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更天了？眼皮子略微抬了抬，虚眯着看那西洋钟的垂摆，怎么盯着怎么个困倦】
【站在六阿哥身侧的我，是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来。手拢在袖子里，一壁掰着指头算，就算是大清朝的皇子这个年纪也不见得多清闲。谁说进宫当伴读是镀金的？我头一个不同意！】
【谙达在旁绕来绕去，我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瞪大了眼睛看。怎么着也比白禅府门前的石狮子亮眼，只瞧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往眼睛里钻，一个不留神就呼】
哎唷。【顿觉不妙，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强装镇定的来了一句】爱亲者不敢恶于人。

你发冷？
【讲这话时，碰巧打从庑殿外刮来一阵凉风，春深之际谈不上寒意，然而白禅游为的举止却着实让我费解。读书的目光未曾斜视，直至半晌无言，方拨了些微专注前去，其人双目略垂，身形虽还挺拔，脖颈已然耷拉一半——原来他并非发冷，是在发愣】
【执掌今日教习的谙达适才路过，如今安坐堂中，却有六部主事近来相告，想必琐务繁冗，待会勿能停留也是未知。我被这声低呼逗得略笑，很快压下嘴角，支起胳膊向他身侧碰一碰，又出言】不是这页。
【上书房的次序照需排列，我俩不在最前，因而刻下能追问道】昨夜我在屋里温书，偏阁内也有烛火，你那时在做什么？

【发冷？双指按在颅首，迟疑了片刻才回神过他话里的意思。连续摆手，压低了声】
这里面闷得很，我都要透不过气了，别说发冷、发热还差不多。
【话是不假，看着不算宽阔的一间屋，横眼扫去前后不少人，聚在一起可是团团热气。斜眼看着阿哥示意，这才假模假样的翻了一页，装着继续念】
昨夜，【双眼瞪大】你...你看见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这紫禁城睡的不习惯罢了。我惯来个早睡的主，不料昨日就过了时辰点辗转难眠。因此被他撞见未灭的烛火，想阿哥如此勤勉、我则如此懈怠着实不该！】
【又叹，非常诚恳且不加掩饰的张嘴就来】我在替阿哥温书后面的。

【一阵无声的动静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室中今日并未燃香，偶有清风拂过，尚能察觉其内蕴着的花草芬芳，然而更多时候，帝裔行列不乏摘帽脱靴之人，诵读的辰光愈久，此处的‘人气’就愈发深重，实在不是闲适舒坦的地方】
再念三遍，咱们可歇息一刻钟，届时你去换纱衣，就不必难受了。
【与众同翻书，心思有过半不在堂内，本是信口打听，现下似已无意撞破。我望向他瞪得比铜铃还大的双目，显然难以信任其后那套关于温习书本的说辞，仍是似笑非笑的一点头】
好极了，总谙达这两日将行考校课业，你看过的内容，先同我说说。【神色不算肃穆，至于这桩稽查，纯属诓骗，是为提神醒脑。玩笑罢，将掌按在他肩膀，眼中倒很有些认真地】听闻你在箭亭败给七阿哥，散学之后，还敢跟我比一比吗？

……
【信口胡诌的话一旦对上了六阿哥，仿佛就是碰上的软钉子。他一双眼早就看穿了真相，又不露痕迹的点破我。内心里原本狂舞的小人，立刻跪地抱拳求饶。紧抿了唇尖】
好阿哥，你可是惯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拆穿我？我、我现在看也不迟。
【正又费心对付着眼前的功课，难是不算难就是杂、多、烦，让人头大。忽的他话锋一转，我只寻思不曾为人道的事，还是被走漏了风声。可见紫禁城的四面墙，从堵不住任何消息。挑了挑眉，张望着七阿哥的身影，这才道】
那是他先把活物给射了我才输的。

【二人正相谈起兴，最前面那张酸枝木卷草纹的方桌边有个身形蓦地一动，我登时把手抽回，转面看去，见谙达果不其然离了此地，步伐亟亟朝着正殿那头去了。因而暗自舒一口气，侧首再对他时，待这般告饶再起玩心】
今天四月初八，忌谎言、欺骗，【两臂抱在身前，缓缓点首，又含笑赓赘】白禅游为，你可是闯下塌天大祸了。
【不等他答话，自顾着从旁扯来张宣纸，提笔舔墨即在纸面游走。这些从宗室旁支和京中勋阀家族遴选的小子已入宫许久，往昔皆与皇子们共处同行，虽是为侍学而来，不如称之玩伴】胜负兵家常势，不服气咱们也好好比一局。但是，你输他什么了？

【六阿哥也不是个正经人啊——我如此喟叹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重反转，我掐指横算但此道不精，怕他唬我、又真担心流年不利。垂着眼做了片刻心理斗争，抱拳求饶】
？
我的好阿哥，还请您明示。
【张望起四周来，谙达不知去往何处。底下的阿哥、伴读本来都是规矩的，但稍势一转就松乏起来。我又探头凑近观摩起训晖的一举一动，扯了扯嘴皮子，没压住那点张狂劲儿，甚至还有些得意】
哈哈我跑的快，还没说这件事！只谈了赢的赏赐，输？半字没提。

【如今正当练习骑射的年岁，诸位之中若有佼佼，也并非必定长久，是而输赢难免。只是伴读们亦能领会主仆分别，在此类顽笑间不至全力，如此却实在做了数次败军。我已在纸上画下一道背影，提腕再取墨，一面向他说】
惩罚不重，课后我懒得读书，就由你逐字念与我听。
【又在纸面一一画下标靶，翎箭和被钉在赤色靶心的猎物，听得后话，忍不住眉峰略耸，停住运笔朝他望去】这般说来，反而像是老七吃亏，下回再碰面是决计逃不掉的。
【言罢垂目添加余下几笔，正式撂了狼毫，将画一抽，举到他眼前】
威风吧？这画里是你亦或者我，待会便可见分晓。

那还不简单，我喜欢读书，六阿哥不嫌我这声色难听的，我天天念都成。
【有时难掩这「本性」，被训晖几句后就能套个亮相。此刻我又有些庆幸的，六阿哥是脾性好相与，才容得下奴才胆大妄为。想想那位七阿哥，小小年纪的争强好胜，不成不成。掌心托着下颚，想了想】
反正还是七阿哥赢了就成，那您大气点下次骑射别带上奴才了，不就撞不上了。
【翻了翻他举起的画，六阿哥比我强的地方有了。手往中间一盖，煞有介事的问】
阿哥想看几分力的我，不同的力输赢不一样哦。

【将目光也往成作移去。绘画并非我所擅长，这即兴涂鸦在刻下认真端详时便更显得有些幽默，幸而他不敢多言，一齐再看了会，被那挑衅似的话语逗乐了，只疾迅地把绵纸按在他胸前，满是不屑地摆摆手】
别逞能，继续读书。【兴许是为这突然定下的战局而意趣高涨，眼风在他眉宇间停驻，我笑言】今天要是不让你再求饶一回，那柄弓算我赏你！
【久置桌面的册本被重新捧起，目光已回望圣贤训文，最后同他说道】
你休想偷懒，能躲一日，还能往后都碰不着？【不再理会其后，真看书了】