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哥哥回来身上又带了伤，我一面心疼的直掉眼泪，一面又怨他不知护着自己，轻而缓的替他擦着药，末了问他一句：怎么不去找三哥哥呢，上回被关起来不就是他去救的你？哪知哥哥并不搭茬，又像是灯烛晃眼，我看错了，他好似冷笑了一声，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棉，躲开自个儿搽去了】
【我气他不知好歹，登时也冷了脸，刚要一摔帘子出门，他即从身后跟上来，拽住我的衣角忽然问我，想不想回天津府】
【那声气里带着哭腔，我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泪，半晌没说话，就这样两厢静对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道】夜深了，睡了吧。
【我是决计不肯回天津的，只当他昏了头，又怕他当了真，今儿一早尚还在平明时分，我已在裕邸里候着小姑姑起床洗漱，好一番撒娇卖痴，方略略安下心。吃过晌午饭在园中漫逛时，得知英琅刚一脚迈过智邸角门，立时跟了过去，这满腹的牢骚可算有地儿说了】
【才一进门，还没等我说话呢，她先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数落一通，听得我杏眸瞪圆】他、他带你做什么？

【才是节气时候，阿玛竟是嫌我忒烦，叫我上智邸姑母那儿去，谁不知她家老三是个混出世的****，我本是满心不愿的，只又想起姑母打小待我极好，这一向且去瞧瞧长辈应当不碍，却又着了诸克图的道儿】
【新裁的衣裳落了一身的泥点子，宝珠原说定能给我浆洗干净，再熨得齐齐整整，我瞧着烦，直说不要了。一宿里头越想越气，翻来倒去睡不着，生生捱到五更天，没睡个把时辰，醒来还觉窝心，又是梳洗一番上了智邸，这一状定要告到如来佛祖那儿，叫他一掌给孙猴子压去五行山下才好】
【甫一进冬园小垂花门，袖子叫人一擎，偏首才见是圆圆，也顾不得她从哪冒出来的，一股子气儿腾腾地窜天，登时就拉她一顿排揎】可说呢，昨儿诸克图说带我去个好地方，我一时好奇没忍住，就跟去了！
【叽里呱啦好一通说，掀了盖碗咕咚灌了一大口茶来润嗓子】你猜怎么着？下了马车我两眼一黑，竟是到了一片洼田里，一茬儿一茬儿的青蛙在那“咕呱”叫，诸克图袖子一挽就要带我下田抓青蛙——我的天爷啊！这还不算，我新裁的衣裳沾不得泥地的，就不愿走，谁知道他一擎带，给我推水沟里去了，气得我一宿没睡着！

【两手盖在唇前，咯咯笑得直前仰后倒】天爷啊，这是什么鬼热闹，又是青蛙又是水沟的，你俩介是唱了好大一出戏啊。
你那衣裳找他赔了没有？【手肘一抬，朝她轻轻一撞，仍是笑话她】他是个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年带我爬树掏鸟窝的事儿你竟给忘了？那次就弄脏了我姑姑给我新裁的裙子，我当时同你说，你还嫌我小气故意编排他呢，瞧瞧瞧瞧，自己也着了他的道儿了吧。
【小炉上正座着铜壶煮水，见她半碗茶水下肚，隔着帕子提壶一倾，徐徐再替她斟满一杯，拢了拢放肆的笑意，我道】诸克图的揍性你就该防着的，可惜了了，白瞎他的俊模样，竟是葫芦不破瓢——十足的傻子，今儿喜欢鸟窝、明儿爱重青蛙，后儿许又看上府里的猫儿狗儿了，莫不是要同这些玩意儿过一辈子？我听说——
【跪在榻上立起腿来，往英琅面前靠了靠，招她附耳过来】他小时候还在胡同口儿讨过饭呢！

【顾不得闺秀体统，闻言更是一气，将茶盏磕在案上】我自是来找姑母告状的，这不是先见了你。【于智邸一处往来熟稔，家下奴才也没有敢拦的，这会子被那手肘一撞给定了神儿，兀自说道】
这两院子上下竟没一个过眼的！【常与圆圆闲评两府阿哥们，只觉正哥儿与章哥儿脾性还过得去，却是书呆子两个，宪哥儿剑哥儿纨绔不成样儿，至于姑母那嫡亲的，更是提不成的戆子】
俊俏也不能当饭吃了，好妹妹，我今儿才算晓得，往后必得绕着他道儿走。
【我原也能踅摸出几分意思，阿玛不定想叫我做来日的智王妃，姑母只这嫡出一子，她素又得一个端方持家的贤名，便以为教子育儿也是极强，竟是不想这一出上却是竹篮子打水】什么？！
【圆圆又同我说了一出诲冲糗事，眉间拧作一团，一时情滞，满脸挂着不可置信】他不成器也罢了，竟还这么不体面？王爷福晋都不管管么？

往你俩窗户上扔一只青蛙，吓卅你们

【听了这一出故事，劳什子回天津卫的埋怨也忘在脑后了，只神神秘秘地同英琅叽里呱啦留心掌故】王爷镇日忙于公务，经手过眼的都是朝廷的大事，谁敢拿这些内宅小事儿烦他，福晋么——
【我偶跟着英琅去给智王妃请过几次安，她是个极漂亮的妇人，许是金玉堆里养出的气度，瞧着比我娘要年轻许多，不像是能养出诸克图的样子。可偏就这么寸，诸克图就托生在她肚子里，一如造恶不俊的六阿哥，偏巧托生在温婉端方的裕王妃肚子里，一时间，我很是替两位王妃不平】
【仍是跪立着与她说话，膝行半寸，靠她更近了，声气放轻了道】我听府上婆子说，不是不管，是实在管不下呀。
你也知道，我姑父从来把四哥哥当眼珠子疼，【向诸克图的地方，指了指外头院子】他还带着四哥哥一道儿讨饭，拿个草席给人裹着在路边充作饿殍，正巧赶上我姑父散朝回家，一见四哥哥躺在胡同口，好悬没昏过去。
【目光落在她撂下的茶盏上，手指一圈圈在盖儿上画着圈，嘀咕道】他是你姑母的亲子，你如何样能绕着走？将来没准就是嫡阿哥福晋，好姐姐，【我眼里带着一丝促狭意】届时可别忘了我。

【两府六个阿哥里头，我本是喜欢正哥儿多些，他模样好脾气静，说话都是文章，只长子却不是嫡出的，将来未必能承姑父这个亲王爵，我晓得阿玛他们还是更偏寸嫡亲的侄儿外甥，可就诸克图那小子，我又实在很看不过眼，这一肚腹掏心窝子话没得人说，也正巧裕王府侧福晋的侄女进京，一来二去便搭上了话】
【她身子前一寸，我也偏一寸去，二人贴得极近，只差竖起耳朵来】还有这事？【绣帕掩着嘴，实在忍笑不能，一身骄矜早不知抛去哪里】哈哈哈哈——【直至笑到肚子发酸，才略略拿帕子一遮一拭，佯作无事发生】
我也听说裕王爷前头殁了三个儿子，到四阿哥这儿才长到序齿，诸克图擎带人家要饭不算，竟还教人装死，他真是没一顿好揍白挨的，该！
【一时心绪大好，至于告状的话，想是来日方长，他合该也不缺这一桩事。我正从碟子里拾起一块梅花糕往嘴边送，乍听了圆圆的话，险些给呛着，忙是一把推开她】
去去去，我瞧郑福晋才想把你许给剑哥儿，他可是裕王爷同郑福晋的心尖尖，你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手廓在唇前，拢住她耳朵，悄声道】四哥哥是我姑姑好容易养大的小儿子，吃穿住行无不是她亲自过了眼挑选的，我上回在屋里睡觉，她同茶花姐姐以为我睡着了，说话就没背着我，那意思是要选个生辰八字儿能养着四哥哥的福晋。
【矮身坐下去，两脚垫在屁股下头】她们拿我的八字儿跟四哥哥合过，说我八字太重，不是良配。
【实则这事儿我并未放在心上，四哥哥虽好，模样也俊，可身子骨却不是顶好的。我在老宅时见过死了男人的寡妇，活的还不如胡同口的乞儿自在。倘或我与四哥哥合卺，来日一个背晦，他先我去了，余生数十年的日子，我当如何过？】
【我年纪小，盘算却拨得很清，登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成呀不成呀。
【余光里掠过一影翠绿，只跑得太快没大看清，我心下有疑，「咦」了一声，又一骨碌爬起来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看】你屋里有什……
【话音还没落下，那床底即响起一声「呱」，好似在回应我的话，我脸色唰一下变了，抓着英琅的腕子问】你、你、你，你把青蛙带回来了？

【倒是没想着合八字这一出，也难怪，只凭着裕王爷府里早年的背晦事儿，剑哥儿的姻缘自是顶要紧的，不然又何必叫宪哥儿往府上住那好些年】
【一边认真琢磨圆圆的话，深表认同，一边拉着她手说道】也是也是，这王府瞧着金贵体面，可七七八八那么一家子人，吃穿用度都挨在一处，倒不很自在呢。
【本不是姑娘家随口胡吣的话，我俩家姑母都在王府，来往多了心里头也跟明镜似的，只待揭了这篇儿再同她嘀咕嘀咕京里哪一家上了好缎子新式样，预备着去裁一身新衣裳】
什么？【侧耳一听，眼见着圆圆脸色不对，也顺着那道目光往床底下探】怎么可——【话儿还不曾说完，又一道“呱”从床底边角处传来，拽着圆圆就往后一趔趄】不可能，我讨厌死那玩意儿了！
【手心里攥着出了汗，那“呱”声的的确确传自床下，还有砸在青石板的跳跃声】真是青蛙？它不会跟着回来的吧，还是诸克图——肯定是他！我，我还是叫人来捉吧，你等等

【她一提诸克图，我仿若真真切切听见他在窗下捧腹大笑的声音，又见英琅要走，几欲扑了过去，拽着她一条胳膊不放手】你你你你别走。
【化拽为抱，两手结结实实缠住了她，自牙缝里挤出切齿的话来】你听见外头笑声没，定是诸克图趁我们不注意扔进来的，方才还没有呢，他就是裁缝不带尺——存心不量（良），昨儿没嚯嚯够，现下又来捉弄我们了。
【一席话说得极快，声气吊得老高，又恼又怕，担心那床底的大蛤蟆突然跳出来，更担心远不止这一只】
【一时气昏了头，再不唤他三哥哥，只以诸克图喊他，甭管他是真真爱切这蛤蟆，想与我们「同赏」，还是如六阿哥一般黑透了心要欺负人，此时此刻总归不是个好的！我晃着英琅的胳膊，既不放她走，又想教她想法子】英琅英琅，怎么办啊，啊——！
【那一个半拳头大的蛤蟆眨眼功夫蹿出来，贴着我二人炕沿趴着，登时将我吓得花容失色，连鞋都来不及穿，拖着英琅跑到门边，带着哭腔喊】挨千刀的诸克图！！

哎呀！【我何尝不晓得是诸克图造的那嘬瘪子事儿，虽说着要去喊人，可一步还不敢迈，又叫“咕呱”一声吓退两步，只同圆圆臂把着臂缩在屏风后】
待会儿捉了那只蛤蟆，有他好看的！
【银牙暗暗咬，掌心里也攥出了汗，二人皆踮着脚沿着墙根儿一边溜，好容易磋磨到花厅外，朝着廊下的洒扫奴才喊道】来人，那屋里跑进一只癞蛤蟆，你们快去捉出来！
【这时候才吁了口气，松了心神儿拍了拍圆圆的手背，盯着里屋一处】甭理他，臭小子屎壳郎爬杆儿呢，回头叫姑母好好拾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