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密水一路向东，残阳苍凉，沙碛地像是不分日夜的、无声地燃烧着。自逃离卑阗城，行道一十三日，踏遍峡谷与旷野，纵然是善于迁徙的康人，也难免向往一份安稳的毡帐，此时眼前正有一座石筑的僧塔，可供涤烦疗饥，稍作休整，想来旧日里虽处境不济，伽蓝座下向来慷慨，方能修成这样的缘道。
入夜闷热，图佩乌早已歇下，我、苏合两个爬进岩壁中的洞窟里乘凉，见那契虚和尚仍在打坐练功，暝晦的斗室，若没有那粗重的呼吸偶然卷起微亮星尘，他的存在恐难以使人察觉。在他身后的是一幅无边际的壁画，我擎着烛灯端详，壁上山翠霞红、朱楼玉宇、腴丽妇人不计，富贵气象万千，不由得连连赞叹，苏合年幼，见那涂料鲜艳好闻，忍不住拿指甲去掏挖，我赶忙把她手打落。
“画中正是都城长安。”僧人顿然睁目，他的眼中沉静如水，不见一丝局促，反倒吓坏了黑夜中的我们。
“你会康居语。”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摸了摸腰上的黑曜石刀。
“康人善贾市，寺内来往的驮物骆驼并不少。”契虚双目微垂，似乎是专门在此等候。
“这是你画的？你去过长安。”我只见过康居人，即便是临行前师傅嘱咐要提防小心，却因一路惟见山水花树，鸟兽飞禽，那些试探的对策忘却大半，见他晏然平和，似是把自己当作寻常游商，并不疑心自己的身份，便将短刃压下，转念一想，事已至此，连自己都不敢断然自己的由来，又何须担忧这些？
“贫道曾经是长安人。”依稀想起，门前的应法沙弥曾说过，契虚的阿耶本是贞宗的御史，只因他自幼醉心浮图，才将他送来守塔。
“阿僧既然有家，又何须在此出家？”我不解道。
“出烦恼家、生死家、六道家，非居室之家。”
“既如此，阿僧在宅院中便可出家，何须特来庙宇之中削发为尼、断妄证真？”
“贫道迷昧，凡在尘俗中，心意便难以专注，非要苦行独觉不可。施主此行，是要出家，还是归家呢？”契虚掌中的念珠被积年揉捻，甚至比他的眼睛明亮，适才的踱步声已然停歇，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我看着自己磨得破烂的履靴，一股悲凉盘踅心头。
“我……我……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