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说，教堂很美。
我看他侧脸，明知他并不看我也点头。教堂很美，欧式的塔顶金碧辉煌。我说，里面有人做弥撒么。
落子不答话，径自走进去。
里面并不如我想象般神圣而拥挤，并没有一些黑衣服白衣服的大叔大妈们跪在这里念经。我又说，落子，在想甚么。
他说，脉子，你可还好。
这家伙在说些甚么。我奇怪地望，他仰头注视着虚空，一言不发。
从里面走出一个大胡子戴眼镜的老头，看看我，然后目光落在落子身上。他问，有甚么事么。
落子轻声问，神父，你知道解罪吧。
他目光和蔼地微笑点头，说，年轻人，你需要么。
落子低下头说，我貌似有些事情做得很错，我需要。
之后落子就起身跟着那个大胡子神父模样的人走到里面，没有回头看我。我傻呵呵地站在原地，自己觉得无聊透顶。
忽然，看见那个神父在关门时朝我神秘地眨眼。我笑嘻嘻地招手，他也笑嘻嘻地关上了门。
门当地阖上，我的手凝固在半空。
有时会想起些事。
我和落子，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幼年的他笑容很可亲，总是看就记得了。
记得他还在我13岁生日时送过我一盏小台灯，彩色的，打开开关也不会亮得那么凄惨。我就是喜欢看，慢慢地，整个房间都亮得蓝盈盈的漂亮得很。
晴天的时候，打开窗子就看到落子在外边等着，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说你凑过来，我就趴在窗边使劲往外探，之后他从身后转出一大把向日葵盖在我脸上，我嘻嘻哈哈去抢过来。
我们长大的时候，落子一直在我身边。他说给我弹吉他，我听着听着就睡了，梦里喊落子落子，他就笑。
我总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很坏，一定有一天走到桥上时我把落子弄掉了，河里住着的老太太问我是掉了金落子还是银落子，我说我掉的是个钻石的落子。之后，那个老太太就还给我了一个，再也不会理我的落子。
他就是如此样离开，如同去年窗边停留过的母鸽。我用红墨水涂了它的羽毛，但再也未见过它。
几年了呢，落子终于回到这个城市。可是，我根本不记得他回来时的情景，他呢，也再不会理我了。
一个字也不说。无论我如何哭闹不依。
他已经不是我的落子了吧。是啊，我的落子是会笑的。可是他不会。我说落子你怎么了。他转身，我继续孤独。
解罪。
脑子里划过这个字眼。忽然觉得，它可以带给我些甚么。落子要那个大胡子的神父解罪，说他有些事情做得很错。
我往里走，走到那个门边，刚要敲门，那门自己开了。神父的长袍子拖着地，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走进去，是个欧式的可爱房间，好多木头的东西。我说，落子呢。
他耸耸肩，说他犯了错误呢，正在忏悔，忏悔完毕后我给他解罪。
解罪究竟是甚么。
说到底就是一种仪式。犯了错误的人在神父这里承认错误并忏悔，神父解罪后，这个人的罪过就都没有了。
我不放弃，仍然追问，落子他犯了甚么错误啊。
神父推下眼镜，一双眼直盯着我：你果真不记得了么。
我摇头。
他闭眼：听着，那个人，他很后悔，无意中杀了你。
我忽然觉得很奇怪：你说甚么。
他起身走到我身前：这世上并没有爱与被爱，只有剥夺与被剥夺。希望你可以明白。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我会的。
我看到了，我的手指，穿过了神父那苍老的手。
我笑了，他也笑了。
他忽然起身走开，说，那个人的忏悔也该做完了吧。
我说，他的忏悔，还有甚么用么。
他并不回头：我说过的，神父解罪后，这个人的罪过就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是甚么意思。
自己体会吧。
那，你能不能给我也解解罪呢。
他回头注视我良久，最后说，不能。
他离开后，我忽然也起身。我不想再等落子了。我想他若是一切罪过都不复存在，那么干净，我受不起。
更何况他本身就比我干净了。我还是没办法让他永远记得我，永远觉得自己亏欠我。
所以那天，我才把自己的尸体，偷偷放在他的床底。
〖脉 于 暑期某日 上〗

笑笑是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