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隙渗漏的幽风颠簸地吹过竹榻，松油与白茅的气味弥漫在静舍中，几幡有待收卷的狩旗在外猎猎，如同蛰伏于林影深处野兽的吐息。布帷一直悬垂至梁间，仿佛一条自殉的尸体。）
（颊上血色退尽，不知何时攀伤了长甲，参差裂处沾着干涸的赤色，入目惊心。际下所遇已从疑惧的迷雾里渐渐显现真相，深养于绣闼的女儿怎知如何应对登徒？只有惶然退避，他轻而易举捉住了衾下足踝，有如戏耍，更带狎昵，苍白的踝肤上瘀痕刺目，惊怒地喝止一声，试图挣脱，他却赏玩般摩挲那块仍有刺痛的青瘀——如此肆意妄为。）
“你想要什么？”（他绝非一时兴起的狂徒，甚至对自己的家世了如指掌，狂言呓语，讥笑绅士。当他呼唤自己“爱知”时，愤怒隐隐翻滚。舌尖酸而发苦，颈却不肯再低，努力地仰起螓首，泪与愿违，失势涟涟。）“若要见我伯父，不该带我来此。难道，你做下这样的事，还想着能与我家交换到什么吗？”
（我将「交换」理所当然地认定为仕途通达，实则也知道这般惨然的境遇，怎会只是“有事相求”，就算称作报复，都言轻太过。）

【阿克占坏不至此，他狎妓、伤人、忤逆，但他不作恶。他只是钟情玩弄超脱世俗的花样，再冷眼对待世人的执迷与悔悟。这种并不算荒谬的爱好，极端的操纵，又无非是自陷于有我之境，之所以不够体面，只因人生七情都太短暂，喜怒哀乐，皆不得长久永恒。】
【那么就只剩下孤独。孤零零地，沉醉在这样的情志，就好像吃掉最甜蜜、最鲜美的那一口，才能够获得全部。】
【可神女仍在逃，好罢。将她的一条腿抬高，乖驯地枕在肩头上，满怀善意地妥协，但也是在向她炫耀——你看，你看，我亲切的同盟，我们共同享有这个秘密。】
傻话【请求变了质，必然牵扯出另一个更艰深的答案，觉罗氏忠诚的奴仆，只有献祭的资格。】爱知……若要牵连家族，此举太过多余了
【足踝在颤栗，我清楚地感知到她在经受一些臆想中的虐待。因此从身到心都在颤抖，欲把剥开的羞耻磕绊潦草地缝补起来。】
【凭何害怕？明明她才是轰然叛逃的自私鬼。而我，我不过是一位勤恳的师长、爱意泛滥好人。】
再猜一次。你想一想，我究竟要和你交换什么。猜对了，允许你穿衣。

（这显然与钮祜禄爱知不符。她矜持、旁观，漠然冷淡、怕水怕火，凡事浅尝辄止，罕见果断炽烈，大声疾呼。她有感自尊心的曼妙，直压群英。过去十余载的援琴搦管不是叫她在此刻丢掉理智，纤毫不着地逃出这座沉默的农舍。这些犹疑给眼前人的瞳底带来欢愉，状如胜者——高兴得几乎在抱歉了。）
（脸颊像浸在薄薄的酸池中那样噬痛，脱力地向后仰倒，他如同摆弄瓷偶，游刃有余，灼烫平稳的鼻息落在小腿，沿着青色血线剜进经脉，于我而言，无异一种精神的凌迟，自尊被踩进尘土里，被迫回想起昏沉的间隙外尚有记忆的喘息与呻吟。）
（他谛视的目光放浪而骄矜十足，痛得自己瓠犀交错相撞，发出齿颤的恨声。）闭嘴，闭嘴……放开我，我什么也不会换，我要回家！
（骤然发力起身，不顾一切往榻下逃去，紧攥唯一的衾罗，他是疯子，是狂徒！我如何交换，我只会万劫不复。）

【堕落的神女发出呼喊，徒劳地游荡在千岩万壑，她已断送织梦的本领，被仙境放逐，而滚烫的镬汤展开怀抱，刀山剑树的獠牙更亟待吞噬它的猎物。泪水无声，痛苦阒然，土屋柴门上的枷锁牢不可破，唯有我肯救她。】
【也只有我能救她。】
【岑岭又悄悄阖起惺忪的睡眼，任由竹榻摇摆扭曲，不堪地承受着汹涌的爱。而在门外，蜷在墙角的野花正在拼命采拮熹微的晨光，不断地膨胀壮大。】
何必呢？
【我一边问，一边领略恨的凄艳，忍不住要为她的理智赋予更为灿烂的奖赏。腥甜的血液冷漠地在唇齿间铺展，颜色却微微、微微的不同——】
我说过了，不要躲，是你太不听话
【薄衾不该为此羞耻，一如孤单的心魄，遮与不遮，都掩盖不了已然腐坏的事实。我必须惩罚她，如痴如醉地践踏，好替自己抚平不竭的委屈。】
看清楚了吗？我想要的
【细弱的手腕被钉在枕间，十指纠缠，我附在神女的耳边，一起聆听撞击的浪潮。】
现在肯换吗？只要你求我……
求我，就还有机会

（拜山而不朝峰，是为无礼。一万尺上的峰顶寺庙怜悯地俯瞰着山脚的悲戏，全无阻拦的慈肠。神明似乎也不过是世上最高的浪子，漠然的石囚，任凭一场劫难蹂躏着呜咽的女郎。）
（刻漏仍在行走，佛却不肯下山。）
（巉然魁悍的身躯如山倾难逆，不容抗拒地索取，痛呼、喘息在屋宅小小的内脏中回荡复回荡，逐渐弱了下去，终化作疲倦力竭的气音，随痴迷般的伐挞起落，求生之欲在此刻攀至顶巅：昏眩间甚至认为，他或许会就此将自己扼死——）
（谷口盘旋的灰鸽浪沫似的退避，遥远地啼醒被钉死在这榻混乱蛮荒里的瑶姬。屈服吧，屈服吧！它们焦急，唯有虚与委蛇，你才有归家的机会。）
求…（她无法阻止泪的倒涌。）求你…不要再继续，交换吧，交换吧！
（委屈在小腹翻腾，山中清纯如酿的空气无法清洗被践踏的狼狈，她低到最低。）…只要你让我回家。

【于是慢下来，吻舔她的眼泪，投去的目光善良又平和，我不敢打断这销魂的芳音，即使话语里满含欺骗——可也我只说给她机会，却没说要以怎样的形式。】
【卑劣地踏上这片圣地，像首次朝拜的信徒，袒露真情，专注在最柔软、最圣洁的部位，穷尽其爱，迂缓地进入和容纳，倾诉和喷涌，规矩得不像话。我虔诚地想象，神女是用哭泣在祝福这一场公平的交欢。我们利益共通，理应同享互噬的快乐。】
好
【震响渐止，俭省的乖小孩吃掉最后一口饭，碗底上倒映出一张得意洋洋的鬼脸。衾被、衣衫，为她一一捡拾，我厮守着她的身体，但不再越过雷池，做一条忠诚的被喂饱的狗，收起尖牙和利爪，四肢并拢地蹲坐在远处，瞪着懵然无知的眼睛，观察着残破的主人，为自己裹起一件层又一层的伪装。】
你如果死掉，我会亲手把你的骨灰塞进你族人的嘴里
【骗她的，我摇了摇尾巴，咧嘴笑笑】
这是很容易，对吗？爱知，不要让事情变得复杂。我希望你够聪明，为这一次，和之后的无数次编一些好借口……你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天色再也藏不住，木门轻启，梦境和现实终将融合。】

（万籁沉淀至底，阒寂下一声尾音带笑的“好”如同赦令，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侵势变作了包含不舍的缓慢交融，在做尽恶劣后，他似乎从偶尔为之的「君子之举」里获得了趣味。）
（肃穆的圣山初次将全貌交给了获救的爱知，山槭的冷冽，爱欲的甜腥，阳晖的清爽尽数涌入鼻息，为这场被迫的媾和烙下终生难忘的气味伤口。）
（抵死交缠的十指终于卸了枷，那仿佛餍足赤子的面庞竟带着令自己悚然的平和温柔。他一件一件拾起爱知的羞耻，又“克己”地任自己添衣。艰难地起身背对着他，看着浑身痕迹，把泣意吞进腹里。闻话猛然颤了颤，着衣整褂的动作滞了片刻，没有回头，安静地将所有的自尊重新披挂。只要回家，只要回家……我渴望着最坚固的抵御，最温暖的包容。）
（门扉开启的一瞬，我感到无比荒诞，即使不过是承诺了一个无稽的谎言，也用最绝然厌弃的姿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