐是何时至，掌中书页翻过，方抬首窥人】尽信便不如不信，只是这话不得叫藏民闻见，他们的虔心世之罕有，可他们累世叩拜的神佛终究没能救他们——并不像经文中所记。

【泼天的富贵未必是命运的馈赠，物华天宝荟萃于京畿，群贤齐聚共论五风十雨，而在百里千里外的群山万壑中，或许正奏起一支哀歌。此时的富贵便如障目之叶，恰好将人的眼界固定在一处，彼时再习文，恐也不知先贤所论的天下有几万里远，云翳是否在某一刻遮住了一片天光】
【而文渊阁中的上千卷帙，偏偏又是遗落于四海各处的片羽，若无藏地天花一事作引，我未必能在此定下心神，再探究其中细微。或许我所见的瑰丽藏画还是不完全，我只观其用料鲜妍夺目，却要自寻隐于其中的奥义】
【册中亦记述佛家七宝，珍珠之莹澈可引作高洁，更是对平和、富庶的向往，此一处所记与中原不谋而合。谢伯乐习书与常人皆不同，旁人视书为师友，他待之为劲敌，幸而今朝未见他阅书阅出满脸愠色，我便反手扣卷，笑而趋上前】谢伯乐，你以为我在怜悯这些不曾谋面的人吗？我非圣人，不会撩撂着自己的课业，来钻研良臣能吏也一筹莫展的事。
【与文渊阁所饰的肃穆不同，又有大片的安和置于一方云窗之外，眼下我信所见为虚，所探才为实】恤人或许也是恤己，天下太平久矣，又有多少不太平是我们所未见？边域尤甚，这些危困会降临于各处，京畿会永远太平无忧吗？
【我亦以藏地求佛避灾一事为惑，唯有他直言佛不渡人，且论太后虔心于道，诸位王公亦请神佛供奉府中，当各有渊源，此处不多论】不论神佛渡人或不渡人，它总有存在的道理，人这三魂七魄，若不束于孔孟之道，便当束于神佛，若任其自由来去，难免成祸患。若一域不宁，若非天灾，便为人祸，肇祸之始，便在其中了。
【及他论起天花事，亦喟叹称】藏民面对天花这等灾祸常是求佛，当地虽专程培养过对抗天花的藏医，也未曾解天花肆虐之局，我是想在当地设立一些种痘局，看来还是要从藏民的虔心入手了。

【文渊长阁内自供奉陈列古往今来的圣贤名著，他们的事迹尘封在历史之中却也永远镌刻在这数册薄纸上，挑灯夜读，十年明经。才能打马着红翎官帽，元服补褂加身，登太和明堂，俯首天子臣。滚烫的每一个字句，每一处策及何尝并非凝铸前人的心血，只是今人愚昧，腐疴入骨，历察人间之苦尚不足如我辈志学小子，不知平白玷污前人名声。】
【兵部的章程里除却扬佳尚书精心梳理后的部分，为崔氏牢牢所把握的部分像是无法被攻破的顽铁山门，我於这官僚兵吏的如今委实难道一句称赞。觉罗履冰不是高居明堂的圣人，可他仍旧垂怜他们，世间至为冰冷的高山莹雪却有着一副体察民心的慈心柔肠。】
【长风吹拂过檀窗，我在袭来今朝的风叶瑟瑟里不易察的露出一声叹息。】
我知道，要忧为天下先——你虽不承认，但事实也是如此，否则你不会亲自坐在这里，为这藏地的事情奔走【提及此，少年的长眉顿时一拧】你也不要拿什么良臣能吏敷衍我，我心知肚明，那良臣能吏有多少水份？把他们吊起来轻轻一攥，落下来的水流进色林错湖，我看今年就不必有大旱。
【我并非如他所言的先忧者，少时不语神佛，及长不爱孔孟，世之枷锁并非於岁月之间困庇鹞鹰，成为它的牢笼，反而将它的心性砥砺的更加坚定。】
五哥，错了【我与至洁悬月的分歧终於初显端倪】孔孟、神佛俱往矣。正如你求实事为民，更应该明白这些都不如提律明法，尊崇皇命来的实际。能救他们的，从来都不是所谓明王，此刻我若在藏地，应该让他们开眼看看，为他们奔波而走的是觉罗天家的皇子，是藏医，是数不尽的活人。
【不欲与他共此事争执】也罢，若破此局，种痘局自然刻不容缓。既然他们愚昧至此，我看届时可以联合当地喇嘛教徒一起，想来汉地之药他们未必足信，可若变成神明赐药，也许抗力会小。

【谢伯乐的眉峰冷厉，他不肖我所见的多数人，鹰皋或许曾在他眸底试翼，但猛禽终究会殒命于猎弓之下，只是良弓与劣弓之间的差别。未急辩人，只将手中书册敛起，不以为意的换过另一册。文渊阁设立数载，已领略过无数借书人的风姿，而能留名于史、再撰其生平陈列入文渊阁者，却是凤毛麟角】
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择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言辞，适然道出】是以并不可一味推崇士子而贬低商贾，九流如此，庶务亦然。良臣与祅臣皆有，安宁与流离同在，先知天高地广，再知一域中养就了何种子民，以何吏来治。若你遣良吏治一域，往后这是他的治绩，也是你的功业。
【藏画的鲜妍并不能轻易掩去，即便书册已阖，亦引我来顾。倏而阖目，踱于人前，再开口时声气又缓】谢伯乐，不要急着反驳谁，刚则易折。我探究藏地，为的也不只是万顷雪山下的藏民。
【又睨人时，疏离澹静的眼底已有戾色】如果有一日，庇护他们的是人，而不是神呢？
【由仁义筑起的心壑一旦蹑迹先贤，若念的不是扶危济困，便是在乱局中得盛名，立不世之功】但我想，种痘之法与救难之药，一定得由我赐给他们。信仰是他们的铠甲，同样也是软肋。
【若千万里外的藏民可谋，况乎京畿求名的士子，困厄与富奢兼存的高门】

【我虽厌倦文人做派的迂腐酸朽，却也引赞这盛铸中原千万年来的铮铮傲骨，只是帝王之家的权伐生杀原本就是一场场阴谋和鲜血的狂欢。我比他先一步看清这世间的残忍：这王朝官僚积弊之下原是用生民白骨积累堆砌，官僚不治，吏严不明，何处去求所谓四海升平，更不必提层层策政之下的剥削。】
良吏难求，今日太和殿外并四海内陆十八省，朝野之中千万官吏，谁人都说明表忠心於汗父称“鞠躬尽瘁，绝无私心”，然而五哥，人皆至情物，有情则有惧。名利，功禄，前途，家族，至亲，挚爱，每一样都是他们身上的牢笼。
【道家说太上无情，可我觉得是先有无情才能称登至上弥高处。觉罗履冰从非无情客，所以他心中有慈知仁，好以闻德载物，上善若水。可是比之於他宏图远志更清楚地现实是，这古之成圣者，从来都不曾包含帝王家：身负觉罗之姓是我们一生的荣光，也是我们血脉之中一生的原罪。】
【只一语道破他此去此举的孤行艰难。】
并非“如果有一日”，自藏地归顺我天朝，庇护他们的从来都是人，而非神。只是他们愚昧，仍旧供奉三尺神明，千百年未有更改，明知如此、但——你还是会做的。
【世只知帝子谢伯乐的桀骜笃行，难知履冰白雪之下的冰骨未逊三分。秋风浩荡的三千落叶里，我无法阻拗这场必行的一战，只能重重地顶上他的肩膀，像是多年前的武库射教里永远兴致冲冲的将夺冠的第一把旗帜冲向与他】
也罢，无论你是要成神还是成圣，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