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被地府吞噬的少女

公元2048年
地壳深处
　　金色的钻头不屈不挠地前进着，组成它的上千个小钻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如同章鱼巨口中的利齿吸盘，将被大钻头的重量砸开的巨石进一步切割粉碎，直至它们威胁不到钻头后方的柱状舱室。
　　钻头后面，不，若根据地球重力的方向，应该是“上面”，连着长长的一根雪茄形“列车”，它的外表覆盖着遍布皱纹的银色柔软保护层，那是其乘员从地球母亲的灼热怒火中自卫用的。
　　在这通往地心的探险列车上，有三名乘客，分别是一胖一瘦两个老年男子，外加一个矮小的身影。
　　瘦高的老者长着满脸的金胡子和鹰钩鼻，另一矮胖敦实的老者则有一根从脸上凸起、大如象鼻的胖鼻子，以及挂在耳侧的花白头发，两人都穿着像宇航服一样的保护设备。
　　两名老人身后，赫然是一个穿着赤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虽然她长得幼小，但显然训练有素，低头忙碌的她，除了一丁点脚步声外，基本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就算偶尔有啪嗒啪嗒的声音，也都被钻头那沉闷的转动声改过去了。
　　当女孩在各种仪器间以飞也似的速度穿梭时，这两个老者却巍然不动，正通过那专门为防御岩浆而特制的透明窗户望着外面，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能看见的唯有岩石。
　　绵延不尽的岩石。
　　在这个深度，太阳仿佛根本就不存在过，唯一的光源就是钻探车上零星的几处亮到刺眼的探照灯。在它们的照射下，可以看出，大部分肉眼可见的岩石都已是遍布深色纹路的花岗岩，是地球的血脉涌动生成的残渣。
　　“还有多远？”
　　瘦高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发问，虽然年已近古稀，他的声音仍铿锵有力，嘴里的气息将自己金黄的络腮胡和八字胡通通吹起。
　　“还有1公里，预计3分钟后进入岩浆房，雷德公爵。”
　　从女孩嘴里，传出清脆幼小的声音。
　　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女声听起来非常幼小，不像是这种深入地心的危险旅途所应有的人选。

　　只见那女孩终于忙完了手边的工作，一抬起头来，露出了可爱的少女面庞，她看起来只有九岁，留着和雷德一样的卷曲金发，额头上还戴着个奇怪的铁制发箍，其中央赫然嵌着个鲜红如血、网球那么大的按钮。
　　两个站立不动的老者，在被她棕色的眸子盯着时，似乎都不介意有这样一个理应在学校里玩耍的小女孩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雷德听罢小女孩的汇报，将双手轻轻按在防隔热窗户上，贪婪地感受着从外面透过来、穿透防护服，直达掌心的微弱地热。
　　尽管这个窗户的材料是人类目前能动用的最坚固隔热化合物，强大如地球仍设法让一部分能量传了过来。
　　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阴暗岩层，公爵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他面前的并非灼热的炼狱，而是一座唾手可得的宝藏。
　　但他身旁的矮胖老人，却一直低头不语，尽管双眼紧闭着，但皱起的眉头仍暴露了他内心的忧虑。
　　“多美啊，是吧，御茶水博士？”
　　雷德扭过头来，想安慰下自己同僚的内心，对矮胖博士的这种状态，他似乎早有料到。
　　御茶水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雷德见并没得到什么回应，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自顾自继续观赏岩石去了，但嘴并没停。
　　“博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担心三年前的‘月闪’那种事吧？跟愚蠢的前政府们不同，我完全封锁了消息，知道这个地方存在的，只有我们。”
　　听到公爵这么说，茶水博士抬起疲惫的双眼看向他，又转过头去瞅了瞅刚才向雷德汇报的小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雷德先生，你是能把纽卡从克洛塔共和国捞出来的人，政治这方面，我和整个日本科学省都对你绝对信任，我记得我应该说过了，这次跟你来，我只负责考虑技术问题。”
　　说罢，他也跟雷德一样，将一只手搭上了面前的隔热窗，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地核的庞大热能。
　　“我们和地球上所有生命赖以生存的磁场，都是靠脚下的岩浆产生的，这点我相信你也明白吧？”
　　听到博士的话，雷德眉头抽动，不由得一哼。
　　“我又不是没上过学！我也听出博士你指的技术问题是什么了…如果我们按计划开采地热能，可能会扰乱地球的磁极，造成灾难…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们科学省的纽卡啊！纽卡，要不再给你敬爱的茶水博士露一手，让他安心点？”
　　雷德轻松道，回头望向那个女孩子，这时，她和人类的不同之处显示出来了。
　　只见她应雷德公爵的命令，默默地tuo去了身上的衣物，tuo去了那一身花红花红的连衣裙，那衣服的各种细节间，透着满满的斯拉夫风格。
　　接着，她掀起了贴身neiyi，露出自己白嫩的shenti，脸蛋微微泛红，只见一个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芒的屏幕就被嵌在她的腹部正中央。
　　虽然拥有近似于人类的心智，但她对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身体的行为倒也算习惯了，毕竟，她曾行使过比这还要糟的职责。
　　二十年前，当她在克洛塔共和国被鲁登道夫博士创造出来时，她曾是个炸弹，一个武器，一个最终手段。
　　一旦敌人即将窃走共和国的秘密——纽卡则是所有秘密中最受重视的——鲁登道夫博士就会毫不犹豫地启动纽卡体内的炸弹，杀敌的同时，也避免关键科技落入敌手。
　　讽刺的是，这共和国的秘密，实则是他们用从日本科学省窃取来的机器人设计图所缔造的。

　　纽卡，本应该降生在日本。
　　无论如何，消失在爆炸中，曾是她唯一的任务。
　　后来，雷德公爵的部队袭击了共和国要塞，将纽卡从地下藏宝库中救了出来，还拆掉了她身上的炸弹——至少公爵是这么说的——自那以后，她有了全新的生活，一份效忠科学省的崭新事业，不再被用作武器，不再以毁灭为职责。
　　“系统自检显示…”
　　纽卡顿了一顿，她那由人造皮肤制成的面庞忽然僵硬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震惊她的事。
　　但就在两位老者能对此作出询问前，她完成了自检。
　　“…一切正常，我开始了。”
　　“有什么问题吗，纽卡？”茶水博士关心地问道。
　　“地热散发的辐射似乎对我的程序产生了少许延迟，无大碍的，博士。”
　　说罢，纽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发出的光芒，再次确认无误后，她松开双手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合上双眼，体内传来一阵忽小忽大的电流涌动声，忽然，她重新睁眼，从目中投射出两道耀眼的光芒，在众人面前生成了一副球形的全息影像。
　　看到这一幕，雷德公爵顿时双眼发亮，嘴角上扬得更多了，他显然感到很自豪。
　　“我就知道当初救你是对的…看啊，茶水博士，这是你们科学省最精密，最强大的机器人啊！她正在扫描全球，绘制实时的岩浆晴雨表！有她在，我们就能…”
　　“监控地球磁场的状况，防止我们酿成大祸，我知道！天马博士设计飞…她…的图纸我看了不下百遍了！这些细节我了如指掌，只是…”
　　茶水说着，似乎终于要把心声说出来，但他成功打住了，因为他清楚，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
　　“…纽卡，正好你提前开始工作了，就先告诉我们岩浆房周围的状况吧，有意外的地质运动吗？”
　　“没有，茶水博士，预计我们会在最稳定的部位进入岩浆房，如果地层构造没有发生明显变化，那接下来的两小时内都不会有岩浆潮波及到我们，足以完成这次探测任务。”
　　说着，纽卡造出的全息影像放大了，用白色亮点标注出了众人的钻探车所在的位置，正下方，200米的岩层之外，就是温度高到不允许任何人类生存的岩浆房，一个真正由熔岩组成的大湖。
　　“20秒后进入。”
　　“很好，纽卡，保持监控，有地层突变的话，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遵命，博士！”
　　转过身来，茶水的呼吸已放缓了很多，自从被雷德公爵带来后，纽卡已经在科学省待了十多年了，这些年来，这个懂事的机器女孩一直是科学省长官茶水博士最信赖的助手，尽管外界对她的能力和安全性一直有所质疑，但茶水博士总会出面为她说话，而纽卡也用过硬的能力回馈着科学省，“科学之女”已然是省内工作人员们为她起的一个尊称，每当听到她的结论后，茶水的内心就能平稳不少。
　　“雷德公爵，回到刚才的话题…这样说可能不专业，但我其实只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听到茶水博士这么说，雷德公爵立刻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我知道这个项目从各方面预演来看都是完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有预案的，所以，我是放心的。”
　　听完茶水的这句，公爵的表情立刻转变成了微笑，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竟带有一份他平日都不会有的慈祥在里面。
　　身为一个德意志综合能源业财团的领袖，雷德一向是个行动派，对周围人要求极高，少有温柔的时候，以至于很多人拿他和俾斯麦作比较。
　　但现在，面对茶水博士，他竟会笑出来，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是罕见的。
　　“哈哈哈…我也跟你一样啊，博士！一定是这地下太闷了，别急，等采完这第一桶金，舒适的大地便等着我们凯旋了！”

　　很及时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钻头前方传来，伴有零星的碎石滚落声。
　　“博士，公爵，我们到了。”
通过用耐高温材料打造的摄像头，众人正或惊恐或好奇地看着远方翻滚沸腾的岩浆，就像一条条凶猛的火龙般，这让人心生敬畏的景象，倒映在钻头那遍布划痕的金色表面上，竟有种莫名的虚幻感。
　　舱内，依然，只有身为机器人的纽卡没穿防护服。
　　“跟这相比，《地心游记》也不过是个悠闲的野餐罢了。”雷德自豪地说着，看到岩浆后，他那老鹰般的目光更加炯炯有神了。
　　随后，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雄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迸发而出：
　　“博士，纽卡，你们看啊，我们现在立于人类文明的转折点！三年前，‘月闪’一度让我们绝望，不仅是对大自然的力量，更是对人类能力竟如此有限而感到绝望…不再如此了！就像勇敢跑下树木的祖先们那般，我们总会找到生存之道，我们伟大的文明渴求能源，既然上帝刻意堵死了向上那条路，我们便向下勇敢挺近！供养我们已久的地球母亲，定不会介意我们从她那儿稍微索取一点热能来延续文明的火炬，但要想取到这藏在脚下的天火，我们这些救世主，终归要亲自动手才行！今天，我们必将迈出第一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新的油田！而各位，也都是人类文明的英雄！纽卡，准备投发萃取仪！”
　　茶水博士似乎也终于彻底淡定下来了，他转过头对纽卡道：“开始吧，按预先安排好的做就是。”
　　“遵命！”
　　得到公爵和博士的命令后，纽卡立刻就位，很快，在纽卡对仪器做了一番拨动后，一个有三层楼高的锥形物从潜地船里移出，被机械臂抓取着，它被抬向沸腾的岩浆上方，好似被献给神灵的祭品般。
　　“准备！”
　　雷德这边调度纽卡时，茶水正待在窗户边，他一刻不停地扫视着纽卡刚才放出的全息影像，因为他知道即便纽卡那种以量子级精确度运作的电子头脑，也可能会有疏漏，更不用说她正在一心二用时了，现在，他会帮她查漏补缺。
　　那巨大的萃取仪已然来到了岩浆湖上方，机械臂调整好姿势，随时准备将其扔下去。
　　“公爵，各传感器汇总表示地热能电池和输能管线均就位，随时可以开始第一次萃取实验。”
　　纽卡简洁地汇报道。
　　“我已下令，投放！”
　　纽卡又是一阵操作后，机械臂抖动，萃取器尖头直指岩浆，忽然化作残影，被重力拉着，坠向那沸腾之湖，背后，一道由极强耐高温金属制成的管线一直连到了舱室内。
　　听到沉闷的一声“噗通”声后，雷德已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大笑的冲动了。
　　纽卡的全息影像上随即闪出一个电池的影像，金色的黄光正在缓慢充盈它。
　　“电池正在蓄能，速度与预估一致，实验成功！”
　　听到纽卡的汇报后，两人顿时都长出一口气，雷德终于还是压抑住了冲动，面色抽动着，他悄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遥控器，对准岩浆的方向就是一按，随后眼疾手快地将其收了起来。
　　“博士！萃取仪…正在超功率运作！”
　　纽卡眼里的数据光圈一闪，她立刻有了反应，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以至于从眼里射出的全息影像都在晃动。
　　雷德瞳孔一震，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哼，果然被她发现了。”

　　茶水博士看向雷德的眼色一沉，并没有立刻忙着指责任何人，而是在纽卡的交互式影像上拨了拨，查看了几个数值后，双眼再次瞄准了雷德公爵，只见博士用拳猛锤墙壁，对着雷德大吼道：
　　“雷德，快住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嘛！！纽卡，收回萃取仪！”
　　“博士！我控制不了机械臂了！雷德公爵的代码…锁住了它。”
　　见计谋得逞，雷德咯咯地邪笑起来。
　　“呵呵呵…太晚了，博士！实验既然成功，那我就干脆一劳永逸吧！地球母亲的能量，今天我将替人类全部笑纳，哈哈！”
　　看到雷德的表情因疯狂而扭曲，茶水博士咽了口唾沫，他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雷德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科学省的主要赞助方之一，尤其对机器人行业贡献良多，茶水一直认为雷德是个明事理的人，但雷德现在的这一举动，却彻底颠覆了茶水对他的认知。
　　虽然他不知道雷德究竟想干什么，但萃取仪这东西，科学省可是帮着雷德的财团设计过的，他清楚这东西满功率运作的结果是什么…他们这次来访的岩浆房，能一路通到地核，若让萃取仪功率劲增，将接触之处的地热能源全部吸收后，地球的最后能源，就会被真正意义上地榨干…届时，磁极倒转、宇宙辐射都足以害死人类。
　　“榨干岩浆的能量后，无数人会被太阳炙烤而死！地球的结构也会崩溃！好好想一想吧公爵！”
　　“自月闪后，地球已只剩灰烬了，博士…我是在为人类争取最后的机会啊！有了这些地热能，我的财团的飞船就能飞向外星系，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
　　“就那些破船？它们最多能带走几千人！”
　　“是由我带领的几千人！完全足够了！”
　　听到这里，茶水博士意识到雷德其实蓄谋已久，是不能靠话语来说服的了。
　　“纽卡！制止他！调整萃取仪功率的遥控器一定在他身上！”
　　可刚等纽卡向前迈出一步，雷德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冷冰冰的镭射手枪，瞄准了茶水博士的脑门，磅礴的能量正在枪口汇聚，发出金色的死亡之光。
　　纽卡或许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由科学省天马博士的图纸造出来的她，就算本质是个炸弹，其机械力量也足以徒手掀翻人类最大的战列舰。
　　“纽卡，别动！不然就跟你的茶水博士说再见吧！好大的胆子，当年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从克洛塔人那儿救出来，现在你就这样回报我？”
　　听着雷德的大声叫嚷和责问，正犹豫的纽卡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正是当年她在克洛塔共和国的上司，矮胖，与雷德一样留着络腮胡的鲁登道夫博士。
　　虽然不尽相同，但在此刻的雷德身上，她看到了鲁登道夫的身影，那个疯狂、偏执、只顾自己的男人的幽灵。
　　“你来不及的，纽卡！我知道你不是战斗型机器人，我的枪比你要快得多！老老实实跟我来，以后你就是人类文明重生的第一功臣！”
　　说着，雷德还把枪口晃了晃，在纽卡和茶水间切换着目标。
　　纽卡没有回应，她只是用遗憾的目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茶水博士，闭上了双眼，她轻声说道：
　　“对不起。”

　　正当博士和公爵都因这句没有明确对象的话而迷惑时，纽卡像影子般冲了上来，张开双臂挡在了茶水博士面前。
　　“砰”
　　不知是被这一冲给惊吓到发生了应激反应，还是说他对纽卡本就没多少喜爱，雷德开枪了，炽热如太阳表面的镭射光射进了她的胸口，搅乱了她的体内器械，但终究被复杂的机械结构吸收了全部热量，被挡在了她的体内。
　　电光火石间，茶水博士一个箭步从行将倒下的纽卡背后出现，一把将雷德的步枪拨开后，巨大的鼻子被他用作了拳头，配合另一只手，对着雷德惊讶的面庞轰了过去。
　　像一袋面粉般，掉了几颗白牙的雷德倒下了，茶水博士没打算给对手喘息时机，扑到他身上去，继续对着公爵的面门狂轰双拳，直至他的脸肿得没有人样、防护服被扯碎、胡子被撕烂、嘴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为止。
　　气喘吁吁地，因用力过猛而满头大汗至防护服湿透的茶水博士，摇摇晃晃地起身，转身去查看纽卡，却只看到机器少女后仰下去躺在地上，眼里仅剩下少许残光。
　　“故障…故障…系统休眠…”
　　这甚至都不是纽卡的声音，只是她体内的系统在报错罢了。
　　“不…纽卡！！”
　　看到这一幕，博士心疼极了，即便机器人在这个年代是不受社会尊敬的存在，但他个人对机器人是很喜爱的，而纽卡自从来到科学省后，一直对各方面知识都学得很快很好，不仅是他的助手和学徒，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女儿了。
　　他甚至设想过，假如未来的哪天，机器人能拥有人权的话，当他身体衰老到无法工作后，会很乐意地让纽卡接替自己作为新的科学省省长。
　　从口袋里拿出焊枪后，博士马不停蹄地开始检查纽卡被镭射枪打出的损坏，顾不得戴上护目镜的他赶紧开始修理，顿时火花四起。
　　尽管头上还戴着防护头套，博士没过几秒便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抹汗的动作，嘴里轻轻出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
　　纽卡毕竟代表了日本科学省的至高科技，刚才那发镭射枪，只是打断了几条细微的能源管线，导致她瘫痪了而已，稍做一些缝合，茶水博士便可让她完好如初。
　　“嘿嘿…博士…别费心救她了！我…已经把萃取仪锁定在最大功率了！没有纽卡的力量，你根本阻止不了它！你就…老老实实，带着能源…回地面上去，让人类离开这个已死的星球吧！”
　　即便被茶水揍得几近残疾，公爵还是不忘自己的计划，嘴里还念叨着那些能源。
　　“还在假装高尚！我现在看清了，你就跟引发月闪的那些家伙一个鸟样！”
　　茶水博士骂着，同时手上又修好了一条线路，每有一个部件在他的巧手下复原，纽卡眼里的光就回归了少许。

　　“一个样…吗？哼哼，或许吧…但我…至少…能把能源带回来，不像他们…嘿嘿…”
　　对雷德的断续话语无暇理会，茶水继续加紧维修纽卡，很快，随着一阵悦耳的系统提示音，机器少女缓缓坐了起来，只是眼神还有点迷离。
　　“啊…博士…刚才我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好像掉进了海底深渊里…”
　　没等纽卡感叹完，博士便拥抱了上来，他努力控制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啊！”
　　松开女孩后，博士又检查了下她全身，确认没有其他影响机能的损伤后，眼神便恢复了严肃，他用手指向了身后吊着萃取仪的机械臂。
　　“纽卡，用链子把萃取仪钓出来吧，你的力气应该足够，现在我们止损还来得及…”
　　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袭来，整个钻地车都在颤抖！还站着的两人，忽然都失去平衡，双双摔倒在地。
　　“哇！怎么回事！”
　　博士惊呼着，而纽卡则反应迅速地从双眼里唤出了全息岩浆图，她那由机器驱动的面庞，顿时因惊诧而冻结。
　　“博士！一股岩浆爆发正向我们袭来，20秒后撞击！”
　　20秒，太短了，即便是躺在地上的雷德公爵，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
　　“怎么…怎么回事？我…我在财团里…的计算…表示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啊…”
　　“你的计算有考虑那该死的萃取仪吗？这样粗暴地抽取能量，打乱地壳的平衡…或许你刚把地球激怒了呢！”
　　茶水博士怒气冲冲地怼了雷德一句，便立刻对纽卡又吼出一道命令：
　　“纽卡，让钻地车全速向地面上升！没有时间细微操作了，也许钻地车的后撤能把萃取仪从岩浆里拉出来…”
　　20秒已过，一阵好似虫爬般的瘆人声音从外头传来，因剧烈的地壳运动而飞舞的金黄色熔化岩石，在窗户上留下点点漆黑灼痕。
　　茶水博士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感觉着自己重心的剧变，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钻地车，变轻便了。
　　“纽卡！检查钻地车结构！”
　　“博士，金刚钻被岩浆吞没了…萃取仪和电池都被岩浆摧毁了！岩浆就像有生命般在积累！它们的热量超过了我们最大的预估值！”
　　“地球…夺回了属于它的能量呢…”
　　虽然设备损坏严重，但这样说着的茶水博士，总归还是高兴于对地球的损坏被制止了，只不过负责制止的并非狂妄的人类，而是地球自己。
　　“不！！！”
　　也只有雷德公爵会为这种发展而哀伤了，他艰难地抬起拳头，就像试图对地球宣战一样。
　　但地球并没给他机会，刚才舱外的虫爬声，越来越近了。
　　“轰”地一声，钻地车的舱门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岩浆汹涌而入。
　　倒霉的雷德公爵，正好躺在了岩浆破门而入的位置上…

　　“啊…啊啊啊…”
　　“公爵！”
　　即便刚才被雷德打伤，纽卡仍伸出手臂，试图救他，毕竟，无论现在多么可恶，他总归是将自己从克洛塔救出来的恩人。
　　岩浆发出的强光模糊了机器少女的视线，她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一只很有重量的手。
　　“抓牢了，公爵！”
　　没有多想，她用力往后一拽，前方的重量突然诡异地消失了，她向后一飞，砸到了墙壁上，定睛一看自己手上的东西，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啊啊啊！”
　　纽卡终究晚了一步，她救上来的，只是雷德的一只手而已，公爵的其余部分，都已然被熔化在了岩浆之中。
　　看着这讽刺的惨剧，看到试图驯服地球之人最终葬身地球盛怒中，茶水博士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但他没空在这方面多做思考，一把拉起纽卡的手，同时夺过雷德的残手，将它扔进了不远处被岩浆侵蚀出的缺口中。
　　“该走了，纽卡！发动车辆后端的返回引擎，我们回地面吧。”
　　“不，茶水博士！”
　　说着，纽卡一边维持自身平衡，一边再次唤出了岩浆全息图，她指着图中钻地车下方那一大片血红色的区域道：
　　“可能是因为萃取仪的影响，岩浆房被搅动了，产生的压力无处释放，即将喷出地面！如果我们不管的话，这里最终会变成一个超级火山！”
　　“你说什么！！！”
　　超级火山，茶水博士虽然并不是地理学专业，但他对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还是很清楚的。这种规模的岩浆喷发，并非一般的火山爆发可比的，其威力足以污染地球的大气层，导致全球气温降低，随后而来的，是巨量的空气污染、饥荒和物种灭绝。
　　人类，也会在其列。

　　“博士！我必须在这里消解火山的压力，否则地上的大家都会死！我们头顶是西伯利亚，方圆100公里或许会有9级的强震，但既然都是无人区的话，应该不会波及…”
　　“别冲动！你能怎么消解？！雷德说的没错，你不是干这种事的机器人！我们得回地面上，叫专业的地质机器人来处理这件事！”
　　“没时间了博士…火山，会在10分钟内喷发，而您返回地面，就算全速上升也至少得用10分钟，我如果不能阻止的话…”
　　“关键不是这个！你又没有武器，也不能像飞…不能挖地！你凭什么来阻止火山！”
　　“我可是炸弹啊，博士。”
　　纽卡这一说，让茶水顿时愣住了，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心里被不解、不舍所充满，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看向了纽卡额头上的那个大红按钮，一切终于明了了，那个，当初便是机器人的自爆开关。
　　雷德曾告诉茶水博士，留着这个设备只是为了好看。
　　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雷德！！他…他…他没有拆除你身上的炸弹吗？！”
　　看着博士颤抖的五官，纽卡只能躲开他的注视，就像被父亲发现干了坏事的小孩似的。
　　“一直没有，博士，只是用特殊材料把它们隐藏了起来…但说来也是神奇，在这特殊的地下环境里，隐藏材料居然被熔化了呢，我也是刚发现这件事的。”
　　说着，纽卡控制了体内的光照，让茶水博士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少女的双眼后、电子头脑里、躯干、脸颊内、脖颈、腰背、四肢和双手里全都塞满了封装极端严密的压缩版氢弹。
　　把这些武器加在一起，一旦纽卡选择自爆，她将是人类有史以来创造的最强大的武器，其威力足以将珠穆朗玛峰彻底掀翻。
　　“历史上，人类曾用爆炸阻止过从地下涌上来的火焰…经过计算表明，我在这里自爆的话，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等下，等下…”
　　泪水终于不争气地从茶水博士的眼眶中溢出，在他的大鼻子上留下晶莹的水痕。
　　“就让我…再看看你…”
　　他跪下来，双手搭在女孩的双肩上，盯着她的双眼，极力想要记住她美丽的棕色眸子，和那天真无邪的目光，还有那害羞的愁容。
　　纽卡真的还想在博士怀里撒一次娇，再叫一声他的名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否则可能会延缓博士的离去，最终反而害了他。
　　年纪这么大的博士，也自然分的清轻重缓急，他知道纽卡说的没错，命运没有给他们别的选择。
　　【不，不我不能沉沦在情绪里，孩子说得没错，她说得没错…】
　　毅然站起身来，机械地挪动着自己敦实的双腿，茶水博士一步步转身离去，踏进了位于钻地机末尾的逃生舱，极力遏制着自己回头再看一眼纽卡的冲动。
　　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让世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至少得让纽卡的功绩被记住。
　　就在这时，一句话从背后传来，那是纽卡的遗言：
　　“博士，觉得寂寞的话，可以去找我的…哥哥，他或许可以救我们…”
　　一听到纽卡说起“哥哥”这个词，茶水博士顿觉一股气直上心头，一段糟糕的回忆袭来，他猛地砸了一拳旁边的墙，纽卡便没有再出声。
　　走进了狭小的逃生舱，颤抖的手犹豫了少许，老人背对着大门，按下了关门按钮，一道厚重的防爆门轰然关闭，将他和站在濒临毁灭的主舱里的纽卡彻底分开。
　　冲动终于脱缰了，他忽地转过身去，想再看一眼女孩，可面前，已然只剩冷冰冰的钢铁巨门。
　　双拳在门上狠狠敲了敲，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尽管他知道纽卡有着超越人类1000多倍的强大听力：
　　“纽卡！让逃生舱发射，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回应他的，是脚下骤然响起的推进器轰鸣声。

　　紧急燃料开始燃烧，将钻地机尾端那只有5米直径的球形逃生舱射向地面，射离那熔化的地狱。
　　一路上，茶水沉默不语，僵硬地立于铁门前，尽管纽卡已在几千公里外的地底，但对他来说，两人间似乎始终只隔着那一扇门。
　　这10分钟对博士来说是无比折磨的，他在心里咒骂着无情的命运，咒骂着无能的自己，咒骂着狂妄的雷德公爵，更在咒骂…天马博士。
　　纽卡额头上大红按钮闪烁的景象，成了他此刻的幻觉，不断让他心如刀绞。
　　“为什么，天马君…你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机器人…”
　　逃生舱的颤抖停止了，它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先进的阻尼器让茶水博士仅感到一丁点晃动。
　　太阳的光芒忽然透过小窗射进来，让他如梦方醒。
　　紧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逃生舱门外响起，那是科学省的一个职员：
　　“博士？博士！你还好吗？”
　　茶水博士没有回应，而是奋力打开舱门，冲出来后，看到面前都是一脸期待的几百人后，他的心里苦涩连连，尽管他知道自己必须告诉他们什么。
　　“欢迎回到人间，博士！纽卡呢？公爵呢？地热电池成功了吗！”
　　而博士只能使出浑身力气，对众人大喊一声：
　　“9级地震来了！！拉响警报，所有人进入力场掩体躲避！！”
　　如果人们听到这句话还有迟疑的话，下一秒，来自脚下的一声沉闷巨响定能说服他们了。

　　“纽卡…”
　　听着耳边大作的地震警报，看着面前尽量有序躲进地下室的众人，茶水博士却只能哀叹自己女儿的逝去，一阵无力感袭来，他感觉自己要站不稳了。
　　幸好，科学省的同僚们接住了他，将身心俱疲的老人接向掩体。
　　地震正愈加剧烈，以至于任何高于5米的建筑物都变得摇摇欲坠。
　　“纽卡呢？公爵也不见了？”
　　“为什么只有逃生舱回来了？”
　　听到还有些同僚正在议论纷纷，茶水博士却表示自己暂时无力回答，他必须先缓一缓，在这纽卡的哀歌里沉浸着。
　　视角一转，茶水博士在进入掩体前，看到了天上那个“环”，曾经存在有月亮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堆碎石了。
　　那，正是“月闪”的遗产，是人类文明走向没落的标志。
　　尽管很多人以为那是自然现象，但茶水博士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不想去想它，纽卡的死已经让他够痛苦了，合上双眼后，博士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阳光再度逝去，他进入掩体了。
　　“茶水博士…”
　　还是之前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其他人呢？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俩…都被地府吞噬了。”
　　这是茶水在昏倒前能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纽卡的遗言仍回荡在他的心头：
　　“可以去找我的…哥哥。”
　　【那个不成器的家伙…】
　　黑暗袭来，他失去了知觉。

序章 完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