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乱
深秋，天凉，叶碎，枯黄。
玉峰拿着窝头站在门槛上，看着不远处探出的小脑袋。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了破布，披在那孩子的身上。玉峰瞅了瞅四周，没有大人，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小脑袋带出了小身子，啪嗒啪嗒踏着青石板跑了过来，小脚丫糊了一层黑色泥浆，看样子是为了防冻疮。
“只有这些东西了。”玉峰将窝头递给了小丫头，小丫头傻咧咧对着他笑，然后分了半个窝头递给他。玉峰揉了揉她灰扑扑的头发，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儿随着他的动作从小丫头的头发里串出来。
玉峰八岁，何宁六岁，两家同为县里的医馆，门当户对，玉峰被抱着看着刚出成的定下来娃娃亲。
直到去年，世道大乱。
玉峰听家长说，什么皇帝死了，什么又是谁上位了，然后又莫名死了。如此许环往复两个多月便没了。半年后话题又变成了谁谁谁家破败了，然后轮到了何家。
突然地，何家人就没了，只剩下一个吃百家饭的何宁，和无数王家，李家，张家……
玉峰去年还能吃白面馍馍，今年只能啃窝头了。对于八岁的孩子，这实在是有点难咬。
懵懂的玉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家长不让他同何宁接触了，只是有时被家长牵着上街，能看到不远处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以往那双眸子是带着清澈的欢喜看着他，或许是在池塘旁映着绿意，或者药房染上药香，或是半垂着，任由自己去打扮金箔。
现在只有她，还有更多的她，在一场秋色下，带着无知与麻木，步入未知的寒冬。
但这个情况也只持续到了今晚。
今晚，街道传来似人非人的兽嚎，将整个县里的夜晚，带入了凌冬。
火燃烧了夜，刺破黑暗的兽嚎，给这萧条的小县城，打碎了最后一根秩序。
玉峰被家长抱出了院子，便看见红彤彤的火焰，所有不安在此刻爆发，玉峰连同其它的孩子哭成一团。
“相枢入城啦！”这便是惊破天的嘶吼
而后便是血糊住了玉峰的眼睛。自家的姑姑被黑暗中的一刀歌喉，自己也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泪水混着血水从眼上流下，在他脸上成了一道血红的泪痕。玉峰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呼喊， 爆裂声，兽嚎声，哭喊，惨叫，哀嚎，断裂声，呼喊，都是他的声音。
一只手拉住了他，他本能的跟着跑起来。
因为血糊住了眼，透过眼皮的血红随着奔跑愈发暗淡，周遭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玉峰甩开了手，用衣袖擦干净自己的眼睛，看见了泪眼朦胧的何宁。
“跑！继续跑！”何宁带着些许哭腔吼道，自己却喘得咳嗽起来了。
她已经太久没吃过饱饭了。
玉峰一咬牙，背起何宁，要将混乱逐渐甩远。
但是不远处低沉的兽吼，让玉峰僵住了身体。
四肢扭曲，面目狰狞，双眼赤红的男人，左手提着钢刀，右手提着滴血的头颅，喘着血红的粗气，看着他。
人在太过恐惧时，身体会形成僵直，玉峰这是第一次知道。他看着那个男人扔下头颅，带着染血钢刀朝他扑来，他却无法做出半分动作。
何宁对着玉峰的耳朵来了一口狠的，疼痛刺激玉峰清醒过来，玉峰嗷地一声立马转头逃跑。因街上环境太过混乱，玉峰凭借着身体小巧见缝插针，很快就甩掉了相枢，但兽嚎和惨叫未曾停下。
“孽畜！尔敢！”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好似春雷，晃动周围的火焰。一劲衣老者一棍闷响，一道身影便撞飞木门倒飞出去。双手持棍，收腰扎步，左手戳右手固，整根长棍竟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般滑溜起来。
老者凝神抬手，棍头弹射在一名壮汉的胸膛，一弯一伸，壮汉胸膛塌陷倒地。老者再借势舞出棍花，舞花过背顺势挑棍，正正砸中一双眼赤红恶贼的脑袋，只听咔吧一声，棍子当中断开，而恶贼脑袋双眼爆出额顶塌陷，躺在地上没了生机。
“在哪呢？”老者扔掉断棍，捡起路边微微卷刃的钢刀，仿佛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