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寺晚钟，吃素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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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天寒，羲轮渐不敌朔风欺凌，每日午后煦暖辰光愈发短暂，西坠时辰亦提早了许多，晴虹忙碌，燃尽愈多宝蜡，辣手摧烛的它面露不忍，欲与身旁暖炉一诉心中苦闷，却发现红炉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亦因寒冬来袭亲手葬送不知其数的炭火性命哩。）
（今日娇啻院里的暖炉暂可一歇，其主约了女伴出游西山，攀妙峰、尝素斋去。）
听闻寺中新来的这位掌厨和尚是从南边云游而来，做得一手好素斋，尽是江南风味，便是素面素馄饨这样简单的汤食也不遑多让。（说话的格格桃腮雪靥，斜倚软枕，声脆似鹂鹒，不知是车中宝炉熏得忒暖，还是话中馋虫性子忒急，直催的两汪眼波儿荡。）
是以近来来寺中听禅拈香的人格外多——我可是提前数日才约上一间禅房，咱们今日必要好生去尝尝……咳，好生听听经去。

【岁寒，纵然松柏后凋，然万物因霜霰伤怀，零落成泥者不可胜数。凛冬萧条，枯枝遍地而无鸟雀，唯有苍茫白雪洋洋洒洒，誓要占地为王。我在阁中窝了两日，泰半是与暖炉为伴。甫一推开窗牗，便可见天云山水上下一白之景，可实在迈不出步子——纵然氅袄在身，也无济于事】
【行西山时难得天晴，实则冬日里的苍穹总是灰蒙蒙的，今日难得露出些湛蓝，便叫人忙不迭地相邀出游，以免辜负神祇的善心。翠华摇摇，车马却行得慢，冰辙在奔飚里远去，而路途迢迢，唯有闲谈方能解乏】
“闻道是僧者良善，更无杂念，故而纵满案皆素，也津津有味。未想，还是须得好庖厨、好手艺，才能甘之如饴，不必味同嚼蜡。”
【那话外之音已然呼之欲出，我不曾点破，她倒是‘自投罗网’，换我眉眼轻勾】“那麽，是这佛经重要，还是素斋更胜一筹呀？”

（时已立冬，杓星斜往西北，原本云淡气爽的泰清渐换上一副阴郁不定的坏脾气，时有连绵阴雨笼罩京畿，将绣履底纠缠得黏腻不已。再过数日，待朔风越过黄沙与关卡而来，灵液便摇身变做仙藻，簌簌压弯卖炭翁的脊梁，催旺珠屏下刚刚喘息半刻的暖炉。）
（生气闭蓄，万物收藏，唯有深藏地下的笋芽还水灵灵的，细密雨丝沁入泥土，皆化作供养其愈发肥美的养分。单看一芽字便晓得它是如何细嫩可口，素斋里惯爱用此材料，西山上的笋可不够京中如云贵人享用，只盼今日寺僧未曾躲懒，已将后厨竹篓盛满新笋，其中有我二人一只。）
（星移先前还在一本正经掉书袋，后话却满是打趣之意，嗔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佛经里有饱腹佳肴，星移格格自然觉得佛经重要。（横波扫去。）那等会儿只点半份素炒蟹粉罢，左右你已听经听饱咯。

【天色不如昨日晦暗，大抵是忽明忽现的羲和终于舍得露出原貌，偏生又肖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浔阳女，羞赧地不肯将‘花容月貌’尽数展现寰宇。可总该餍足，比起那不分白昼黑夜的雨雪、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总也驱逐不散的霜霰寒凉而言，眼下是个很好的天气——嗯，或也是拜山门间菩萨所赐，他知我等今日来拜，便不再设下龙门九折】
【山中有极清鲜的空气，同那街肆里裹挟着脂粉香、桂花酿的不同，丝丝渗入的是竹笋的清甜，那些才生的嫩芽是最好品的，却也因稀少而难求，无怪乎她道来数日之约，今日方赴。可见京中人都爱时鲜，也有些微爱清净、爱躲懒。】
“佛经里的我可享用不起，佛理深奥，只读上三两句，便要昏昏然得遁入黄粱了。”
【却也不是对佛祖不敬，只是确然如此‘无知’。也罢，待得用膳过后，多去叩拜两回，当是赔罪也无妨。杏眸一抬，对上的是赫舍里格格的横波目，惯是会调侃的，我笑嗔】
“那可不行，你别欺我不知，这素斋最大的妙笔可就是山笋，若是不吃，可就白来一趟了！”

倒也不怕，我可以悄悄藏一只葱白在袖里，若你困了累了，便掐出汁水来让你嗅一嗅，包管立刻神志清明。（佛素戒食荤腥，这让最喜食八宝兔丁与栗子肉的赫格格感到匪夷所思，遂在尚能算是童言无忌无人责怪的年岁里大胆问僧人其中缘故，才知其中讲头颇多。）
（“腥”曰鸡鸭鱼肉等活物，“荤”曰蔬菜之臭者，斋饭中最忌放兴渠慈葱等气味熏人的时蔬，因其耗散人气且有损精诚，久食则难通神明——赫格格闻时悄悄地忖，不肯食葱姜也是怕在辨经讲法时口气浓郁罢？到时说服对手的到底是佛理还是口气都未可知。）
（是以方才言及葱白只是笑谈，否则今日庙宇必要关门谢客了。）
（笑而抚掌。）乖乖，原来星移格格也是做足准备来的，竟连笋芽也晓得，看来今日那位江南厨僧可要好好施展本领才行，咱们可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滑竿备好，乘其上山，这便会会那五脏庙里的佛法去。）

6.星移
“怎么着，是想让我醍醐灌顶？“【远山攒在一块儿，似是只听言辞，便能肖想到那些刺鼻的气味，那可比川蜀的辣椒还叫人退避三舍，我忙是摆首，连云鬟里的发钗都在竭力碰撞出叮当的声儿】
“还是不必了，我想那不是神智清明，是适得其反。届时你还得将我拽下山去，委实划不来，对吧？”
【年岁相仿的小儿女有诸多无稽之辞，往往随风而入云烟，是不进心的。谈笑最是让人欢愉，徒步登山的疲累也能泰半消散。愈往上去，因着禅房将至，香火气都浓重许多。再抬眸，当真是曲径通幽，花木葳蕤，常建不曾欺我。】
“我做不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些口腹之欲自然要晓得如何满足，可别欺我是外行人！”

迷糊了也不怕，有轿夫在呢。
（嬉笑声传入山林深处，知有脂粉香客临门，山风比扫地沙弥更殷勤，催落道旁君子树叶拢做新帚，将石阶一级一级拂尘去灰。可惜二位女郎并未舍与颜面三分，绣履稳稳搁在滑竿脚踏上，与石阶维持高高在上的天堑之距。）
（及入寺中，郁郁喧嚣，香火缭绕，蒲团上、寺门前，毫不意外的尽是善男信女，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辩经已毕，轻咳一声。）倒显得我二人是“特意”来吃这顿斋饭似的……（尽管是实情。）
（与星移各自添了些香油钱，便往定好的厢房去，一壁走一壁问引路小沙弥。）那道最有名的素炒蟹粉今日可有？（又与女伴解释。）这道菜虽用胡萝卜竹笋等炒制，却蟹香十足，颜色金黄，几可以假乱真。

8.星移
“那倒是好，在轿中做一个美梦，便能毫不费力地下山了。”
【山门高悬，云雾之间尤是巍峨。僧人爱静，故而云深不知处才是最适宜修行的所在。或是此间山巅离苍穹极尽，若是夜半登楼，或是可手摘星辰？所见实在是太清鲜，拾级而上上还能瞧见罅隙里颤颤巍巍摇曳的紫花儿，我唤不来她们的名字，姑且便叫‘白日叶’罢】
“若要显得‘俗’，便要径直入大殿，先敬佛祖一支香，谢他的信徒招待。”
【自然，我二人是在蒲团前精心叩拜，香火钱给的不少，小僧也变得慈眉善目。他殷勤地引路，我最后一次看向那所谓慈悲为怀的佛眼，却着实看不出什么，也就回眸，往梵楼深处去了】
“蟹粉也能作素？那倒是稀奇得很，看来素斋要比外头那荤腥有趣多了。”

（愈往佛音深处去愈显幽静，小径旁植蔚然成林的竹君，碧波随春意起伏不休，成就天然屏风一副，求神拜佛祈祷夙愿达成的人儿都拥在大殿，唯有静心听禅者绕过这葳蕤绿屏朝里行。）
（——也不尽然如此罢，赫格格睇自个儿与女伴映在身前的瘦影一双，心虚地打断过路熏风如是长篇大论，佛祖面前不敢打诳语，我们两个可未有这般心诚。）
（不过“改邪归正”还来得及，只等女郎们祭完五脏庙，便去佛前洗耳恭听。）
这稀罕素斋闻所未闻罢？否则怎会如此大费周章让早已吃腻素鸡素鸭的星格格随我今日一行。（鼻尖一动。）咦，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

【王摩诘尤爱梵音，也爱清幽，故而留恋竹林之间，在松风山月里寻求片刻慰藉。而我等自然不通佛理，也无此闲情之趣，唯一诱惑便是那奇异的素斋珍馐——色味俱全，与那酒肆相比丝毫不落下风，想来钟灵造化也添了三分助力。入禅房，清茶斟过，檀香悠扬，渐而沁入心膺】
“世人都喜欢新奇之物，我麽，自然也不落俗套啦。”【须臾，小沙弥捧过陶瓷盆来，不曾有花团锦簇的热闹，返璞归真才最叫人珍惜】
“你的鼻子灵，这该是‘未见其人，先嗅其味吧！诺，这就该是素蟹粉了。”
【五脏庙实在是很有福气，一顿素斋令它尝了千百种滋味，于是它很是餍足。饮过最后一盅茶，写过小沙弥后我与她一道步入日色之中，听过一卷佛理，又乘着车马，晃晃荡荡地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